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農業工程專家和水利工程師(28)
第28章 農業工程專家和水利工程師(28)
聽說秦奮要和袁奕比試摸魚, 大半個工程隊的人都來湊熱鬧。
剩下一部分人忙着手頭上的功夫,心卻也跟着他們倆飛到凰河邊上。
“跟秦工比摸魚,袁姑娘恐怕要輸啊。”
“可不嘛, 秦工水性那麽好,一個猛子紮下去能潛好大一晌呢。”
“袁姑娘是女孩家,就這麽下水裏去不太好吧?這大冷天的。”
“你沒看她在弄魚竿呢?人家壓根沒想下水。”
“也是,釣魚還能釣上幾條來,輸也不至于輸得太難看。”
比試開始之前, 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秦奮的實力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水邊長大的他水性極佳,上次, 工程隊有人不小心落水了,就是他把人給救上來的。
還有那一次,探測尺掉進冰窟窿裏了, 也是他一個猛子紮進水裏,從刺骨的河水裏把探測尺撈了上來。
這場比賽的結果如何, 不用多說大家也能猜得到。
“袁姑娘加油!”
“注意着點安全,河水可涼了。”
“別太拼了, 這大冷天的,別把自己給凍着了。”
雖說都只知道秦奮會是這場較量的贏家,但大家還是不約而同地當起了袁奕的後援。
比起成日冷着臉的秦工,他們還是更喜歡這個活潑的小姑娘。
跟她工作大家開心啊, 所以哪怕知道她會輸給秦奮, 大家還是選擇力挺她。
袁奕在河邊繼續纏繞着那根魚線,繞了魚鈎一圈又一圈, 試着用手拉扯幾下……
嗯,是比剛才要牢固了一些。
秦奮睨了眼她手裏的魚線, 自顧自地摘掉了頭上的帽子,又脫掉了身上那一件棉大衣:“丫頭,先說好了,咱就比十分鐘,誰捉上來的魚多算誰贏。”
聽着大家給袁奕加油打氣,秦奮的臉上看不出有絲毫的表情。
盡管他目光從容地掃過人群,但他的心裏還是生出了些許的酸澀:為什麽沒有一個人給自己加油打氣……
“沒問題。”
袁奕點頭同意,同時又扯出一截魚線在魚鈎上打了個結,做成了一個可以收縮的線圈,“再等我一下,馬上就好了。”
看在袁奕是女生的份兒上,秦奮讓她用釣魚的方式跟自己比試。
好歹她是陳老師的孫女,要是被河水凍壞了可怎麽好?而且她還是女生,這麽多大老爺們看着她影響也不好。
秦奮穿着單薄的襯衣襯褲,在寒風中做着下水前的熱身運動。
自從接工程以來,他很少像小時候那樣經常下水,天天被日頭曬着,還以為脖子和身上的顏色會不一樣,沒想到竟然看不出有一絲色差,如同一條黑色的泥鳅。
秦奮右手撐着那根木頭做成的魚叉,左手扶着別在腰間的漁網,乍一看,還真有那麽點魚塘主的氣勢。
劉清平蹲在袁奕旁邊,幫着袁奕檢查着那根用來釣魚的樹枝夠不夠結實。
工程上用的測量尺不敢損壞,為了釣個魚去買根魚竿也不值當,于是劉清平昨晚就折了根樹枝,賴好削了削給她做成了魚竿。
“丫頭,釣魚可不比下水捉魚簡單,”劉清平放下了魚竿,又拿起手邊的那一碟“魚餌”将它們一顆顆搓成了小圓球,寺二耳兒巫救儀思七“聽叔一句勸,咱要是輸了也別太較真,一場比試而已,沒啥丢人的。”
那碟魚餌是他昨晚吃剩下的米飯,凰河裏的魚不挑食,就算是米粒也能引來不少滑溜的黑背魚。
袁奕試了試線圈收縮的快慢,不以為意道:“我知道啊,秦工下水摸魚肯定比我釣魚快,所以我肯定得劍走偏鋒才行。”
袁奕好歹跟池塘裏的魚打過交道,這點常識她還是有的。
在水下能夠更清楚地看到魚群分布的位置,只要魚叉出手的速度夠快,十次裏少說也能叉到五六條魚。
再瞧一瞧秦奮練習出叉時,那穩準狠的手法……唔,一看就是老漁王了。
“釣魚太慢了,還得靠圈魚才行,”袁奕一邊說一邊往魚鈎上塞了一團半幹的水泥,來回揉捏一番,水泥剛好把魚鈎的倒刺裹得嚴嚴實實,“只要我手速夠快,魚就跑不脫我的天羅地網。”
劉清平看了眼被她用水泥裹住的魚鈎,又看看碟子裏搓好的小飯團,嘴角微微抽搐。
頭一次見到這麽奇葩的釣魚方式,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對魚的認知:
嘶……這魚是吃米,不是吃水泥的吧?
