第72章 創世-18
“有信了。”
妖精站在門口,撿起一個黑色的信封,背後的封蠟花枝招展地蓋了忒皮爾洛斯的章,妖精一看就彎着眼笑。他剛想拆,就聽見樓上一陣叮裏咣當,接着一聲“我來!我來了!”,如旋風一樣,有個熱源從他手中掃走了信件。
艾森的外套因為沖得太快掉落在了地上,妖精搓了搓什麽也沒剩下的手指,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去把衣服撿回來,披到艾森身上。
艾森翹着腳在高腳凳上晃,得意洋洋地甩着信紙:“我說什麽來着……阿嚏……咳咳,我就知道,早晚會道歉的。”
妖精點頭。
“他叫我們下山去,他們在教堂等我們。”艾森把頭發攏到腦後,“道歉就道歉,還搞這麽大的排場,雖然我不介意啦。”
妖精點頭。
艾森看起來像是松了一口氣,自言自語:“終于結束了,憋死我了,太奇怪了,我讨厭這種感覺……”
妖精點頭,又突然想到了什麽,問:“艾森,你之前,沒和別人吵過架嗎?”
艾森愣了一下,他還是第一次被異種直呼其名,他們一般都叫他厄瑞波斯。于是艾森頓了幾秒,才回答:“……沒有。”
“可是人跟人相處哪有不吵架的啊。”
“你很煩,你今天話好多啊,你不是不講話的嗎。”艾森把一縷頭發絆在耳後,還是回答了他,“我死得比較多,沒跟人吵過架。”
妖精看着他,撓了撓耳朵,看起來沒太懂。
“所以就很煩,按我一貫的作風,這麽煩的事就應該留給下一個艾森去做。”艾森托着下巴,“煩死了,很麻煩。”
“這很不正常。”
“哇拜托,”艾森瞥他,“你很正常嗎,你是不是活的都不确定吧。”
妖精小心翼翼地問:“那為什麽沒給下一個艾森呢?”
“因為……”艾森回憶起安德烈在兩個艾森間做過一次選擇,“我覺得我吵架沒有發揮好,也沒有說到重點。他曾經選過我一次,那時候他還不理解我們都是一樣的,所以他以為、他希望我是特別的,他為這個我吃過苦,也受了罪,因此我欠他一次,我得把和他之間的帳算清,才能結束。”艾森攤攤手,“你懂吧,講究人情往來,一報還一報,兩不相欠。”
“可是我覺得,”妖精居然很認真地還在講,“人和人沒辦法兩不相欠,因為算不清,所以才糾纏,才會念念不忘。”
艾森疑惑地看着他:“你現在不是在說我吧?”
妖精卻說:“都是一樣的,我想起我和貝萊……”
艾森轉頭就走了,其實都不該跟他說那麽多的,又不熟。妖精試圖跟了他幾步,發現他是真的不想談了,才走回了廚房,他發了一會兒愣,才開始做飯。
見面時間約在了晚上八點,艾森有充分的時間整理衣裝。說來慚愧,因為他最近一直在休息,每天穿的都是五彩缤紛的睡衣,很多天沒有穿正經衣服了。
作為一個被廣泛認為長得好的男人,艾森·愛得萊德其實也是有一些時尚小巧思在的,比如他對衣服、鞋子、首飾的質地以及香水都是有要求的。他是那種會花心思打扮自己,還要裝出來随意的男人,這個“随意”就體現在他的發型。盡管他每天都會認認真真地打理自己的頭發,從不燙染漂,養護頭發,卻并不整理發型,這種較為灑脫的發型才給艾森的“精良貴公子”形象增添了變數,如果他的頭發服服帖帖地紮好或者幹脆剪得平平常常,艾森就會像個平庸的富家子弟(艾森本人語),因此帶着點亂意的頭發是艾森“神秘、自由、不羁”的根源(艾森本人想法)。
衣服要合身、合适、合時,不能刻意追求當季流行,會有種追趕的愚鈍感,于是艾森選了一件金色的針織衫,褲子要選舒适的,因為他生病了,于是他穿了一條灰色的運動褲,鞋子要選底面軟的,因為說不定晚上還要去海邊散散步。最後,艾森把他的頭發紮起來,懶洋洋地窩在沙發裏等妖精,妖精正在給他們帶一下自己做的曲奇。
艾森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搖搖頭,這就是操勞命嗎,不懂。
“還要多久啊。”艾森問他。
妖精一邊回着:“馬上。”一邊轉頭看他,一眼望見這白金色的腦袋,下面配着金黃衣、灰褲、黑色鉚釘靴,翹着腿晃,這個色彩,怎麽說……沖擊力還是蠻大的,尤其是那件黃橙橙、金燦燦的上衣,有點太閃耀了。
“你捂眼睛幹什麽?”
