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在沒有核實真正的身份信息之前, 你們不能對魏寶盈進行無監護人在場的訊問。”
看完祈銘出具的骨年齡鑒定報道,姜彬當頭給他們潑了一盆冷水。羅家楠不樂意了,敲着手裏的平板質問對方:“姜檢, 這是法醫專家出具的鑒定報告,是可以作為證據上法庭的, 她三十了,不是未成年!還要什麽監護人陪同?”
和局法制辦的人對視一眼,姜彬抱臂于胸,斜靠到羅家楠的辦公桌上, 即便神情略顯疲憊,卻依然是副頭發絲上都挂着精明的勁頭:“羅家楠,法醫出具的報告雖然有法律效力,但是,法官要看的是她的真實身份信息而不是一堆骨骼的X光片!就算是屍體到了法庭上也是有名有姓的, 如果我在宣讀公訴書的時候,把屍體擺法官面前, 說,看, 這有一死人,我們不知道TA是誰, 但我們能證明是被告殺的, 你猜法官會不會命令法警把我架出去?”
羅家楠表情一梗:“我不問怎麽查出來她到底是誰啊!”
“沒不讓你問啊, 讓她養母陪着怎麽了?”
“姜檢, 有些話你覺着她能當着養母面說麽?”羅家楠氣笑,“你是沒瞧魏寶盈那媽啥樣, 剛當着一辦公室的人大嘴巴呼我臉上了, 給祈銘氣的要找雷大訟發律師函呢!”
——這麽點屁事還至于請雷智敏?錢多的沒處花了吧?
姜彬忍住白眼, 擡手示意羅家楠不用繼續争辯下去:“祈老師的專業意見法庭當然會采納,但辯方律師如果提出抗辯,我們就必須得拿的出過硬的證據,我的建議是,把魏寶盈的真實身份真實年齡查實了再審,以免後續出纰漏。”
“我師父已經去查了,這不想着雙線并行省得耽誤功夫麽!”
“磨刀不誤砍柴工,核實她的真實身份信息再進行訊問。”
見姜彬依然堅持己見,羅家楠把目光投向法制辦的同事金茂群:“老金,你說,我能不能審?”
金茂群年過五十,為人穩重細致,是單位裏出了名的鎮山石。對于有可能埋雷的細節,他深思熟慮過後說:“我贊成姜檢的意見,程序正義是辦案原則,羅警官,如果你一定要現在進行訊問,必須有監護人在場。”
無聲地罵了個髒字,羅家楠扔下平板轉身就走。表面上和檢察院相親相愛,其實呢,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最愛挑刺找茬的還就是他們。更氣人的是法制辦的一天到晚胳膊肘往外拐,動辄拿法條壓人,好像公安局裏除了法制辦的都是群法盲一樣。
見他一副打算撂挑子的态度,姜彬喊道:“這還沒說完呢!你幹嘛去?”
“我找能做主的去!”
羅家楠奔電梯上九樓,舉拳捶開方岳坤的辦公室大門。一進去有點懵,一屋子白襯衫正跟那開會呢,見他不等應答就闖進大老板的辦公室,目光齊刷刷盯到他臉上。換個人可能當場就慫了,但羅-活土匪-家楠只是愣了幾秒,随後退出房間把門帶上,當當當,重新敲門。
屋子裏的白襯衫們又齊刷刷把目光投向方岳坤,給老方同志臉上盯的紅一陣白一陣,咬牙憋了半分鐘才喊出聲“進來”。兔崽子太特麽給他長臉了,當着這麽多大領導,進出局長辦公室跟進自己家卧室似的,不好好拾掇一頓他這局長的臉往哪擱!
羅家楠應聲進屋,無視周遭異樣的目光,“啪”的立正敬禮。看他那副“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局長”的态度,在場的大佬們皆冒出同一個念頭——這小子,是個人才,臉皮厚的子彈都打不穿。
當着衆大佬的面,他把情況如實彙報。正好領導們都在,省得以後出問題檢察院返過來找他的茬兒。
通常來說,遇到程序上的問題,領導都會采納法制辦的意見。但這一次的案件社會影響太大,每一個決策都必須慎之又慎,對外公告需及時出具,各方壓力層層疊疊,他們等不起。方岳坤把羅家楠支出去等消息,關上辦公室大門,一群人在裏面商讨決策。
陳飛從電梯裏出來,看羅家楠堵大老板辦公室、扒着門縫聽牆角的德行,皺眉問:“你幹嘛呢?”
羅家楠一百個不忿的:“等消息呢,姜彬不讓我審魏寶盈,我只好找能做主的撐腰。”
“啊,我剛聽他說了,正準備為這事兒找局長呢。”
把羅家楠拉去安全通道,面對面站定,陳飛遞他一眼神。一看那表情就知道是跟自己要煙抽,羅家楠趕緊把煙掏出來遞過去。發現不是對方平時抽的煙,陳飛問:“你這又是蹭的誰的煙?”