“丫頭,準備好了嗎?”望着凰河上翻起的波浪,秦奮躍躍欲試道。
袁奕站起身,肯定地點點頭:“準備好了!”
比試開始之前,兩個人特意拉開了一百米的距離,這樣他們在捕魚的過程中就不會互相影響。
劉清平拿着手裏的表,鄭重其事地走到他們兩人中間,從脖子上取下了那枚口哨,說:“聽到我口令,預備……”
“籲!!!”
随着那以上響亮的口哨,所有人的心都跟着緊張起來,他們不敢叫得太大聲,生怕會吓跑了水裏的魚兒。
秦奮手握魚叉,一個猛子紮進了河水裏,幾秒鐘的功夫就沒了身影。
偶爾露出頭換一口氣,冰涼的河水似乎并沒有影響到他的發揮。
水裏的情形怎麽樣大家看不到,不過從那不斷翻湧的水花來看,秦奮的收獲一定不小!
再看看袁奕這邊,她将碟子裏的米粒一股腦地抛進了河水裏,不過幾十秒的功夫,就吸引來了不少搶食的魚兒。
袁奕利用馭水者的天賦,能夠準确判斷水流的速度和水流動時産生的力道。
用力地将手中編好的魚線圈甩出去,接住水泥的重量,魚線可以輕易地沉入水中。
魚兒在來回争搶着食物,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游進了魚線圈,這時候,當它再擺動魚鳍時,原本寬松的線圈就會越收越緊。
感知到魚兒中了圈套,袁奕猛地擡起了魚竿。
一時間,收緊的魚線牢牢地綁住了魚兒的身體,任憑魚兒的身體再光滑,從圈裏溜出來之前,還是落進了袁奕跟前的漁網裏。
看着魚竿在空中劃出那一道完美的弧線,大家紛紛驚訝地張大了嘴。
原來還可以這樣釣魚的嗎?
一條,兩條,三條……
袁奕圈魚的速度很快,趁着那群魚搶食的功夫,三下五除二地就抓上來了好幾條魚。吃完了米飯還未來得及散開,袁奕又趁亂圈住了中間那幾條貪嘴的吃貨。
野生的魚兒精明,尤其是凰河裏的魚。
平常就算是有經驗的垂釣者,也經常會發生空鈎的事。
本以為袁奕這樣的釣法會一無所獲,可看看她漁網裏那幾尾肥碩的黑鯉魚……
要說精,它們這些“魚精”怎麽能跟袁奕這個“人精”比呢?
“倒計時!”
“五!”
“四!”
“三!”
……
“籲!!!”
随着一串哨聲,十分鐘的比試便告一段落。
因為是潛水捕魚,秦奮只能換氣時聽到了岸上的聲音,所以速度要比袁奕慢了一些。
看着他從水裏游到岸上,如同一位戰勝歸來的将軍,威風凜凜、所向披靡。
當他拖着漁網從水裏撈出的那一刻,拼命扭動着身體的魚兒濺起了不小的水花,遠遠望去黑乎乎的一團,根本看不清有多少條魚。
再看看同樣拖着漁網走來的袁奕……
雖然剛才她揮杆的動作看得人眼花缭亂,但也有好幾次抓了個空,比起秦奮的滿載而歸,她的漁網明顯空蕩了許多。
“這得有十多條吧?”