妖精搖頭:“眼睛疼。”
晚七點四十,艾森準備出發了。他心情不錯,哼着口哨在前面走,妖精挎着個小籃子裝了曲奇餅在後面跟,仿佛一個小媳婦。
“一會兒見到他們呢,你一定要矜持。”艾森交代他,“不要一上去就說什麽‘我錯了’,你這樣我的面子往哪裏放?懂?”
妖精點頭:“懂。”
“我知道你剛活過來,執念太重,精神方面有點問題,還有認知障礙,但也不能對羊駝予取予求,要矜持,不要他招招手你就跑過去。懂?”
妖精點頭:“懂。”
“你複述一遍,我們去的主要目的是什麽?”
妖精回答:“艾森,安德烈,請和好。”
艾森腳步一停,站在原地咬牙切齒:“……”
妖精想了想,改正自己的回答:“接受安德烈的道歉。”
艾森這才又上下打量他,心滿意足地點點頭,高擡貴腳往前走:“我覺得我說話你都沒有往心裏去,你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嗎?……算了,不然你也不會是這個樣,不管你了。”
妖精點頭:“懂。”
說話間,他們走到了教堂的後/庭。在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中央,有幾間休息室,其中一間開着門,是做彌撒前教童等候的地方,堆放了很多備用的蠟燭、燭臺、聖餅和抹紅,還有其他的雜物。
兩人在門口都猶豫了一下,對視了一眼。
剛剛下過一場雨,這會兒正是夜燈初上,放眼望去山上豪宅燈火輝煌,如同星光點點借一些光給這邊的教堂,草地上撒着朦胧的五彩缤紛,但是喧鬧聲傳不過來。這片草地寬闊平整,只在圍欄周圍豎着樸素的燈。前庭的教堂更高一些,隐約可以看見前庭燈光更亮,還可以望見前棟教堂的十字架,高高地聳立在房頂,背景是遠處綿延的青山。
開着門的休息室裏傳來人聲,妖精朝前邁了一步,艾森想了想,也跟上去。
室內只有兩個人,安德烈背對着門坐在較遠的一排椅子前,在抽煙,看着面前興高采烈地在講什麽的洛斯。洛斯站在最前面,和安德烈離得很近,坐在一張桌子上,腳踩在凳子上,笑嘻嘻的,一只手臂在揮,在對安德烈說話,然後感覺到門口有人,停了下來,側側臉看過來,又看了一眼安德烈。安德烈叼着煙轉回頭,手臂搭在靠背上,臉上表情平常,還是那副雲淡風輕,要笑不笑的樣子。
艾森頓時覺得失望,想走。洛斯皺着眉看妖精手裏的東西:“做了什麽?能吃嗎?我餓了。”
妖精立刻撲上去:“可以的!可以的!”
壞事,妖精背叛了同盟,自尊抛棄得也太快了……這讓艾森很尴尬的好不好!
果不其然,安德烈笑意重了些,一臉“那你打算怎麽辦”的表情看着艾森,還悠悠地彈了彈煙。
艾森轉頭就走,氣沖沖地奪門而出,還冷得打了個噴嚏,裹緊自己的大衣。安德烈慢悠悠地起身跟出來,把抽完的煙随手扔進垃圾桶,出了門看見艾森在研究圍欄怎麽打開,還沒能離去。
“我們聊一下?”安德烈走到正在用力開門的艾森身邊,伸手幫他把鎖調準,用力捏了一下,才把這把壞鎖打開。
艾森皺了皺鼻子,看了眼打開的鎖,抱起手臂往後站站:“哦,那你準備說什麽?”
看他不準備走了,安德烈又把鎖扣上,這一看就是妖精剛才開的,進來以後順手就又給鎖上了。
“那你呢?你有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安德烈把風衣攏了攏。
艾森愣了一下,他以為是來接受道歉的,怎麽,現在這個人也在等自己道歉?算了,不說了,就知道沒什麽好談的。
艾森再次去打開鎖,這次學會了,直接開了鎖,正往外走,安德烈嘆口氣,拉住了他的手臂:“艾森,等一下,我們在幹什麽?就算你生氣,起碼也要有個理由吧,我不理解,我和彭加列在你家裏賭一場你就那麽生氣嗎?因為我們在你家裏做事沒有經過你允許嗎?”
