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四月初的時節,S市還是草木葳蕤,空氣中涼意剛剛離去,但鄰國已經是豔陽天。
光線照從異國的金教練家的窗戶中照進來,落在人身上,給人一種久違的溫暖。
只是,相比于溫度所給人帶來的暖意,金教練本身的話卻将人難得的一絲惬意一掃而空。
“我知道你們來找我是為了什麽。”金教練慢悠悠地站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了茶來泡。
“但我無法給你們想要的。”
袅袅的水汽上升,也無法融化室內因為主人的一席話而造成的凝滞。
“為什麽呢?”
在來之前,如何應對這位脾氣捉摸不定的教練,寧珏等人顯然也讨論了許多,但沒想到對方是如此的開門見山。
“時間太短了。”金教練直接說道,“而且你們隊長板太長,短板又太短,夏季賽這兩個月……”
對方搖搖頭。
對于長得好看的選手,這位教練本身自帶好感度加成,聽到寧珏這樣問話,對方也難得有好的耐心來解釋。
寧珏微微皺了皺眉,忽視了對方的前半句話。
“您的意思是說,您無法讓我們贏前三場,但沒有說,無法讓我們拿下世界賽的資格,拿下世界冠軍。”
他找到了對方話語之間的bug。
聞言,不光是在座的主人,就連黃教練和陸沉舟都驚訝地轉過頭,看向了寧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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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職業選手,自然沒有人的目标不是世界冠軍,但目标是遙遠的,眼前的困境卻是實打實的。
而在能夠幫助他們的人面前,寧珏是如何能夠說出這番話來的?
“哈哈,世界冠軍。”果不其然,金教練失笑地搖搖頭。
“說實話,我今年預計的冠軍是WU。”雖然待業在家,未曾有正式的工作,但對方顯然也關注着業界的動态。
“如果你不轉會的話,我覺得ST能進世界賽。”
言外之意,是相對于現在的QWE,對方更看好寧珏在轉會之前的那個隊伍。
“去年,你們八強打得很可惜。”
作為業界同行,金教練是一個健談的人,在話語中,他也絲毫不掩飾自己對于寧珏的關注。
這讓随行的人員都明白了,他們之所以能夠有這次拜訪的機會,在某種程度上仍然是沾了寧珏的光。
“抱歉,我不喜歡這樣被比較。”金教練說話異常直接,寧珏也不遑多讓。
“我認為每個隊伍都各有特點,而現在的隊伍是最有潛力的,也将會是最強的。”
話落,除了兩位當事人之外,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
黃教練已經忍不住想要去拉寧珏了。
祖宗诶!今日來是有求于人,能不能不要和人家争鋒相對了?
金教練之所以狂傲,是因為自己有本事,加上客人有求于他,那寧珏這麽杠又是為了什麽?
果然,金教練哼笑了一聲,問:“既然你對自己的隊伍充滿信心,又何必來找我?”
黃教練眼前一黑。
他已經預料到眼前這老頭兒大發脾氣,直接将他們趕出去的畫面了。
“正是因為需要您,我們隊才能夠兌現潛力,到達最終的目标。”就在黃教練不知道該如何做時,他忽然聽寧珏如此說道。
他轉過頭,發現寧珏的語氣十分誠懇,神情不似作僞。
他是真的認為,在金教練的幫助下,QWE會變成最強的隊伍。
“你這是毫無理由的偏信。”金教練忽略了前半句,只對後半句挑刺。
“您這麽說,也是沒有現實依據的。”寧珏淡定地道。
兩人誰也不讓誰。
“不如,我們花兩周時間為限,您來我們基地試試。”最終,寧珏圖窮匕見。
“到時候如果覺得不合适,再說分道揚镳的話。”
從金教練的寓所走出來,黃教練仍然還是一副“老天爺劈死我吧”的表情。
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請教練之旅,會峰回路轉,最後發展到了一種超出正常人理解的範圍之內的境地。
在他以為寧珏的激将法沒有用時,誰知道對方金教練竟然一口答應:“好!”
