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宋予歆
[一]
我馬上就要高考。
我住在那個學生幫我開的酒店裏。
他正在和我的母親通話。
他喊我
——老師讓你跟她講話。
我想拒絕,可是他已經将手機塞到了我的手裏。
——喂,媽媽。
——我知道,我快要考試了,我就住在這邊好了,那個學生,哦我是說徐澤,他幫我開了一間酒店。
——我知道我知道,沒事,準考證那些都在老師那裏,我們去考試的時候老師會給我們的。
——好了,我記住了,嗯好,你早點休息,晚安。
我将手機還給那個學生。
他不以為然的接過手機,斜睨我一眼。
随手撥了兩下手機,摁滅之後站起身,姿态是一貫對待我的冷然和譏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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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住在這裏吧,我回家了。
但其實我本來就不是離家出走,所有他理解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都是那麽那麽的讓我覺得匪夷所思。
他好像并不是很看得起我。
哦,并不是好像,他确實看不起我。
但是他為什麽看不起我呢?
我就很想不通。
我只是看着他笑。
——我沒帶錢啊,你讓我餓死在這裏嗎?
他可能并不是想要我餓死在這裏。
但是他确實覺得我很煩人。
說實話,我也覺得這樣的我有點煩人。
所以我在他給了我三百塊錢之後就笑着朝他揮了揮手
——好了,再見,我媽媽的學生。
他似乎冷哼一聲,但是再沒有說什麽。
可其實也不需要他說什麽。
因為就算是他說了我也不會聽。
[二]
我的母親并沒有來看我。
她給我足夠的自由足夠的尊重。
她好像完全是一個開明的母親。
但是最初,嗯,那是在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不是我的孩子,她是你的孩子,如果你要先一步離開,我就讓她一起去陪你。
你敢相信嗎?
這是一個母親說的話。
——這是我的母親對我的父親說的話。
我不是她的孩子。
我自此堅定的認為我不是她的孩子。
即使我們如此的相像。
但是我的母親,或者說是這個女人。
陸曼青,我其實只是一個孩子。
我當時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
一年之後,我的父親去世。
我一直在等待我的母親讓我去陪我的父親。
我有時候也會覺得,活着其實什麽意義都沒有。
我都不明白為什麽我還要這樣活下去。
因為這是毫無意義的不是嗎?
——我一直在等我的母親讓我去陪我的父親。
[三]
她沒有讓我去。
她只是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将自己埋入工作。
她不再見我。
好像見我會讓她失去魂魄一樣。
她拒絕看我的臉我的眼睛。
我們只是住在一間房子裏的陌生人。
也是那個時候,我有了一個一直陪着我的夥伴。
那是一個住在我的床下的蜘蛛。
那個蜘蛛只有六個腿,那個蜘蛛的背部被綠色的青苔覆滿。
它的名字叫三四。
三四,聽起來就是一個很熱鬧的名字不是嗎?
三四經常和我說話。
哦,它當然很少說話。
但是它會很安靜的陪伴我。
這就足夠了。
這就足夠了。
[四]
三四是在我上六年級的時候出現的。
它已經陪伴我七年。
七年,七年,這個數字聽起來就很長像是要過一輩子一樣。
三四經常聽我說自己的煩惱。
它知道我做過的所有錯事,知道我所有的故事。
它知道我是如何在避開醫生之後摘了我父親的吸氧面罩。
知道我是如何在深夜中忽然驚醒看到我的父親就坐在我的床邊看着我。
它知道我所有的不堪。
我在第一次不住在家裏之後,開始惶恐。
如果有別人發現我的秘密,我該怎麽辦?
我該怎麽辦?
我看着窗外的夜色,光怪陸離,有些讓人幾乎要沉醉下去的迷離。
我忽然笑出來。
那個學生。
我的母親。
我總是疑心是否我會因為一些事情無法讓自己再繼續下去。
原因也許你是知道的。
我太寂寞了不是嗎?
我需要三四陪着我。
我需要人陪着我。
我實在是太寂寞了。
[五]
人們總是在長久的看顧中,将自己置于一個地位。
你也許會說,那是你的錯覺。
可是為什麽呢?
到底是為什麽我到了現在還是不能安然的将自己放在無法失去者的位置。
因為我在不停地長久的失去嗎?
就只是因為我在失去嗎?
自從我來。
自從我來到這個世界上。
我都在不停地失去。
可是既然一直要失去,那麽為什麽還要讓我得到?
就其實,這是一件實在讓人難以理解的事情對吧?
我走下樓去買飯。
然後我見到那個學生。
他并不耐煩見到我。
但是他給我送來了飯。
——既然這麽不想來,為什麽還要來呢?