艾森轉過頭看着他,沒開口。
“我很難理解,你就那麽想去死嗎,我用我的經歷來推斷,我為某個人賭命,就算不指望對方感恩戴德,起碼也不至于那麽生氣吧。”安德烈放開他,“所以我不理解你。”
艾森仍舊沒說話,皺着眉頭看他。
“還是說你急着去死,一秒鐘也等不下去。”
艾森一把抓住安德烈的手腕,力氣很大:“你知道我什麽?”
“……”
“我說過很多次,你沒必要理解我,我說什麽你照着做就好了,我自己的命我自己會看着辦的,你着急什麽?你做這些事也得不到什麽好處,我直說了吧,”艾森甩開他的手,“你精神分裂還沒好是吧,我不是你的兒子也不是你的恩人,你醒醒吧。”
安德烈死死地盯着他:“那既然這樣,你為什麽幹涉別人的事?你一口一個別人不要幹涉你,到你的時候你就坑蒙拐騙地把人牽扯進來,因為你覺得更合适就不顧別人的意願也要改變他們的活法,對于忤逆你的人誓要摧毀他們的靈魂,對于威脅你的人幹脆同歸于盡。你這樣暴烈的活法給別人造成困擾,帶來苦痛,你憑什麽?”
“不憑什麽,反正我可以,事實就是這樣,不爽可以去死。”艾森逼近他,揚起了聲音,“反正我随時可以死,輸不起就別招惹我。我就打算這麽‘暴烈’地繼續,受不了就離我遠一點,別讓我抓到。”
安德烈冷笑一聲:“你這個人也挺有意思的,最開始的時候你就這樣嗎?不是吧,有誰告訴你‘你是神’,‘你活該去死’了吧,肯定有人說過吧,在你什麽都不懂的年紀。怎麽,你那時候為了好過一點聽從了嗎?掙紮過嗎?沒有想過為什麽、憑什麽呢?不過反正你都這麽過來了,現在我說的這些東西你如此憤怒,好像打擾到了你一直以來的準則,好像我幹涉了你的活法。最開始有人誘導你輕飄飄死的時候你怎麽不憤怒呢,現在你倒憤怒起來了。我改主意了,你的人生就是一攤爛泥,我确實不該有什麽憐憫之心,也不該念舊情,應該離你遠一點。你愛死去死好了,現在就去吧……”
艾森不耐煩地揮手:“你管好你自己吧,現在你看不到鬼你舒服了是吧,你自己心理有病演戲上瘾現在好了嗎?把你那點可憐巴巴的負罪感收一收,每天做得都是下作的事,髒事壞事一樣沒少幹,還一副委屈的樣子,苦大仇深。有人逼你嗎?道德在你眼裏明明值不了幾個金幣,以前不是給你錢什麽都能做嗎,現在裝什麽好人,好像殺個人讓你多痛苦,看見別人死你于心多不忍一樣,你惡不惡心?”
“好啊,既然說到這裏,歐石南你不是殺了嗎,”安德烈兩手一攤,“你不是也能動手嗎,幹什麽非要推在我頭上。”
“我給錢,我樂意!我讓你幹你就去幹。怎麽樣?”
“你想做的、牽扯到別人的事,就不用顧慮別人一定要做;別人想做的、牽扯到你的,就不能做。”安德烈啧了一聲,“你他媽誰啊。”
“有意思嗎?一遍一遍吵相同的架。我是艾森愛得萊德,我從小就是這個樣子,我從出生起就為所欲為,我是這世上最受寵的人,你有意見嗎?看不慣去死吧。”
“哎哎哎!怎麽又吵起來了我的撒旦啊——”洛斯和妖精從房間裏跑出來,趕緊站在兩人中間。
洛斯額頭出了點汗,臉有點紅,看起來很緊張,瞥瞥艾森,又看看安德烈,然後拍了一把安德烈:“哎,你也是,他不懂事兒你也不懂事啊,別吵了。”
他說着拽拽安德烈,又朝艾森笑笑:“別生氣,來了就吵架,很趕嗎?休息會兒吧厄瑞波斯,你感冒還沒好,喝水嗎,我給你倒點水?”
