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
第 55 章
再次見到沈知卿時,江家已經在那場大火中消失有一段時間了。江澈曾經細致地觀察過沈知卿,而觀察的結果也十分讓他失望。
清高,孤傲,目中無人。他曾經見過各種形形色色的所謂天之驕子,而沈知卿與他們也沒什麽不同,硬要說的話,最多也就是外貌上比絕大多數人有優勢。可就是這個在他看來與旁人沒什麽不同的人,偏偏能夠得到江晚的示好。
是的,江澈将江晚曾經不知是出于善意還是惡意而做出的舉動都視作是“示好”。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一般,會邀請他來一起玩,會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分享出去,在旁人看來再正常不過的舉動,由江晚做出來的意味卻遠不止于此。
為什麽。
憑什麽。
沈家從來不養閑人。江澈被接回沈家時,沈峰的原想法是把他作為沈知卿的家臣培養,希望他成年後可以學商、學法或者是學計算機。而在江澈高中畢業後,卻突然提出,他要進娛樂圈。
他這個要求一提,沈峰就開始陷入了糾結。後來沈峰說現在集團的真正掌權人是沈念安,讓他去問一下沈念安的意見。而江澈找到沈念安時,沈念安又一臉為難地說,既然是被選擇來輔佐沈知卿的,那不如去問一下沈知卿怎麽想的。
于是江澈就去找沈知卿,而沈知卿很明确地表示随他的便,并強調了以後這種事直接去找他母親或者外公決定,不要再來煩擾他。江澈被這三代人當成一個皮球一樣踢來踢去的,最終倒也如願以償地進了娛樂圈。
除了沈知卿外,同時被江澈密切關注着的還有曾經在福利院受到過江晚恩惠的那個和他同齡的人。宋聞璟在酒吧被下毒的報道登上熱搜後,江澈也點開看了那段十幾秒的視頻。被全網粉絲聲讨的那個人的高清照片早就被傳得到處都是,江澈只看了一眼就皺起了眉。
這個人的眉眼實在是和江晚有些相似,氣質卻又截然不同。他并沒有過多地在意這個人本身,不過這個熱搜出現的時間倒是讓他有些在意。
畢竟這個視頻被爆出來的時機有些過于刁鑽,剛好在宋聞璟所在的選秀欄目的決賽卡位投票之前,倒像是一場蓄意的炒作。這場炒作并沒有持續很久時間後便在網絡上平息,相關詞條全部被炸,關鍵詞廣場被鎖,視頻、照片和被人肉出的個人信息全部都消失得幹幹淨淨,幾個人肉和網暴的主力軍也紛紛收到了法院傳票。從那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宋聞璟這個人在網絡上幾乎完全銷聲匿跡,還有網友打趣着說他出道即雪藏。
應該是有資本介入了,江澈當時這麽想着。
而熱搜上的那個倒黴的素人本人,江澈在沒過多久後,就親自見到了。
初見時他是有過短暫的恍惚的,甚至很荒唐地想着,如果江晚能順利長大成人,是不是就該長成這個樣子。
而後他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江晚的人,謝挽雖然乍一看眉眼和五官都和江晚有些相似,但細看下來還是有很多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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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的五官張揚又濃豔,是毫不收斂的外放的豔麗感。而謝挽的眉目卻更顯柔順和內斂。像是并蒂蓮上的兩朵花,濃的愈濃,淡的愈淡。
只是雖是如此,江澈還是對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占據了江晚的臉的人心生出強烈的不滿與惡意。
他曾經把謝挽單獨約出來過一次。除了想要發洩心裏那無處安放的惡意外,江澈又很仔細地端詳了他一番,并且很悲哀地發現,謝挽的氣質跟江晚可以說是天差地別。謝挽的眼睛裏沒有他看慣了的譏諷與嘲弄,只有着溫和而柔順的笑,像是一個有彈性的棉花,對方的拳頭錘得愈狠,反彈得便越厲害。
江澈看到他笑就一陣無名火起,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将一杯冰水潑了出去,并且用很不好的語氣問他:“你不覺得你偷了別人的人生嗎?”
謝挽似乎因為驚愕而有着短暫的沉默。江澈卻在這幾秒的沉默中莫名感到恐懼和煎熬,甚至有種下一秒就會有一個玻璃杯迎面飛過來的錯覺。
但錯覺只是錯覺。謝挽只是沉默着抽了幾張紙擦幹淨面頰上的水,而後給沈知卿打了個電話,語氣很差地讓他來接他。
而後,謝挽又補充了一句:“還有,讓你朋友滾遠點,別再來煩我了。神經病。”
沈知卿來得很快。他推開咖啡館的門,簡單掃視了一圈後,就徑直朝着謝挽的方向走來。
謝挽拎起打包的草莓拿鐵和水果蛋糕,看也沒看江澈一眼就黏着沈知卿說快點走。沈知卿接過他手裏拎着的包裝盒,像是這時才發現坐在對面的江澈一般,很輕微地皺了一下眉,問道:
“你跟他說了什麽嗎?”
江澈那時的腦子一片混亂,根本想不明白他在指什麽。從那以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能跟謝挽見面的次數幾乎為零。而後事故和意外接踵而至,原本平靜無波的生活中泛起陣陣漣漪,江澈也陰差陽錯間重新有了能夠和謝挽見面的機會。
此刻江澈坐在會議室內,死死地盯着手機屏幕上的那個名字,聲音沙啞地問道:“他給你打電話幹嘛?”
沈知卿拿起手機,像是有些奇怪:“他給我打電話不是很正常?”
是……确實是很正常。
江澈用力地握着拳,指甲幾乎都要嵌入肉裏。他總覺得有一個很關鍵的點是他自己沒想通的,并且他不願意去想通。沈知卿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你現在可以先走了。”
江澈很重地呼吸了一下:“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麽?”