“完了,袁奕這下肯定得輸了。”
“沒辦法啊,秦工從小摸魚長大的,這比賽袁奕肯定比不過他。”
“袁丫頭已經挺厲害了,能抓這麽多條呢,換成我,我可抓不了幾條。”
秦奮披着棉大衣,對比了下自己和袁奕漁網裏的魚,似乎身子也沒有那麽冷了:“來個人數數吧?”
袁奕也沒表現出任何的遺憾,欣然解開了漁網的口,對劉清平說道:“劉工,你來數吧。”
既然他是這場比試的裁判,由他來宣布結果正好。
劉清平捋起袖子,“行,那先看看秦奮捉了多少條魚吧。”
到了這場比試最精彩的環節,所有人都圍了過來,甚至在劉清平查數的時候大家都在跟着默念。
“一、二、三、四、五……一共九條。”
說出結果的時候,劉清平的眉毛莫名擡了一下,似是放下了心口的一塊巨石。
秦奮能在十分鐘裏撈上來九條已經很多了,而且每一條少說也有三四斤,甚至還有一條六斤的大鯉魚。
看樣子,他這次比試真是盡全力了。
比起他上次半個小時抓了二十條的記錄,十分鐘九條,光是想想就知道他在水下為了抓魚有多麽拼命。
只可惜……
“袁奕呢?”一陣風吹過,秦奮将身上的棉大衣裹得更嚴實了點,“快查查,她釣了多少條。”
知道秦奮只撈了九條魚上來,劉清平緊張的心情頓時輕松了不少。
畢竟剛才袁奕釣魚時,他可是一條一條數的。
不過,既然他這麽想知道,那就成全他好了。
“一、二、三……”
劉清平這次特意放慢了查數的速度,确保秦奮能看到他拎出來的每一條魚,免得他到時候說自己數錯了。
将最後一條魚從漁網裏拿出來後,劉清平鄭重其事道:“一共十一條。”
十、十一?!
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大家都驚訝地瞪大了眼,臉上和秦奮同樣寫着“驚訝”二字。
袁奕漁網裏的魚看着分明沒有秦奮的多,怎麽會比他多出兩條來?
對比了一下他們漁網裏的魚,大家這才發現,袁奕漁網裏的魚個頭都不算大,大多數都是一兩斤重的,大一點的也不過四斤。
畢竟是用魚線來圈魚,要是魚太重,很容易就會脫圈,所以袁奕釣上來的魚個頭都不是很大。
等等,那這麽說來……這場比試,是袁奕贏了?!
旁邊那人不敢相信,重新把他們兩人漁網裏的魚倒出來數了一遍,結果不但還是袁奕贏了,她的漁網裏甚至又多出了一條來。
是一條不起眼的小魚苗,比手指還短了半截,剛才一直挂在漁網上,才沒被發現。
所以,按照數量來看,袁奕比秦奮多出了三條!
看到袁奕贏得了這場比試,全場發出的歡呼聲如同雷鳴,那場面,簡直比歡度新年還要熱鬧幾分,比工程完成交付還要興奮。
這不止是她一個人的勝利,而是屬于大家的勝利!
袁奕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歪着頭對秦奮說道:“秦工,看樣子,這場比賽是我贏了。”
秦奮還沒從挫敗中緩過神來,剛才還微微發抖的身體,如同僵住了一樣一動不動。
盯着地上的那些魚,他感覺心口有一股火在燒,沿着他的血管把他所有的驕傲和不可一世都燒得幹幹淨淨。
輸?他怎麽會輸?
若是比別的輸給她也就算了,偏偏輸在他最擅長的事上。
他的喉嚨仿佛被凰河的水堵住了,臉漲得通紅,可半天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袁奕:“大家收拾收拾開始抓魚吧,咱們今兒晚上可以喝魚湯了!”
衆人歡呼雀躍:“好!”
這是自己的勝利品,也是屬于大家的獎勵。
忙碌了這麽多天,總算是給大家的飯桌上加了一道菜。
看着大家一個個神采飛揚,恨不得立刻跳到凰河裏捉魚的架勢,秦奮一臉懵逼:不過是吃魚而已,用得着這麽高興嗎?