同意了去QWE基地試教兩周。
雖然說對方并非是答應了正式執教,但只要去QWE的俱樂部,他們就會想辦法将人留住。
“小寧,你是怎麽想的?”黃教練不肯承認自己在人際關系上,連一個年輕的選手都比不過。
“沒有怎麽想的。”寧珏笑着寬慰,“我只是瞎貓抓到了死耗子。”
上輩子,寧珏并不知道這個時候金教練是否在執教,但他知道最後對方執教的那支隊伍的來歷。
那支號稱是奇跡之師的隊伍,在當時賽區裏也并不算是豪門。
如果說金教練想要進入一個頂尖的、能夠奪冠的俱樂部,又何至于一直在家待業,等待着其他隊伍上鈎。
寧珏能夠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對方最終在選隊時,已經沒有辦法了。
“這個地方的房子很貴。”寧珏說道。
他們來到的地方是鄰國的首都,在來之前,寧珏随手在APP上查了價格,無論是租房的費用,還是維護的費用,都是一大筆開支。
金教練之前會因為薪水問題與舊隊吵架,顯然也不是經濟寬裕的人。
更何況,金教練對于QWE有着不少了解,未必也不是在他們來之前認真查過。
“反正如果我對一件事沒有興趣,是不會花費這麽多時間的。”
黃教練:“……”
他也不知道是說寧珏自信,還是膽大。
“那如果說我們這一次失敗了呢?”萬一一個不好,真的得罪了金教練,他們三個人被轟了出去。
“那就隔天再來一趟。”
機票很貴,面子卻不值錢,既然來了,寧珏就是下定決心要将人請回去的。
“他很渴望賽場。”到了最後,寧珏說道。
如果說其他的理由都是托詞的話,那麽這一句絕對是寧珏的真心話。
他不相信金教練那樣能夠将自己的工作做的很好的人,對這款游戲、這份工作沒有半點兒癡迷。
他們這樣的人,在場下、在現實生活中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只有到了賽場上,将注意力、情緒都壓在勝敗上時,才會覺得人生有意義。
正是因為這一份無他處可尋的快意,才讓他們排除萬難,繼續留在賽場上。
上輩子,這個道理也是他離開之後才參透的。
“希望你說的是對的。”
到了這個時候,黃教練也不糾結了。
“去吃飯。”當了半日花瓶與旁觀者的陸沉舟終于有時間說話了。
“這趟是公出,俱樂部報銷。”
陸沉舟找了最好的料理店,請了一頓大餐,花了一筆讓誰來看都很肉疼的費用。
吃完之後,寧珏微微有些積郁的心情随之消散。在出門時,忽然忍不住笑了一聲。
“你們說,如果我們請金教練來吃一頓,他是不是會立刻跟我們走。”
這話有些促狹,但也絕對是從金教練有些局促的經濟條件出發。
“才不請他。”陸沉舟輕哼了一聲,“他又不是我們俱樂部的人。”
“他現在只是臨時工。”
寧珏聽完,忍不住被逗樂了。
他從陸沉舟的話語裏聽出了些許不滿。
看來,今天金教練的推三阻四,甚至說的那句“QWE不如ST”仍然是紮了陸沉舟的心。
雖然是賽季準備期,腦門有一系列官司,但在鄰國的這幾日,寧珏三人仍然抓緊時間享受生活。
他們給了金教練兩三日收拾行李,辦一些手續的時間,其他時間,三個人選擇了出去玩耍。
黃教練第一日還跟着,等到第二日,就擺爛倒在酒店裏。
“你們去吧,我不年輕了,實在是走不動。”
當然,累了玩不了不是問題,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他們所在的這個國家英雄聯盟項目很強,觀衆也很多,在他們外出時,經常會被粉絲們認出來。
托夏季賽宣傳片的福,一些粉絲在見到寧珏與陸沉舟時,都會雙眼冒星星地請他們倆一起合照。
時間長了,黃教練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多餘。
這電燈泡,他還是不當了。
沒了黃教練的加入,寧珏與陸沉舟兩人的雙人之旅過得相當精彩。
在轉會之前,寧珏本身就将陸沉舟當朋友,轉會之後,又是需要配合的中野,一起出門顯然也是互相加深了解,促進配合的契機。
在得知寧珏這是第一次出國之後,陸沉舟大方地擔任起了導游的職責。
于是,在國內的社交媒體上,時不時就有新的合照傳回來。
“今天在XX遇到了Whale和Quote。”
“艹,我昨天在另外一個地方遇到了。”
“他們今天似乎去游樂場玩了……”
在某神秘的交流網站,樓主将兩人所有照片Po出,發出了靈魂拷問。
“家人們,我這是嗑到真的了嗎?有沒有人告訴我,他們這是不是在度蜜月?”
