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閻穆霆親自開車将祈銘送到了派出所, 盡管他已經兩天一夜沒睡了。案子破了,興奮,回去也睡不着。這不是他破的最快的一起案子, 之前有個故意傷害致死的,半個小時就破了。到現場一看死者的情況, 他斷定兇手右手缺了兩根手指,因為留在死者手腕上的握痕間隙過大,不是正常的痕跡。當時還在重案的刑厲發現圍觀人群裏有個手部有殘疾的,上前盤查, 在對方眼神慌亂拔腿就跑的瞬間,一記絆腿勾倒在地,當場擒住。
前腳在車上和祈銘聊完這案子,後腳就在派出所裏看見刑厲了。不光刑厲,羅家楠、臧所, 還有晚上一起吃飯的幾位同僚,全都在派出所裏聚齊兒了。一問出警的警員, 還真是打群架進來的。
但此群架非彼群架,至少警員們不是過錯方。惦記着答應祈銘十一點之前回酒店, 羅家楠沒在臧所家待太晚,十點半就說要走。刑厲和他一起下的樓, 趕上路邊有倆小混混吃東西不給錢, 還罵罵咧咧的, 揚言要打攤主。這種話讓別人聽見也就罷了, 不願意管閑事的肯定得繞着走,可警察叔叔們聽見了必須得管。
刑厲上前詢問攤主, 問明緣由後要求混混們付錢, 但沒亮身份。其中一個混混仗着自己比他高, 又喝了酒了,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裏,話越說越難聽,氣氛也逐漸劍拔弩張。刑厲決定報警,找管片派出所的同僚來處理,見他要打110,另一個抄起塑料凳就朝刑厲腦袋上摔,結果被羅家楠竄上前一腳給踹跪下了。旁邊那個一看動手了,抄起酒瓶子就要掄他,在老板驚聲的“小心!”中被刑厲一嘴巴抽翻在地。吃了虧的倆人互相攙扶着爬起,一邊後退一邊打電話,放話讓他們別跑,自己這就叫人過來。
于是羅家楠就跟刑厲一起蹲馬路牙子上抽醒酒煙,等他們搖人過來。上趕着給警察叔叔送人頭,一網打盡省得挨個去找了。其間刑厲打電話通知了特警那邊,讓派人派車過來負責收尾,本來沒打算告訴臧所他們,是嫂夫人從窗戶看見他倆蹲路邊抽煙,把臧所發下來問情況。
結果,除了那位一身書生氣的主任,今兒一桌吃飯的警察全下來了。主任喝高了,吹牛逼說他下來算欺負人。
等小混混們搖完人過來,一看陣仗有點傻眼——不說好了是倆人麽?這一字排開八個人,是要打群架的節奏?
這八個人虎視眈眈的,拳頭捏的嘎嘣響。不過混混們仗着人多,還帶了家夥,真動手了,就是沒一個堅持到站着等來特警的“支援”。後來特警們點人頭的時候發現,有一個混混到了現場後一直躲綠化帶裏,被草叢裏的蚊子叮得臉都腫了。
一口氣抄了小二十個尋釁滋事的,管片兒派出所裏人滿為患,所長罵罵咧咧倆小時了。羅家楠錄完口供歪接警大廳的椅子上醒酒,連續一整天的疲勞在腎上腺素褪去的過程中慢慢浮現,盡管周圍吵鬧如菜市場,他居然還是睡着了,但沒睡多久,很快就被趕來接他的祈銘輕輕拍醒。
打哈欠抻懶腰,羅家楠擠出眼裏的水分,問:“你怎麽來了?”
“看需不需要給你做傷情鑒定。”确認羅家楠沒受傷,祈銘放下心來卻仍是語氣不佳,“聞聞你身上這酒味,又喝了多少?”
“真沒喝多少,就幾聽啤酒,不信你問刑所。”羅家楠說着朝四周掃了一圈,“诶?他人呢?”
“被閻隊叫到外面去了。”祈銘朝大門口稍一偏頭,又重重運了口氣,“能走了麽?”
“應該行了,我問一下啊。”
羅家楠起身朝接警臺那邊走去。路過門口時掃了一眼外面,就看刑厲背沖大門而立,低頭背手,腳底下不知道和什麽較勁呢,踢來踢去。閻穆霆站他旁邊,神情嚴肅的說着什麽,不過音量太小,聽不見。
走到接警臺邊上,羅家楠沖負責登記他們這起尋釁滋事的警員擡擡下巴:“給你們所長打個電話,問問我能不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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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員抄起座機聽筒,端起職業笑容:“稍等啊羅警官。”
等待警員請示期間,羅家楠的餘光一直在注意門口那倆人的動靜:說着說着話,閻穆霆擡手搭住刑厲的肩膀,卻被刑厲一把揮開;彼此間的氣氛有些尴尬,閻穆霆好像嘆了口氣;隐隐聽見刑厲說了“緝毒”倆字,緊跟着閻穆霆低喝了一聲“不行!”。
“羅警官,李所說你可以走了。”警員把他的警官證遞還給他,歉意道:“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我們這平時治安沒那麽差,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麽了。”
“沒事兒沒事兒,傻逼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收起證件,羅家楠回手朝椅子上的幾位同僚擺手告辭,招呼祈銘出派出所。看他倆出來了,閻穆霆低聲對刑厲說了一句“聽說你這個月還沒去複檢,別逼我押着你去”,然後迎着他倆走了幾步,嚴肅的表情重新挂起笑容:“今天辛苦二位了,我送你們回酒店?”
