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一大早, 黃智偉曹媛張金钏都到了。有機會掘古墓,黃智偉異常興奮,到地方套上防護服、揮舞着改裝過的洛陽鏟朝目标飛奔而去。
“唉, 金钏,麻煩你, 幫我系一下繩。”
聽到曹媛的要求,張金钏收回看智障的視線,轉頭幫對方系上防護服的帶子。來的路上聽黃智偉叨叨,說自己當年是想學考古的, 卻以一分之差與北大考古文博學院失之交臂。去刑事技術學院是因為聽說學刑技可以考相關專業的研究生,卻因為在校成績太好直博了,最終“淪落”進了公安幹警的隊伍。
所謂的“高考沒考好才來當警察”,擱他身上一點不算凡爾賽。
坑邊的土階是臨時挖出來的,沒鋪板子, 下完雨又是水又是泥,濕滑難走, 一個不留神就得摔個屁墩。下坑時張金钏走在前面,擡起胳膊, 讓曹媛搭着借力保持平衡。
這讓曹媛不由感慨:“哇哦,你真紳士。”
一直下到坑底平坦的地方确保不會因說話分神而摔倒, 張金钏才回應她說:“家裏就這麽教育的, 我爸一直這麽對待我媽。”
邊朝黃智偉那邊走去, 曹媛邊悵然道:“果然, 男孩最好的老師是爸爸,女孩是媽媽, 我小時候很羨慕班裏的一位女同學, 她媽媽每天都能給她紮不同樣子的辮子, 不像我爸,只會紮馬尾。”
忽然想起曹媛父母雙亡,張金钏遲疑片刻,輕聲說:“抱歉。”
“嗯?沒事的,都那麽多年了。”曹媛随即岔開話題,“你和你老婆是大學同學?”
“不是,她是我室友的雙胞胎妹妹,和我不是一個學校。”
“哈,室友變大舅哥,你有沒有挨揍?”
“沒,用她哥的話來說,把妹妹嫁出去等于嫁禍于人。”
曹媛梗了一下:“你老婆很厲害?”
張金钏無奈地笑笑:“不厲害,就是有點嬌氣,家裏慣的,我丈母娘說,他們兄妹倆出生的時候,哥哥七斤,妹妹才三斤半,醫院說妹妹太小了不保活,于是一家人就都把重心放在妹妹身上,弄得我那哥們從小跟野孩子一樣,剛上大學爸媽就跟他說——跟宿舍待着,別回來了,你的房間得重新裝修,以後給你妹結婚用。”
“所以你一直住老丈人家?”
“嗯,我丈母娘不願意離開女兒,我算半個上門女婿。”
“那你爸媽樂意啊?”
“事實上,他們一直嫌我多餘,”張金钏無奈聳肩,“有機會可以帶你跟我爸媽一起吃頓飯,你能堅持全程不起雞皮疙瘩,我敬你是條漢子。”
這話傳黃智偉耳朵裏,不樂意了:“小钏钏,怎麽說話吶,我們媛媛可是辦公室裏一枝花。”
旁邊羅家楠照屁股給了他一腳:“幹你的活兒,少惦記我妹!”
“我沒惦記,我結婚了!我就是說——诶!”又被羅家楠踹了一腳,黃智偉直腰皺眉,“羅家楠,你再攻擊我我就撂挑子了啊!”
“我求着你來的啊?”
羅家楠不屑撇嘴。拿黃智偉撒氣,是因為吃早飯的時候祈銘和杜海威視頻讨論技術問題,一會一樂,看的他噎得慌。然後剛祈銘要去醫院繼續打點滴,他說陪着,祈銘說不用,還得和杜海威繼續視頻電話讨論,一點不無聊。
眼看黃智偉眉毛都立起來了,曹媛忙出言緩和氣氛:“黃哥,墓裏有古董玉器麽?”
當着旁邊的幾個考古隊隊員的面,黃-考古系沒考上-智偉照樣可以侃侃而談:“元墓沒什麽好東西,游牧民族講究薄葬、密葬,大漢死後,既不用棺椁,也不用殉葬品,只是把圓木一分為二,從中劈開,掏空,再把屍體放進去,用金子封住,下葬,元後期的墓沿南宋舊制,墓穴大多雙室并列,分葬夫妻。”
“這是個獨穴墓室。”一位考古隊員搭腔道。
黃智偉面露惋惜:“那看來這位兄臺到死也沒結婚吶,多大歲數死的?”
“昨天聽祈法醫說,墓穴的主人不超過二十歲。”
“二十?那不應該啊,不說蒙古人十三四歲就結婚了?”
“總有例外吧,再說元人貴族只和貴族之間通婚,這位墓主遠離大都,可能身邊也找不到什麽合适的人選。”
“确定是個貴族?”