羅家楠搓燃火機,無所謂道:“文哥的,我之前那包全讓雨淋透了。”
“老胡的便宜你也占?有點公德心沒?他老婆一個月給的零花比祈老師給你的還少。”
“頭兒,您摸着良心說,咱辦公室誰最能蹭別人煙抽?”
“別廢話,我那是蹭一根兒,你可好,一包一包的蹭!”
“量變累積到質變。”
“我抽你了啊!”
偏頭閃過領導的“愛撫”,羅家楠嗤出口煙,正色道:“不逗了不逗了,頭兒,說正經的,魏寶盈這女人不簡單,我懷疑她根本就不是車禍撞頭失憶,而是故意隐瞞身份信息,畢竟未成年人和成年人量刑不同,诶對,就我剛歸隊的時候辦的那個案子,潘禾,您還記着吧?”
豈止記着,一聽“潘禾”二字,陳飛面上瞬間沉了個色度。這案子是他和趙平生搭檔主力偵辦的,差點陰溝裏翻船。案件本身并不複雜:一名為潘禾的年輕男子入室搶劫,拿了一方便面盒吓唬受害人,說裏面有炸彈,威脅對方敢動彈就把炸彈引爆;受害人是個年過七十的老太太,被他吓得當場崩潰,居然奪窗而跳,六樓,人一下摔沒了。
案發時潘禾堪堪滿十八周歲,他們把人抓了之後按部就班走流程,提交檢察院按故意殺人起訴。鑒于潘禾之前有其他案底,社會危害性大,證據确鑿事實清晰,加之家裏不肯出錢幫他獲得受害者家屬諒解,一審被法院按累犯重判——死刑。二審上訴,其辯護律師稱調查有誤,拿出潘禾戶口所在地鎮衛生所開具的出生證,證明案發時其尚未滿十八歲。
身份證上出生日期的是12月28日,案發是在12月31日,按身份證算潘禾已滿十八歲。可出生證上的卻是後一年的1月4日,也就是說案發時潘禾還沒過十八周歲生日。這一下就給陳飛和趙平生都砸懵了,出生證是真的,身份證也是真的,那特麽到底哪出問題了?等追着往下一查,發現12月28日是其陰歷生日,也就是臘月二十八,家長報戶口的時候按陰歷報的,身份證上就落了個12月28日,實際上他是元旦過後的1月4日出生的。
顯然潘禾知道自己按實際出生日期算尚未成年,卻在審訊的時候只字不提,坐等看公檢法的笑話。等二審發回重審,他反手就讓辯護律師把公安局、檢察院和一審法院一并告了。賠錢不說,還因為差點給未成年送上刑場,局裏給陳飛和趙平生倆人各記了一大過,以懲他們的失察之過。
問題在于,誰特麽拿了身份證還去翻嫌疑人的出生證啊?這悶虧吃的,陳飛就差去看守所揍人了。結果呢,因為是未成年,從輕量刑,然後潘禾拿完公家的賠償,用了其中的八萬塊錢取得受害者家屬的“諒解”,最後只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
他出來之後還會犯罪的,對此陳飛深信不疑。用趙平生的話來說,這小子妥妥是個重度反社會,對法律毫無敬畏之心,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更是沒有任何悔過之意,法庭上的痛哭流涕完全是在演戲。但沒辦法,法律就這麽規定的,差一天也是未成年。也正是因為他們踩了這麽顆雷,從那以後局裏規定,只要是涉及未成年犯罪的案子,嫌疑人的身份證、戶口本、出生證都得錄進卷宗,三證齊全才能走卷。
可魏寶盈虛報年齡,和意圖犯罪有關麽?應該沒有,陳飛憑直覺做出判斷。他去留置室看過,感覺這女人并不像個成年女性,而是不論外表和心智都停留在青春期。确實有這樣的人,拒絕長大,不斷給予自己心理暗示,讓心态停留在某一個特定的年齡階段。
一般來說,這樣的人往往受過重大的心理刺激。祈銘說魏寶盈生過孩子,陳飛認為可以順着這條線查。他讓苗紅拿着魏寶盈的照片去當時發生車禍的地點進行周邊走訪,看有沒有人能把她認出來。她能混進中毒的學生堆裏,很可能之前也混進過車禍現場。
“羅家楠?羅家楠?”
聽大老板在走廊上召喚,羅家楠和陳飛趕緊把煙掐了,一起過去聽指示。經過領導們的慎重讨論,決定還是按檢察院和法制辦的意見走,在監護人的陪同之下進行訊問。羅家楠還是不樂意,卻不得不服從大佬們的決策。魏寶盈的養母自打跟重案辦公室裏裝過死之後就一直在女警休息室裏躺着,眼下不得不給請出來,陪同訊問。
開審之前,陳飛拽住羅家楠的胳膊,小聲說:“詐,詐毛了算。”
——這可真是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回給老大一個滿肚子壞水的笑,羅家楠推門進了審訊室。
TBC
作者有話說:
老趙:老陳你能不能教點好
老陳:他還用我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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