這奔跑的速度,比平常上工時還要快了幾分。
劉清平見他不說話,主動過來搭上了他的肩膀道:“老秦,你可得願賭服輸啊。”
“我知道。”
秦奮白了他一眼,将他的手臂推開。
不過是請大家吃一頓而已,這樣的賭注他當然輸得起,也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只是……要他當衆誇人?
平常他可是擺着最苦的臉、說着最狠的話,誇獎?這個口他怎麽張得開啊……
——
因為下水和袁奕比試捉魚,秦奮的身子垮了。
其實,說起來跟他下水的關系也不大,主要是他光着膀子吹了大半天的風,才會讓感冒病|毒趁虛而入。
“咳咳……”
前兩天秦奮還能下工地幹活兒,到了第三天,三十九度的高燒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氣,再加上外面突降的氣溫,他只好躺在床上養病。
“給你盛一碗魚湯?”
劉清平用熱水把感冒藥沖開放在桌子上,嘬一口筷子,還是甜滋滋的,“袁丫頭炖得魚湯跟牛奶一樣白,又香又濃,味道真是絕了!”
上次大家抓了不少的魚,先吃魚肉再喝魚湯,一頓魚能吃上三四天不止。
只可惜秦奮這感冒太嚴重,嘗不出個滋味。
也不想嘗是什麽滋味。
“不喝。”秦奮翻了個身,把被子裹得更嚴實了些。
可即便是用被子擋着,外面的歡笑聲還是會跟着呼嘯的風吹進他的耳朵裏。
他病的這幾天,整日都能聽到工人們的歡聲笑語,幹起活兒來都能為了幾句話的閑聊笑出聲,尤其是吃飯的時候,笑聲更是沒斷過。
他知道,工人們一定是在笑自己病了,正在背後戳自己的脊梁骨呢。
“真不喝?”劉清平繼續試探道,“大家可都說這魚湯補勁兒呢,喝完幹活都有力氣,你真不來一碗?”
這事兒他可沒有說瞎話。
秦奮頭兩天病得輕,還能去工地上看看監督工人們工作,今天病得重,連床都起不來了。
但工人們并沒有絲毫懈怠,反而幹活的速度還快了不少,每天不到五點就能收工。
見秦奮不說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桌子上的那疊圖紙,劉清平又繼續道:“你可別怨袁丫頭,她也不是故意讓你生病才跟你比捉魚的,她……”
秦奮不耐煩地皺了下眉,“我知道,我沒怪她。”
是自己賭氣吹了大半晌的風,怪不到她的頭上。
既然他不想說話,那就讓他好好休息吧。于是,替他将桌子上的那些數據草稿都收拾好後,劉清平便準備離開。
“把小李給我叫來。”
劉清平剛走出去不到兩步,就被秦奮叫住了,“讓他帶上地形圖,我得跟他交代下明天的工作。”
小李是劉清平的助手,工程上的大事小情都是由他向各個部門傳達。
完成工程是第一位,就算是病了,秦奮也時刻惦記着工作,不敢有絲毫耽擱。
劉清平:“行。”
幾分鐘後,小李抱着地形圖走進了秦奮的木屋。
他應該是剛吃完魚,他前腳邁進門,秦奮後腳就聞到那股魚腥味了。還有他那吃得油亮的嘴唇,一看晚上就沒少吃。
擦了一把嘴角的湯汁,小李的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意,但是在秦奮面前不敢太放肆,只得盡力地讓表情變得嚴肅。
難不成是這幾天沒人管,整個人都飄起來了?
“秦工,這是你要圖。”
秦奮從床上坐起身,拿過那些圖來回翻看了幾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的魚香味的緣故,秦奮怎麽都沒辦法集中注意力,腦海裏總會閃過他們在外面的那些歡聲笑語。
見秦奮不似平常那樣嚴肅,小李猶豫了片刻後還是張了口:“秦工,大夥兒讓我來跟您道一聲謝,謝謝您請兄弟們吃的魚,大家都記着你的好呢。”
秦奮的手倏地頓了一下,“謝,謝我?”