“嗯,挖出來的碎碑上能模糊的辨認出,墓主是蔑裏乞氏。”
“脫脫帖木兒那支的。”
“對。”
羅家楠一擡手打斷了他們:“我說你們倆吃飯休息的時候再聊歷史行不行?咱先找找到底是什麽玩意引起的過敏,昨兒差點給我們祈老師送走,大晚上的我抱着他跑了趟急診。”
曹媛不知道祈銘進醫院的事,立刻緊張地問:“祈老師現在怎麽樣了?還在醫院?”
羅家楠白眼一翻:“啊,在醫院打點滴,跟你們杜科長視頻。”
聽說祈銘還能視頻,曹媛知道沒大礙,放下心,戴上手套開始幹活。來之前杜海威叮囑過她和黃智偉,多取一些檢材,不要怕麻煩,因為致敏原可能隐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她還好,從小到大沒什麽過敏的東西。黃智偉屬于過敏體質,野外勘驗不止一次腫成過豬頭,聽老大派任務的時候,看表情有點慷慨就義那意思。
“兄弟們,我一會要是倒下,記得拍張照——照——哈秋!”
說着話,黃智偉偏頭打了個噴嚏——好像開始過敏了,鼻子裏一直癢癢。羅家楠見狀立馬把兜裏的噴霧掏了出來,做好随時怼黃智偉嘴裏的準備。眼下除了張金钏這個二把刀法醫,周圍再沒和“醫”字沾邊的人了,羅家楠在警校學的CPR只能管心跳驟停的,呼吸道阻塞可一點轍沒有。好在祈銘未雨綢缪,讓醫生給開了腎上腺素噴霧,真倒一個不至于抓瞎。
幾秒鐘的功夫,黃智偉眼淚都出來了。曹媛見狀趕緊摘去一只手套,從兜裏往出掏面巾紙:“黃哥,要不你回車上吧,我跟金钏取檢材。”
“沒事沒事,我是輕傷不下火——火——哈秋!”打噴嚏打的腦瓜子嗡嗡的,黃智偉不得不退開幾步,摘下口罩呼吸新鮮空氣,“我去到底什麽玩意啊?我都好多——好多——哈秋!”
旁邊羅家楠險些被噴一臉吐沫星子,拉開距離嫌棄道:“你快上去吧你!真撂這兒誰特麽搬得動你!”
用曹媛遞來的紙巾擤了把鼻涕,黃智偉哀怨道:“我又不沉,你說高仁撂這搬不動還差不多。”說完忽然意識到張-高仁帶的實習生-金钏就在距離自己不足三米的地方,立刻改口:“不過現在高仁比之前瘦點了,你應該搬得動他。”
羅家楠嗤聲道:“我的負重上限是一百二十六斤,他特麽得一百六十二吧?”
一百二十六斤?這不是祈銘的體重麽?張金钏聞言回頭,看向羅家楠露在短袖外的上臂肌肉。之前聽羅家楠在法醫辦公室裏吹牛逼說,可以扛着祈銘做俯卧撐,看來是真的?
答案是,真的,關于扛着祈銘做俯卧撐這事兒,羅家楠沒吹牛逼。有天晚上和唐喆學視頻讨論案子,他看林冬盤腿坐唐喆學背上,讓唐喆學負重俯卧撐,立馬把祈銘叫了過來,現場比拼。扛是扛的起來,問題他肌肉維度沒唐喆學大,又受過傷,力量耐力明顯都差了一截,做四十來個就趴地上起不來了,被對面好一頓嘲笑。于是打那天起,他沒事就扛着祈銘練俯卧撐。付出總有回報,要沒之前那頓練,他昨天還真不一定能抱着祈銘、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完一公裏。
不過早晨睡醒之後,感覺胳膊腿都跟灌了鉛一樣,無比酸痛。
坑底裏的人冒着未知的風險取檢材,被吃完早飯過來遛彎的大爺大媽們看到,又不幹了。一群人跑去刁難負責人,說明明昨天說好的,那個什麽鑒定報告出來之前不動工,這怎麽又挖上了!
負責人反複說明“底下有危險,不能下去,會死人的”,他們不聽,争相擠進警戒帶,跑到下面拖拽工作人員。羅家楠見狀趕緊組織保安往出轟人,可一群老頭老太太,還是那句話,不敢碰,真挺眼前一個負不起責。這時候他想起唐喆學了,打從昨兒回駐地後就沒見過那小子,早晨也沒過來,不知道幹嘛去了。
“诶诶!大媽您別拉我皮帶啊!”
黃智偉一手拽皮帶一手用面巾紙捂着鼻子,直嗷嗷。曹媛和張金钏周圍也全是白發,可他倆誰都不敢上手推,只能左躲右閃。眼瞅着一大爺那爪子朝曹媛胸口就去了,羅家楠沖上前搡了對方肩膀一把,厲聲喝道:“想幹嘛啊你!趁亂耍流氓啊!”
大爺“哎呦”一聲倒地,這下周圍炸了,大爺大媽高喊着“警察打人啦!”,一擁而上把羅家楠擠倒在地,幹慣農活的拳腳絲毫不遜于年輕人的力度,一股腦往他身上招呼!被十幾只手摁在泥裏,羅家楠就抱頭挨打,強忍着一下手也不還。剛那老頭一倒他就知道要出事——這些人就不能碰!再說也沒一個能扛得住他一拳頭!