說着往裏請艾森,艾森卻擺擺手拒絕,他吵架吵得頭疼,看見安德烈就一陣火氣:“我想吹吹風,給我在外面搬把椅子來。”
洛斯應承下來,對妖精使了個眼色,妖精趕緊去裏面搬了把白色的矮椅子,放到草坪上。艾森走過去坐了下來,洛斯揚揚下巴,妖精又去搬了一把。
“你坐這裏要不要多穿件衣服啊?”安德烈順口問了一句,語氣還沒從剛才的氛圍裏反應過來,幹巴巴的。
艾森連看都沒看他,不耐煩地回答:“少管我。”
安德烈嘴角一抽,轉身就要走,洛斯一把攬住他,在他耳邊不知道說什麽,又拍他的胸口讓他順氣,最後把人安置在了艾森旁邊的椅子上。
于是,安德烈和艾森并排坐在兩張椅子上,艾森靠進椅背裏,懶懶散散地望星星,安德烈朝前坐着,手臂搭在膝蓋上。山上朦胧的彩光照亮他們的周圍,戶外确實空氣清新,只不過看天氣,或許還會有場雨。
安德烈看了一眼艾森,艾森年輕的臉上還是氣鼓鼓的。艾森生氣只是生氣,并不會由這種氣憤延伸出其它感慨,進而憤世嫉俗,他的喜怒哀樂都很簡單純粹。
就這個瞬間,安德烈覺得這也沒什麽不好,輕飄飄地來,再輕飄飄的走,每個都并不特別。他到底為什麽會覺得這個特別呢?因為這個在他面前誕生,還是因為這個的某些特質讓安德烈過于挂懷?現在他已經不知道了。
“你那時候也這樣。”艾森突然說,眼神缥缈地望向天空,“看起來很正常,什麽事都往心裏藏,然後爆發出來就收不住。刻意去做一個情緒穩定的人,壓力很大吧。”
安德烈覺得艾森看起來仿佛一陣煙,臉上有從來沒見過的疲憊,莫名地,安德烈覺得他可能活不了多長時間了。艾森的感冒不僅沒好,剛才一陣争吵,甚至還開始耳鳴,腦袋一陣陣充血,他得睡一下。
“對不起。”
艾森轉過頭,安德烈用很抱歉的目光看着他。
“算了。”艾森回答他。
“真的對不起。”
艾森轉回頭望天,語氣很輕:“我說算了。”
安德烈伸手去握艾森的手,一陣滾燙,仿佛病主即将燃燒。
艾森沒什麽精神地抓抓頭發:“更嚴重了……”因為這小小的感冒一直不好,艾森有點想死了,他不記得他生過病,生病這麽難受的事,前面的艾森都沒做過,死了就痊愈了,下一個沒事的。
不過是不是應該吃個晚飯再死?說真的,他真的很喜歡吃那個炸松豆,雖然不是晚飯,但走之前還是想吃。
想到這裏,他翻過手掌,握住了安德烈冰涼的手,艾森的手指摸到了安德烈手指的一道傷口,那裏應該快要好了,鼓鼓的,将來不久會結成疤,疤後會痊愈,痊愈後傷口不複存在,人生繼續。艾森盯着高遠的天空,無意識地摸了摸安德烈的疤。
一片墨藍色的天幕下,朦胧彩光裏,廣闊的草坪上,蕩過的風中,兩把小椅子上的人在牽手。艾森沒什麽表情,意識遨游,安德烈有些驚訝地看着艾森的手。
艾森忽然聽見一聲響,是旁邊的安德烈猛地站了起來,帶翻了椅子。
“幹什麽?”
安德烈臉上有種下了什麽決心的表情,又轉瞬即逝,回歸到一臉平靜,朝他笑笑,把他牽起來:“去前堂吧。”
艾森跟着他站起來,以為是安德烈覺得冷,想去避風,便一起朝前走,安德烈放開了他的手。
剛才艾森握住他的時候,剛才艾森蹭他傷口的時候,安德烈一切都明白了,為什麽想幹涉他,為什麽想救他,本來只是下意識地幫了一把,後面為什麽會為了這個艾森殺掉另一個,又為什麽會為這一個賭命。
因為那天,這個艾森在和另一個艾森對峙的時候,預備去死,然後看了他一眼。
艾森默不出聲地跟在安德烈身後,很困,安德烈的手恢複了點熱氣,腳步也輕快了起來,艾森覺得他明顯心情有所好轉。
可能是談開了吧。
這讓艾森也松了一口氣。
安德烈帶着他來到了前堂,他們從教堂側門進去,除了布道臺前有幾盞燭火,整個教堂內沒有其他等過。艾森和安德烈一起走上臺前,下面沒有開燈,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到,安德烈放開了他的手。
艾森轉頭看了看,他們站在臺上,左手邊的十字架聳立在臺中央,神的兒子低着頭閉着眼,赤條條,骨瘦嶙峋,額頭上戴草冠,愁苦又慈悲。他們站得高,艾森恍惚間有種站在舞臺上的感覺,不過今天也沒有人來,臺下沒有開燈,烏漆墨黑而已。
“來這裏幹什麽?”