我是很奇怪的,我奇怪于他的行為他的神态。
他實在太像是被困在一個靜地裏無法動作的猛獸。
我覺得如果我的母親與他在一起一定會被完全掌控。
他不像是一個會給別人充足自由的人。
他需要一些,或者說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握中。
他需要很多很多的事情來将自己包裝起來。
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一個俊秀的少年。
哦,他現在已經不是少年,他是一個青年。
但是他看起來仍舊是少年。
他的細微善意都讓我覺得意外。
我有點懷疑他的動機和用心。
但是這件事情呢。
其實并沒有什麽的。
至少對于我來講。
[六]
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麽樣的力量,能夠讓人那麽那麽的放不下,究竟是什麽樣的力量,在給人勇氣到遍體鱗傷之後,還給人修複的能力。
[七]
我高考那天的早上下了一場雨。
那是一場很急很急的雨。
像是要趕着參與什麽重大的約會一樣。
在我考試之前,就結束了這場雨。
泥土濕軟,空氣中有些水汽。
我穿着白色襯衫走進考場。
這件襯衫也是那個學生帶來的。
我看到的時候有些抗拒,因為我的母親喜白,所以我向來将白色看為我的敵人。
我從來沒有穿過白色的衣服。
甚至于,我所有的衣服都是黑色或者紅色的。
我鐵了心要同我的母親相對抗。
可是這次我還是穿上了這件白襯衫。
白襯衫将我的黑色內衣襯得極其顯眼。
這件真絲的白色襯衫,将我的皮膚都幾乎透出來。
那個學生是怎麽買到這件衣服的呢?
那個學生是不是本來想要将這件衣服給我的母親呢?
是不是,其實我只是一個被他當做試驗品的工具?
我不知道。
我只是安靜的考完了連續兩天的考試。
[八]
徐澤在我考完試之後又來了一次。
當時我正在換衣服。
我剛剛将他遞給我的真絲白色襯衫的紐扣解下來。
露出裏面蕾絲的黑色內衣和皙白的肌膚。
半遮半掩的樣子其實看起來很誘人。
徐澤皺了皺眉
——你怎麽這個時候換衣服?
我覺得有些好笑
——我剛考完試換個衣服難道不應該嗎?
他轉過身不再說話。
他似乎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不知道該形容我現在的感覺。
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你——徐澤。
你究竟是抱着什麽樣的感情去看待我的母親。
又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來做這些事情。
你完全可以不再管我。
你并不是我的誰也并不是我母親的誰。
——如果你迫不及待做我的繼父,我想你現在應該去找我的母親而不是找我。
——但是當然,你如果覺得我說的是廢話,那你就繼續呆在這裏。
——因為憑着你現在的行為,想要追到我的母親應該是很有難度的一件事情。
窗外的夕陽灑進來。
如果那個學生不在的話,我現在真想将自己的衣服解下來,讓我的皮膚享受夕陽的愛撫。
嗯,真是有些可惜。
我遺憾的看了一眼身後的夕陽,慢悠悠的穿上衣服。
那個學生的聲音緩緩随着夕陽一道進入我的耳。
——你又怎麽知道我一定要追到你的母親呢?
——又或者,你是那麽想要我借此上位成為你的繼父?
聲音清淡,似乎聽不出什麽情緒。
但是讓我有些失笑。
這真是太有意思了不是嗎?
他居然說自己不是為了我的母親所以這樣對待我。
難道不是為了我的母親而是為了我嗎?
這真是太荒唐了。
[九]
我換好衣服。
期間我并沒有說什麽。
但凡不見得讓我相信的事情,我都選擇不去評價他。
因為其本身就不值得我過多關注。
何況那個學生和我是沒有什麽關系的。
所以我在穿好衣服之後就被他帶出去吃飯了。
哦,吃飯。
所謂出來吃飯。
其實就是他将我叫到他們的聚會裏見那些人。
那些人——他的同學。
我好像有點知道他為什麽最近要這樣對待我了。
他不想任何人知道他對我母親的感情。
又或者,不希望我的母親為難。
所以要将我帶到他的同學面前。
我們只差了兩歲。
而我的母親和他差了二十二歲。
就其實,我總是覺得。
這件事情聽起來很好笑,但是絲毫沒有什麽值得人去笑的地方。
他也并不是因為害怕別人異樣的目光。
他只是不想我的母親為難。
不想我的母親為難,所以才會将我帶到他的同學面前。
然後我聽他們讨論那個學生的女朋友。
——我聽他們讨論我。
——卧槽,徐澤你可以啊,連陸美人的女兒都能拐到手,陸美人就沒有将你逐出師門?
——就是啊,這麽大個事兒,你居然現在才讓我們知道,你不地道啊!
——小姑娘剛剛高考完吧?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啊……也不知道床上……
徐澤踹了說最後那句話的人一腳。
——說什麽呢?嘴巴給我放幹淨點。
他可真是義正言辭。
他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