“稍後我會讓人轉告你。現在,出去。”
“……”
很輕的一聲關門聲響起後,手機的來電鈴聲已因長期無人接聽而自動挂斷。沈知卿又撥了一個電話回去,這次沒響幾聲就被接通了。
謝挽那邊的聲音像是有些嘈雜,他一接了電話,就哼哼唧唧道:
“沈知卿,沈知卿,我完蛋了。”
“怎麽了?”
“下雨了。”謝挽說。
“我在外面,突然就下雨了,我沒有傘。沈知卿,你快帶着傘來救我。”
“……你喝酒了?”
“嗯?什麽?”
沈知卿很輕地嘆了口氣:“地址發過來。”
挂斷電話後,沈知卿回到辦公室,從傘櫃拿了兩把傘。又想了想,放下一把,只拿走了一把走出了公司的大樓。
雨下得不算小,沈知卿垂眸看了一眼謝挽給他發的地址——是一家酒吧。他拉開車門坐進去,打開手機導航和雨刷,緩慢地行駛在雨幕中。
酒吧裏的光線柔和而迷離,燈光昏暗,樂聲跳躍。沈知卿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吧臺上正在用一根玻璃吸管喝飲料的人。他沒有立刻走上前,而是站在不遠處安靜地看着他。
沒過多久,就有人勾搭着跟謝挽要微信。謝挽看了對方半晌,才緩慢開口,說他沒有手機。
對方似乎也驚訝于二十一世紀居然還有成年人沒有手機,便也自覺沒趣地離開了。打發走了又一個搭讪者,謝挽正要繼續喝杯子裏的飲料時,一聲很輕的玻璃與桌面碰撞聲在他眼前響起。
謝挽擡起眼,在搖曳的燈光下,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只白皙而修長的手,手指線條流暢而優雅,此時正端着一個盛着粉色液體的玻璃杯。再往上看,謝挽才看到那雙含着笑意的眼睛。
“一個人嗎?”他聽到他這麽問。
謝挽看了看他的臉,又去盯這人的手,不自覺出聲道:“你的手真好看。”
沈知卿很低地笑了一聲。他放下酒杯,轉而去問吧臺的酒保:“他喝了多少?”
酒保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道:“這位客人一進來就要把所有顏色的酒給他上一杯。”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還說不要有酒味的。”
于是酒保就兢兢業業地給謝挽上了一排五彩斑斓的低酒精雞尾酒,而謝挽也一杯一杯地喝了過去,從面色上看不出醉沒醉。
沈知卿點點頭,回過頭發現謝挽還在盯着他的手發呆。他停頓了一下,把手裏的杯子又往前推了推:
“猜猜這是什麽?”
謝挽迷迷糊糊地接過酒杯,端起來喝了一口,猶疑道:“桃子汽水?”
“嗯,”沈知卿說,“猜對了。”
謝挽眨眨眼,視線漸漸移到了沈知卿的臉上:“猜對了,有獎勵嗎?”
沈知卿似乎又笑了一聲。他看着謝挽的眼睛,很輕地問道:“還知道我是誰嗎?”
“當然,你是沈知卿。”
謝挽語言含糊,像低聲嘀咕一般:“我又不是傻了。”
說着,他又擡起眼看沈知卿,重複道:“我猜對了,有獎勵嗎?”
沈知卿又在笑。謝挽有些不悅地眯起眼:“你笑什麽。”
“沒什麽。”他說。
“獎勵……”
酒保自覺地轉身到另一頭。沈知卿俯下身,緩慢地湊近謝挽的臉。呼吸交錯間,謝挽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然而沈知卿沒有碰上他的唇,而是偏了偏,湊到他的耳邊低聲道:
“先回家。回家再說。”
而後他又很自然地直起身,去前臺結了酒水賬,拉着謝挽離開了酒吧。雨依然在紛紛揚揚地下着,沈知卿撐着傘,一邊拉着謝挽往停車的方向走,一邊低頭問他:
“為什麽想來喝酒?”
謝挽挂在沈知卿身上,哼哼唧唧着:“因為我心情不好。”
沈知卿又問:“那為什麽心情不好?”
謝挽這次沒回答了。因為他看到了路邊一只被風卷走的白色塑料袋,伸出手激動道:“啊,蝴蝶!”
沈知卿又很快地把他給撈了回來塞進車裏。一路穿過雨霧回到家裏後,沈知卿正打算給謝挽煮一些蜂蜜水,在路過開着門的書房時又在餘光裏看到了什麽眼熟的東西。他頓了一下,放下手裏拿着的蜂蜜罐,走進書房拿起散落在椅子上的幾個文件袋,然後心裏無法抑制地狠狠跳了一下。
……這是他從前讓周玥找人給他查閱和收集的,江家火案的全部資料。
是放在這裏嗎?他當時看完後放到哪了?有沒有好好收起來?現在怎麽又出現在這種地方了?
他少見的心裏有點亂,而剛好這時謝挽又拖拉着拖鞋來到書房門口,扒着門框探了顆腦袋進來。
“沈知卿,沈知卿,你好了嗎?好慢。”
和沈知卿對視的那一刻,他自然也看到了沈知卿手裏拿着的文件袋。謝挽眯着眼看了片刻,才道:
“哦,這個。你不小心塞進我的書櫃裏了,我找書的時候偶然看到的。”
沈知卿看着他,難得的一時啞然。謝挽偏偏還在挂在門框上哼哼着:“我不是故意翻你的東西的嘛。不過這裏面的東西沒幾句寫的是對的,你費勁去找這個,不如直接來問我。”
“反正也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