比試輸給袁奕了,請大家夥兒吃魚是理所應當的事,有什麽好謝的?
說着,小李便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板感冒藥,繼續道:“袁姑娘都跟我們說了,您放心,您養病的這段日子,我們絕不耽誤生産。”
“???”秦奮一臉懵逼。
她到底說了啥?!
秦奮平日裏俯視大家慣了,讓他主動開這個口,不僅他自己要給自己做好久的心理建設,恐怕工人們也會不太習慣。
這一點,袁奕早就猜到了。
“陳叔,我替秦工跟你道個歉啊,他這個人就是嘴臭,其實心裏不是針對你,您肯定了解他,他就是這麽個臭脾氣的人。”
“王哥,這魚尾巴說啥都得給你吃,秦工私下可沒少跟我提你,說你走得路最多,幹活最賣力,不過他這人你也知道,這話他可說不出口。”
“別光喝湯啊趙叔,吃肉吃肉!這魚可是秦工親自撈的那條,您跟在他身邊跑前跑後這麽久,不得多吃點啊?!”
跟在秦奮身邊學習了這麽久,自己多少也算是秦奮的徒弟。
身為徒弟,幫助老師緩和跟工友們的關系,自然不能算是多管閑事。
秦奮要邁出的這一步太大了,要是能幫他鋪墊鋪墊,能省下不少功夫呢。
況且,她也沒有說謊,這些話全都是她親耳聽秦奮說的。
掰開了嚴厲的殼子、揉碎了難聽的語氣,話裏話外要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聽他說了這麽多,秦奮的眉頭越縮越緊,同時也開始在心裏反思自己:“我平常說話真的有那麽難聽?”
這是送命題嗎?
“倒,倒也不是有多難聽,”小李撓了撓頭,磕磕巴巴地解釋道,“但大夥兒都在一起工作生活這麽久了,都懂您性子急,懂您是為了工程着急,就是這話吧……”
小李話鋒一轉,又繼續說道:“不過大家現在都理解了,你看,您病的這幾天,大家每天都努力工作一點都不敢耽誤,都是念着您的好呢。”
有時候,大家缺的不是力氣、也不是腦力,而是他的一句鼓勵。
整日忙着高強度的工作,每個人都累得喘不過氣,誰也不想再聽到刺耳的訓斥。
都是跟着秦奮幹了多年工程的老人了,他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大家當然清楚,就是聽進這耳朵裏的話着實難聽了點。
理解是一回事,難受也是情理之中。
想到自己平時說的那些話,秦奮竟然覺得心口在隐隐作痛……肯定是感冒的緣故!
“明天你們去這一片地方看看吧。”
收起了方才的情緒,秦奮挺了挺身指着地形圖上的一處說道,“然後把分析數據交給劉工,再采集一點樣本回來。”
“行,沒問題。”小李掏出了胸口的小本本,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記了下來。
看着地形圖上的各處标識,還有右下角做出的批注,每一條都十分詳細。
秦奮從來沒有細看過這些東西,之前他吩咐工作的時候,只會注意自己想看的內容,對于其他內容都會選擇性無視。
再看看其他幾張圖,每一張上都有小李自己做的備注和标記,就算不是工程必須用到的,也會有他寫的記錄。
“看不出你很用心啊。”
小李:???
聽到秦奮這句話時,小李握着筆的手指微微用力,差點把筆尖給按折了。
微微擡起頭,他用一種詫異地眼光盯着秦奮,“啊,啊?”
秦奮繼續看着地形圖上的備注,一本正經道:“很詳細,該有的內容都有,嗯,如果這字寫得再好看點,應該可以當範圖讓大家一起拿來交流了。”
小李的眼越睜越大,他已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非得把他剛才說的話全都“看”進眼睛裏不可。
平常他可只會說自己的字醜啊,什麽“狗爬字”、“豬啃的”都是他挂在嘴邊的話。
今天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竟然會誇獎自己的筆記做得用心?!
“我,我這就回去改改。”
秦奮的表情依舊平淡:“不用,這樣也挺好的,以後再接再厲就行。”
小李:???