借着出差而出去浪的時間并不長,兩三天的功夫,一行人就該返程了。
在機場時,寧珏眺望着遠方,神情惆悵。
“怎麽了,舍不得走?可以休假再來。”休假期是陸沉舟補課、處理自己生意的時間,一般會淡出電競圈,但寧珏願意的話,他卻很願意相陪。
“不是。”
寧珏壓低了聲音:“金教練應該知道我們出去玩了,沒帶他,他的表情很不好。”
果然,陸沉舟找了個借口,佯裝往後望,果然,金教練此時臉色臭臭的,一句話都不肯說。
這金教練怎麽像個小孩?
但這個念頭轉完,陸沉舟又忍不住看了寧珏一眼:能夠察覺到金教練的心思,寧珏本身不也是個小孩嗎。
在賽場上叱咤風雲的W神,其實才二十歲。
想到這裏,陸沉舟忍不住伸出手,戳了一下寧珏腦袋上翹起的一縷呆毛。
“別讓我打你。”寧珏嚴肅地警告道。
陸沉舟含笑收回了手。
一趟出差拐回來了一個教練,可隊伍的運營問題仍然沒有解決,好在金教練說話算話,雖然是試教,但當天晚上就陪着隊伍打了訓練賽。
還是打WU。
打完之後,隊伍全體成員——包括寧珏在內,都被金教練噴的狗血淋頭。
“你們傻X嗎?打的這是什麽鬼東西?”
“這個小龍團,是你們能看的嗎?啊?經濟落後三千,人家這是在等你們來。”
“還有這裏。”金教練将畫面切到了另外一處,“這個地方你們是經濟優勢,為什麽不勾|引人來打團?”
“人家敢打,你們就不敢打?”
所有人都被噴的瑟瑟發抖。
安靜地等待教練噴完,複盤環節總算能夠正常開始。結果在複盤時,金教練發現問題更大。
“我問你,第一波兵線交彙時是幾分幾秒?你要快速搶二級,你要怎麽拉近戰兵的位置?”
“你打的是女警和拉克絲體系,你知道這個體系對線期要打成什麽樣,才能算是合格嗎?”
“還有你們,你們也說,我們打女警拉克絲體系,各個路上的人要為下路做什麽?”
AD選手結結巴巴地回複了第一個問題,緊接着就又被噴了。
“你需要什麽,你和中路說沒有,和打野說沒有?”
通常一個成功的Gank,是需要提前兩到三波線布置,與隊友溝通好之後,再完成這個設計。
如果說是等着打野将一片野區刷完,恰好路過來看看,那八成就抓不到人。
非但抓不到人,還會暴露位置,造成其他路的安全危機。
AD選手被罵得擡不起頭來。
他一直以來在隊伍內不擔任C位,很少說自己的需求,輔助與他一樣,無論在QWE還是在別的隊伍,都是默默無聞的存在。
“我、我怕叫錯了。”在金教練的狂風驟雨的輸出中,AD選手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他并非是礙于寧珏在名聲和在隊伍裏的地位才不敢提出自己的要求,相反,他對于寧珏來下路Gank順路提人頭經濟非常樂意。
但他更擔心自己搞錯了,叫了人來,又無法達到Gank的目的,反倒是誤了寧珏的事。
“你這是訓練賽,有什麽好怕的。”金教練聽了AD選手的表述之後,臉上的神情反倒是緩和了。
“你能說出來,也算是不錯了。”
誇完這一句,金教練的臉又吊起來了:“不過你不敢,而是因為不會。”
“你缺乏關于游戲的基本知識。”
“輔助,你也是!”在一旁瑟瑟發抖的輔助也沒有逃脫金教練的鞭策。
“既然如此,訓練賽就不要打了,我們先來上課。”
一晚上訓練賽的複盤,金教練徹底在幾位選手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短時間內難以磨滅的印象。
“其實他說得還是挺有道理的。”
游戲中,大家都是職業選手,有着一套屬于自己的認知,但當金教練帶來自己的新東西時,仍然會讓選手們覺得有所啓發。
“我好像懂了一點點他的思路。”
縱然是在訓練賽中被罵得狗血淋頭,但寧珏似乎也能夠從金教練的只言片語中,窺見對方的核心思想。