羅家楠剛聽祈銘說女模特那案子已經破了,立馬感覺看到了曙光,忙婉拒對方的好意:“不用不用,車你也開回去吧,我倆明天要進山,當天回不來,別耽誤你用車,回頭讓酒店前臺給租一輛就行。”
“也行,祝你們旅途愉快,別再遇到案子了。”說着,閻穆霆向祈銘伸出手,“非常高興有能與你共事,祈老師,希望我們以後還有機會合作。”
沒等祈銘伸手,羅家楠先把閻穆霆的手握住了,使勁搖了搖:“客氣了閻隊,什麽時候你到我們那邊追逃,我請你吃飯哈。”
“不一定非要追逃才有機會去你們那,我可以申請到祈老師那進修嘛。”閻穆霆微微皺眉,心說羅家楠是不是有什麽毛病?攥我攥這麽緊幹嘛?
祈銘一把給羅家楠扒楞到一邊,與閻穆霆鄭重的握了握手,表達對對方的敬意:“你的專業水平已經不需要到我那去進修了,倒是可以派幾個實習生過去,我們那日常缺人手。”
閻穆霆笑笑:“回頭我問問誰有那個膽子吧,他們都怕你。”
“我又不咬人。”祈銘一臉無辜的,“他們真正怕的是你,你專業,嚴謹,而且全面,不管是技術、偵察亦或是審訊都是把好手。”
“你可真會誇人,不過論專業性,你才是翹楚。”
羅家楠是真聽不得他倆商業互吹,徑直走到刑厲身邊,朝周身隐隐散發着頹廢氣息的人伸出手:“刑所,咱倆算一起打過架的哥們了,以後經常聯系,也希望你能早日回歸重案,将來有機會去我們那辦案,咱再聚。”
“今天酒沒喝痛快,如果你回去之前還有工夫,咱再來一頓。”
一掃和閻穆霆交談時的冷漠與抗拒,刑厲橫着拍了下羅家楠的掌心又順勢對了下拳頭,算是認下這位兄弟。視線越過對方的肩膀飄向還在進行商業互吹的法醫們,他的神情惆悵了一瞬,問:“你跟祈銘,你們倆的事兒,單位裏有人知道麽?”
有人知道麽?羅家楠心裏嗤笑一聲——就差給我媳婦兒拴褲腰帶上了!
“關系比較近的幾個人知道。”出門在外,羅家楠覺得還是低調點好,“我們單位吧,環境比較寬松,沒什麽人說三道四。”
“真好。”
簡短的評價隐隐透出絲羨慕,未待羅家楠深究,又聽對方說:“祈銘是位優秀的法醫,就是車技差了點意思,你回去帶他好好練練。”
羅家楠頓感頭大:“別提了,一練車就給我往牆上碾。”
刑厲好奇:“那他怎麽拿的駕照?”
“我們祈老師啊,什麽東西你只要給他一标準,他執行起來毫無偏差。”
“懂了,”刑厲笑着點點頭,“閻穆霆也這樣,不過他車技挺好的。”
遠遠看祈銘捂嘴打了個哈欠,羅家楠再次向刑厲伸出手:“那行,今天太晚了,趕緊回去休息吧,我也得回去睡覺了。”
“嗯,再見。”
“再見。”
辭別二人到路邊打上車,羅家楠沖後擋風玻璃揮手揮到看不見那倆人的身影,轉過身往祈銘肩頭一歪,放松的籲出口長氣:“我的媽呀,可算完事了,祈老師,咱說好了啊,剩下這幾天你可不許再接案子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你看你,還工作。”
擡手胡撸了一把粗硬的頭毛,祈銘同樣提出要求:“那你也別打架了行不行?”
“诶,那不是打架,那叫執法。”羅家楠說着抽了抽鼻子,偏頭往他頸窩裏嗅去,幾秒後“撲哧”笑出了聲,“祈老師,你聞聞,你身上有股子鹹魚味兒。”
祈銘冷眼以對,左眼寫着“嫌”,右眼寫着“棄”:“以為你身上好聞啊?煙油味加酒味。”
“咱倆現在是半斤八兩,誰也別嫌棄誰。”就着黏黏糊糊的距離,羅家楠小聲在他耳邊說:“我剛吃了一打兒烤生蚝,現在感覺有點兒——哎呦我去!你打我幹嘛?”