“楠哥!”“羅副隊!”“羅家楠!”
曹媛、張金钏、黃智偉全都沒經歷過這種陣仗,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顧不上多想,沖過去抱腰的抱腰,拽胳膊的拽胳膊,拼了命往出扒人。萬不能讓他們這麽打下去,會出人命的!考古隊的也上手幫着拉人,可對面人比他們多,拉開這個那個又上去了。一時間坑谷裏泥水飛濺,尖叫聲咒罵聲不絕于耳,俨然是一片混戰。
“住手!”
隔空傳來聲暴喝,瞬間震住了失控的老人們。随之而來的是十幾名身穿制服的警員,迅速驅散并控制住毆打警員的涉事人員。那個之前被羅家楠推倒的老頭兒也拎起來了,他壓根就沒犯病,滿面紅光的,完全是在演戲。
把羅家楠從泥地上拽起來,唐喆學邊掏面巾紙邊皺眉問:“沒事吧楠哥?用不用去醫院?”
昨兒晚上他去找在縣公安局工作的老同學吃了頓飯,今天一早,從縣公安局治安大隊借調了一部分人手過來。他預感可能會出事,提前做出應對的規劃,但沒想到羅家楠會被圍毆,還是被一群六七十歲的老頭兒老太太圍毆。要說這群人也是仗着歲數大、別人不敢動他們才如此嚣張,說正經的,以前出警遇到蠻不講理的老人,再想想自己英年早逝的老爹,他真心覺着“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句話确有一定的道理。
粗喘了一陣,羅家楠用紙巾囫囵抹了把臉上的泥,偏頭呸了口帶血的泥出去——被推倒的時候牙齒磕破了嘴唇——故作無所謂的:“沒事兒,一堆老頭兒老太太,讓他們送進醫院去我以後別混了。”又轉頭安慰吓得眼圈鼻尖都發紅的曹媛:“沒事兒啊媛媛,別害怕,人是我推的,跟你沒關系,投訴不到你頭上。”
“不是,楠哥,我不怕被投訴,是——”曹媛說着說着,眼淚啪嗒啪嗒掉了出來,“我看他們打你——我怕他們打死你!”
“不至于!你哥扛揍,他們那幾下才哪到哪啊!行了,別哭了別哭了。”羅家楠一手的泥,往曹媛臉上一抹,給人家也抹花了,又找唐喆學要面巾紙:“快給我妹擦擦,你瞅瞅這臉,成花貓了。”
他越是故作輕松,曹媛心裏越是難受,一時間哭的稀裏嘩啦,誰也勸不住。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祈銘回來了。他看坑谷裏多了一堆警察,又聽工地負責人說剛才一群老頭老太太把羅家楠摁地上打,一陣風似的卷了下來。
到跟前一看羅家楠滿身是泥,嘴唇上還有血,心跳忽悠定了下格:“他們把你打吐血了?”
“沒沒沒,就磕破了點皮兒。”
羅家楠一把沒薅住,眼睜睜的看着祈銘竄一老頭兒跟前,擡手一指對方的鼻子:“你打沒打?”
老頭兒被那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氣勢唬的一怔,往後退了兩步,沒反駁,默認了。
“股骨頭都快壞死了還敢動手!摔一跤你再別想從床上爬起來!”把老頭臉說綠了,祈銘又回手一指旁邊的老太太:“還有你!打沒打!?”
“我沒打他!我就——就——”
“就什麽就!?你洗臉不照鏡子是不是!看你這一臉的激素斑!有功夫上這撒野,不如讓你家孩子帶你去醫院查一下腎功能!再不治你就得透析了!”
眼瞅着老太太臉上的斑被祈銘說得又黑了一個色度,羅家楠也顧不上滿手的泥,沖上前把祈銘往回拖:“行了行了,這有治安大隊的人在呢,讓他們處理問題,你別跟着摻和了,聽話。”
“就是就是,讓治安大隊的同志處理,祈老師,消消氣兒,聽楠哥你進醫院了,怎麽樣,好利索了沒?”唐喆學也跟着一起勸。之前聽林冬說,祈銘在鑒證辦公室發飙發的杜海威都溜了,一時想象不出是何等盛景,這回算是領教了。
“我沒事兒!”
掙開羅家楠的阻攔,祈銘深吸一口氣,環顧周圍那些眼神閃爍、生怕他沖到自己跟前下診斷的老頭老太太們,厲聲警告:“為老不尊,倚老賣老,仗着自己歲數大不用擔責就敢群毆警員,《治安管理處罰法》可能懲罰不了你們,但民事訴訟可以!告訴你們,我有的是錢,我會請最好的律師為羅警官讨回公道!”
最好的律師?羅家楠腦子裏瞬間蹦出六個字——雷-我很貴-智敏。
TBC
作者有話說:
楠哥受委屈,祈老師氣炸了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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