太陽這不是打西邊出來了,而是從北邊出來了!
再接再厲?這是他能說出來的話嗎?!
等等,莫不是他生了場病,把腦子給燒糊塗了吧……
從秦奮的屋裏出來,小李的腦子到現在都還是懵的。
看着他雙目無神的樣子,大家都以為他是被秦奮給罵了,紛紛過來安慰他。
“沒事沒事,就是被罵兩句而已。”
“是啊,生病了難免火氣大,咱別跟他計較。”
“來來來,再喝碗湯,再不喝我可就喝完了。”
好半天小李才緩過神來,看到手裏的那一碗魚湯後,起身就要走,“說出來你們都不信,秦工剛才竟然誇我了!”
“啥?他的嘴比馬蜂還毒呢,能誇你?”大家狐疑地打量着他。
一旁的劉清平也同樣表示不相信,問道:“他誇你啥了?”
小李得意地揚起了下巴,說:“他誇我筆記做得認真,還誇我做事用心。”
衆人:???
真的假的?!
“那你還不坐下來繼續吃,端着碗幹啥去?”
“秦工餓了,我給他端碗湯去。”
跟在秦奮跑前跑後的,平日裏,小李聽到的責罵最多,按理說應該是最怕秦奮的。
可看他現在那一雙前後撲騰的小腿,像是上趕着去碰什麽好事兒一樣。
大家心裏不清楚,倒是袁奕笑而不語:他才不是樂意去挨罵,而是為了趁着這個機會,多聽秦奮誇他幾句好話呢!
*
袁奕的那碗魚湯似是什麽靈藥一樣,喝完的第二天,秦奮的高燒就降了下去。
起了個大早和工人們繼續開始勘測工作,精神頭甚至比生病之前還要好了不少。
他這一病,好像把他嘴臭的毛病給燒沒了,非但不罵人,反而有時候還能從他嘴裏聽到幾句好話。
“老孫,你這量得挺準啊,眼神趕得上這山上的老鷹了。”
“真不愧是姓牛啊,你這力氣比牛還大,啥也別說了,今天我碗裏的肉都是你的了!”
“你說你欠不欠?非得把小王和老吳的活兒幹了,倒顯得我這個當頭頭兒的怪落後似的。”
秦奮倒沒想着是因為自己比試輸了才這麽做,純粹是理解了大家的辛苦,就像他們理解自己的毒舌一樣。
他之前總覺得人需要鞭策,有壓力才會有進步。
直到那天晚上,聽了小李的那一番話,他才意識到,除了鞭策外,或許鼓勵也能讓大家的工作變得更高效。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确的。
這些天,大家幹活的速度是快了不少,硬是把目前工作的進度提高了百分之十。
幹活時大家有說有笑的,吃飯時也聊着閑話家常,融洽的氣氛把之前所有的隔閡都抹得一幹二淨。
有時候,大家還會拿秦奮開玩笑:
“秦工的刀子嘴上哪去了?”
“拿去後廚切菜了!”
那天,為了慶祝最後一階段的勘測工作完成,秦奮自掏腰包給大家買了好些青稞酒回來。
圍着那團熊熊燃燒的篝火,大家喝得高興、吃得開懷,不一會大家的臉上就被酒染上了兩片紅色。
“今天我,我,嗝,我得說兩句!”
秦奮高高地舉起手裏的酒瓶,繞着篝火轉了一大圈。
今天數他喝得最多,兩三瓶酒下肚後,臉比猴屁股還要紅上幾分。
他一把搭住劉清平的肩,一雙眼睛倏地變得濕潤起來,“我,我以前做得其實挺過分的,我覺得我是項目,項目負責人,你們都得聽我的,我罵你們,也得,也得給我聽着……”
說到一半,他又趴在了小李的懷裏,“咕咚咕咚”地又喝了好幾大口酒,繼續道:“後來我發,嗝!你們真的就是我親人,比我爹媽陪我的時間都長,都是兄弟姐妹,哪有,哪有哥,嗝!天天罵弟妹的?”