祈銘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朝前座擡了擡下巴,意在警告他“現在在外面,你給我把那張破嘴閉嚴實了!”。羅家楠委屈巴巴的搓着腿,心說我特麽沒想開黃腔啊,只是想告訴你我生蚝吃多了肚子有點不舒服,待會回去你別跟我搶廁所而已!
——這媳婦兒,一天到晚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烏七八糟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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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谧的黑暗中,燃燒點忽明忽暗,煙霧緩緩飄散。
許是生蚝真有點效果,又或者是得知案件偵破、接下來的幾天可以不用聽閻穆霆打官腔了,羅家楠心情格外的好,一口氣耕耘到淩晨兩點。果然出來玩是有助于增進感情的,似乎又回到了剛開始交往的時候,怎麽膩歪也膩歪不夠。
感覺懷裏的人動了動,羅家楠往上拉了拉被子蓋住祈銘的肩頭,低頭吻了下被發絲覆蓋的額角:“我還以為你已經睡着了。”
“一身的汗,歇會,沖個澡再睡。”
言語間手指劃過羅家楠胸口的疤痕,祈銘默嘆了口氣:“家楠,我以前覺着,你的工作已經足夠危險了,但今天聽閻隊提起……”他頓了一下,“那個派出所副所長的事,覺得緝毒的更難。”
“你說刑所啊?”羅家楠就知道他記不住人家叫什麽,雖然起過沖突,但對于祈銘來說,除非是像林陽那樣有血債的對象,否則基本不在記仇的範圍內,“緝毒的當然更危險了,有幾個毒販能束手就擒的?你看莊羽他們,一年得參加多少追悼會。”
祈銘揚起臉,瞳孔裏凝着憐憫的微光:“不單單是生死的難,而是……活着也很難。”
盡管此時此刻的氣氛不适合談論傷感的話題,但羅家楠依然順着祈銘的思緒問:“怎麽了?”
“閻隊跟我說,那個刑所,他抓毒販的時候被迫試毒,在醫院裏待了一年,之後每個月都要接受毒品測試,直到退休……”說着,祈銘收緊手臂緊摟住羅家楠的腰側,“我不敢想象,如果是你的話,我該如何看着你毒瘾發作時生不如死的慘狀而無動于衷。”
“……”
原來如此,羅家楠無聲默嘆。難怪之前看刑厲的時候,感覺對方的笑容之下隐藏着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郁。這可比當年那十四刀砍他身上留下的疤痕更深,也更痛。緝毒警可以不怕死,卻不能不怕試毒,畢竟那玩意一沾上就是生不如死,可為了取得毒販的信任完成抓捕任務,又不得不铤而走險。
近些年還好一點,有藥物輔助了,執行任務前服用,結束後也能及時得到治療,盡可能降低毒品對身體的傷害。以前什麽保護都沒有,等于明知對方手裏有槍卻沒有防彈衣穿,必須硬着頭皮上。作假可太難了,毒販都鬼精鬼精的,一旦發現與自己接頭的人裝腔作勢打馬虎眼,轉眼就能讓對方在英烈牆上有名有姓。記得早些年緝毒處有個老緝毒警,因公染毒,反反複複發作,工作也越來越力不從心,逐漸被邊緣化。老婆擔心他犯起瘾來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被孩子看見留下的心理陰影,最終帶着孩子離他而去。萬念俱灰之下,他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昔日的同僚接到消息去他家裏出警時,看到他的制服整齊疊放在床頭,上面壓滿了他在緝毒戰線上獲得過的證書、獎章,以及一封遺書。
遺書只有短短的五個字——【願,天下無毒】
掐下羅家楠嘴裏的煙,祈銘探身将還剩半截的煙頭摁熄在煙灰缸裏,趴到對方胸口:“閻隊說,讓刑所離開重案是因為辦案時發現他盯着嫌疑人家中的吸毒工具出神,為了磨練他的意志力有意為之,在基層工作,接觸的瘾君子遠比在重案多,只有看見卻不想了,才能真正擺脫那根無形的枷鎖。”
道理是沒錯,但……羅家楠眉心微皺:“他不怕适得其反?”
“他說他相信刑所的為人,就像相信我的專業素養。”
羅家楠牙根一酸,順勢摟緊媳婦兒:“不說要洗澡?一起?”
懷裏傳來聲不屑的輕笑:“你還站的起來?”
一掀被子給祈銘拽了起來,羅家楠當場“翻臉”,兇神惡煞的:“挑釁我?今兒就讓你看看,我羅王爺有幾只——诶我去!”
媽的又絆褲子上了。
TBC
作者有話說:
楠哥:……再這樣我就罷工了
刑所和閻隊這倆,要是有人想看,可以留到番外寫寫,或者單開一本……【不,不可能】
這卷還有一章就結束了,最近日常夠多了,還是讓他們早點回家去辦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