一個隊伍的運營一致,在于隊員本身的認知一致。
基于所有人在BP結束之後都知道這盤游戲的獲勝過程,每個時間節點能夠達到什麽目标,有着共同的努力方向,運營才會變得簡單。
在此基礎上,臨場指揮才會有效。
“看來,教練是給我們布置了一個大任務啊。”寧珏已經能夠預想到隊伍所要面臨的陣痛期和磨合所需要的工作量了。
還好,在付出方面,他們并不懼怕任何人。
金教練有一說一,第二日就吩咐黃教練取消了接下來一段時間的訓練賽。
緊接着,他把複盤室布置成了教室,放了一個黑板,給隊員們講課。
他從兵線的理解開始講起。
在他講課時,隊員們需要做筆記,而且下課之後還會檢查。
“我的媽媽呀,這哪裏是打比賽,我仿佛是在上高三。”第一節課上完之後,Year頭腦發昏,只覺得天旋地轉。
當時他就是因為成績不佳,學不進去文化課,這才走了自己有特長的路。
誰知道兜兜轉轉,歸來仍然是高中生。
“你筆記記好了嗎?”寧珏幽幽地問。
Year欲哭無淚:“爸爸,救救!”
除了寧珏與陸沉舟之外,一群學渣的筆記自然是無法讓金教練滿意。
但他也知道這些職業選手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接觸文字性的東西,只好留了時間,讓選手們溫習。
“明天我要抽查的。”
說完,金教練回了自己的宿舍。
在他離開之後,複盤時發出了慘叫聲。他冷哼了一聲,神情變得有些沉郁。
事實上,在以前的執教生涯中,他也試圖給職業選手們講過課,但最終都慘淡收場。
相比于一板一眼地将規律,選手們更擅長的方式顯然是在游戲裏打着瞧。
每當這個時候,他的教學就會很快被以各種方式混過去,最後變成了“練與學”結合。
這話倒也不錯,但事實上兩者之間的信息含量不同,所達到的效果自然也完全不一樣。
而QWE這種時間緊、任務重的隊伍非要按這種辦法來不可——可他不知道隊員們會不會聽他的話。
懷揣着一絲隐約的嘆息,金教練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到了半夜,他睡不着了,出了門。
複盤室的燈還亮着。
鬼使神差地,金教練從門縫裏探頭朝着裏面望了一眼。
他發現包括黃教練在內,所有人都在其中坐着,而寧珏站在講臺上講課,講的正是他不久之前,與隊員們講得那些東西。
底下人埋着頭,顯然是一邊補筆記,一邊在複習。
金教練心中劃過一絲微妙的異樣。
接下來的兩周,訓練塞一場沒打,但隊員們的腦子裏被塞進了許多新東西。
就連睡夢中,這些東西似乎都在腦海中萦繞。
“……我快死掉了。”
突擊學習讓QWE的隊員們掉了數不清的頭發,但所付出的這一切仍然不是沒有好處。
在學習階段結束,與WU約的訓練賽中,他們雖然是毫無還手之力的輸了,但這一次,他們眼前不再是一片迷茫。
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是改變的第一步。
“我們的後期,好像顯得不是那麽蠢了。”Year不确定地說。
此時是四月下旬,空氣中的熱度已經微微有些上升。
某日,在打完訓練賽之後,寧珏隔着窗戶,聞到了園區裏月季花的香氣,終于有了有點關于時間的實感。
而此時,距離金教練的兩周試教之約,早已經過去了許久。
只不過,隊員們忘了,金教練也忘了。
五月,夏季賽即将到來,重要的三場比賽近在眼前。
只是,QWE的訓練賽勝率從70%一路掉到了30%,有時候,他們連打弱隊也打不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