這些話,清醒的時候他是說不出口的,也只有在喝醉的時候,才敢放肆地說出這些難為情的話。
“我,我今兒在這兒,給兄弟,嗝!們認個錯!咱以後,以後就是一家人!成不?”
都是糙裏糙氣的大老爺們,別說是秦奮了,這些肉麻的話,擱誰平常也說不出來。
不過借着酒勁兒,也顧不得什麽面不面子的。
就像他說的一樣,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什麽隔夜仇?
“成!從今兒起,你就是俺親哥!”
“咱不說那外道的話,兄弟不說啥了,都在酒裏。”
看大家樂也融融的樣子,袁奕耳邊那系統的聲音也略顯溫和了些:
【叮!
拯救者成功解鎖“一家親”一級成就!
獲得成就加成:社交力+100%、愛國進度增長
拯救者任務完成度:35%】
拿着酒瓶走了一圈,秦奮最後才走到了袁奕身邊。
“大侄女兒。”
坐在袁奕身邊,秦奮的眼神比剛才更加迷離了,不過他還惦記着袁奕是女孩,所以沒有那樣豪放地動手動腳,只是緊緊地抓住她的手。
“這兩個多月以來,我真是把你當親女兒看待,嗝!”
抹了一把鼻涕,秦奮擡頭望着天上的繁星:“我要是有個女兒,指定跟你一樣聰明,也得,也得考個狀元,可惜啊……”
袁奕替他擦了擦頭上的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您教了我這麽多,也算我半個爹。”
“真的?我能當爹了?”秦奮酒意上頭,前一秒還苦哈哈的臉下一秒就露出了笑。
見他喝得有些神志不清,劉清平趕緊過來将他拉開,說:“丫頭,你別搭理他,他輕易不喝酒,一喝酒就上臉。”
“胡說!”
秦奮一把把他推開,還沒走兩步,膝蓋忽然一軟,“撲通”一下就跪在了袁奕跟前,扯着劉清平的衣裳又哭又鬧:“爹!我帶着我閨女來給您燒紙了!”
袁奕:???
劉清平:!!!
第二天,大家都還記得昨晚鬧的糗事。
甚至在後來的幾年,大家也常拿秦奮這件趣事來揶揄他:秦工和劉工竟是失散多年,毫無血緣關系的親生父“女”呢!
這事兒被不知真相的旁人去聽了,到現在還在揣測劉清平的真實性別……
——
時間過得飛快,再過一個多月大學就要開學了。
在飛龍峽呆了四個月,袁奕馬上就要結束她的“助手”身份,離開這一片土地。
陳冬梅說好了養好傷就來陪她,結果剛出院就去別的省份視察,直到袁奕要離開時才回來。
“好好上學去,以後咱們有的是機會再見。”
劉清平幫着袁奕将東西收拾好,還給她裝了不少海青省的土特産,送她離開時,雖然說着後會有期,卻是一個勁兒在嘆氣。
秦奮一直皺着眉,手指不停地摩挲着那柄勘測尺,最後還是塞到了她的手裏。
滿腔的話,到了嘴邊卻只剩下簡短的兩個字:“走吧!”
袁奕從木屋裏出來,浩浩蕩蕩的工程隊也在為她送別,依依不舍地說着“再見”“好好學習”這樣的話。
她在這兒呆得久了,大家都把她當成了自家的女兒。
送女兒去上學本是喜事,他們的眼裏卻滿是淚水。
臨走時,陳冬梅本來拉着劉清平想問問袁奕這幾個月的表現。
沒成想,印象裏那個沉默寡言的秦奮卻主動接上了她的話茬:“老師,袁奕這孩子聰明,将來肯定是塊幹工程的好材料,您放心吧,她以後保準會有大出息!”
陳冬梅:???
幾個月沒見,秦奮的變化也太快了!
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從他的嘴裏聽到幾句誇人的話。
坐在離開汽車上,袁奕兩手扒着車窗,扭頭看着身後的落日餘晖,看着浩浩蕩蕩的工程大隊,一直壓抑的眼淚終于滴落在了手背上。
再見了,凰河……
再見了,飛龍峽……
再見了,努力建設祖國辛勤勞動的水利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