安德烈停下來,轉頭看他,笑了笑:“艾森,你說得對,我确實不應該幹涉你。”
“知道錯了就好,能吃飯嗎?我餓了。”
“我之前有點生氣。”安德烈很誠懇地看着他,“一方面我覺得你從來不體諒任何人,堂而皇之地壓在所有人頭上,讓別人照你的意願和指示做,說實話,我覺得不公平,很不願意,想反抗你。”
艾森點點頭,他發覺安德烈的态度很誠懇,他預感到接下來便是道歉了:“沒關系,習慣就好啦。”
安德烈繼續說:“另一方面我覺得你向我求救,下意識的,也許你自己沒發現,或者是我會錯了意,總而言之我出手了,你生氣了,我覺得你不識好人心,踐踏了我的心意,而且自己決定不了要不要去死,矛盾重重,所以推給了我。”
“……你又想吵架啊。”
“不是,”安德烈搖搖頭,仍舊微笑着,“不吵了,我打算走了,跟你分道揚镳。”
艾森的臉色很平靜,他想吃炸松豆,至于安德烈,不是這個艾森要想的事,想太遠也沒什麽意思。
“在我走之前,我做了一件事。”安德烈聳聳肩膀,後退一步,“你,沒有力量了對吧。”
艾森瞥他一眼:“廢話,你不知道嗎。”
“普通人一個,”安德烈又改口,“還在生病。”
“你想說什麽?”
安德烈張開手臂:“這個。”
教堂的燈倏然打開,一排排亮過去,艾森僵硬地一寸寸轉過腦袋,看到了臺下坐着密密麻麻的人,啊,不是人,是惡魔。
惡魔們不發一言,盯着厄瑞波斯。
艾森猛地轉過頭看安德烈,安德烈站在暗影處,看不清表情,在說:“我想他們很恨你,因為只是一天,就來了這麽多。”
“你……”
安德烈問:“我要把你留在這裏,以你們敵對的歷史,我想你應該不會太好過。如果受不了,可以自殺,新的艾森會抹平一切,重回勝利。只有一個問題,我想新的艾森不會恨我,因為他感覺不到你現在的憤怒,也就懶得恨我,當然如果他要算賬,也可以追殺我,歡迎來追殺,當年你父親追殺了我那麽久,也沒能殺了我。”
艾森的臉上一片蒼白,眼睛因為憤怒而瞪圓,這雙眼睛直望到安德烈腦海裏,安德烈沒有去看他的眼睛。
“既然我做救你的決定是幹涉你,那你自己做決定吧,”安德烈朝他笑笑,“活着就是受罪,死去又是萬事空,你自己選啦。”
艾森還處于震驚中,身體一陣陣發熱,又一陣陣發冷,手在顫抖,僵硬地朝前走了一步,臺下有窸窣的動作聲,艾森甩頭瞪向場下的惡魔,群魔立即噤聲,因為餘威尚存,場內一片沉默。
艾森去看安德烈,安德烈已經站在了門邊,他抿抿嘴:“再見啦,艾森。”他閃身離開,關上了門,傳來一聲落鎖的聲音。
這時艾森回憶起,羊駝在別墅裏的時候極盡能事挑撥離間,今晚倒是一直勸和。他又想起,這場莫名其妙的感冒,曠日持久,竟然到現在還沒好,期間唯一不變的,就是妖精一直在他身邊。
他望向蠢蠢欲動的群魔,他的餘威和身上的汗一樣,正在蒸發。
他有今天,完全是因為自己放松警惕,輕信異種,沉浸在虛幻的日常感中,誤以為自己是安全的,竟忘了世上有多少人在暗處磨刀。
一切都要結束了,此時該做什麽,艾森心裏很明白,除魔是他的本能,只要他還在呼吸,就絕不讓魔鬼勝利。
群魔的眼睛黑的發亮,黃的滲人,沉默着陰沉沉地望過來。艾森想起在另一條時間線的火星上,那些人也用這樣的目光望着他,還有教會的人,還有羅馬的人,還有許許多多的人,用這樣的目光望過來。
他們的情緒在沉默中醞釀,如同窗外沉悶的天氣,在空中雲中積雷攢雨,勢必烏壓壓地狂亂一場。
艾森不敢閉上眼睛,他盯着衆魔,正如衆魔盯着他,雙眼難敵百目,艾森逐漸要從衆人人頭頂墜落。
他有今天,是因為自己放松警惕,輕信異種,沉浸……
放屁!他有今天純粹是因為安德烈·亞歷山德羅維奇這個肮髒下賤的東西,不知感恩的白眼狼,一條喂不熟的狗,愛得萊德家的災星,他必須要付出代價!
群魔此時,正一個個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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