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 24
第24章 chapter 24
◎驀然疼了下◎
深秋的夜風已然帶着點透骨的寒意, 吹在人身上呼呼作響。
瑟瑟秋風中，枯黃的落葉随風飄動, 發出飒飒聲響。
顧景時開車抵達飯店，遠遠便瞧見停車場空地上站着位中年男子。
他身後的松柏蔥郁挺拔，叫他在這空曠中格外顯眼。
再看，身形略顯眼熟，但隔得遠，又看不大清具體是誰。
車子在停車場入口停下，等保安打開道閘欄杆的間隙裏，顧景時又往男人站的地方看過去一眼。
他穿着深色夾克衫，背微微佝着, 手裏夾支煙，有一口沒一口的抽着。
不知是冷又或是別的, 他小碎步點地的在那兒動起來。
道閘欄杆打開, 顧景時重新啓動車子, 往裏頭開了點，遠處的人影漸漸清晰起來。
他也終于知曉了那絲熟悉感來自哪裏。
那是昨天晚上才見過的一道身影, 林文華。
他把車子往林文華站位附近的空車位開過去，林文華遠遠瞧見有車過來, 往旁邊的空位上挪了點。
今晚開的車和昨天晚上不是同一輛, 林文華沒認出他。
一分鐘後，車子穩穩停下，挂空擋，拉手剎, 解開安全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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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華出現在這裏, 不出意外是在等他。
車門開合, 叫林文華視線往這兒移過來, 瞧見是他，他挂着笑走過來：“小顧，下班了。”
顧景時嗯一聲，迎着林文華走過去，“叔叔。”
林文華吹了半晌的冷風，想說的話早在心中打了十幾次草稿，但等真看見人，沒曾想還是卡殼了，他掐滅煙，嘆息一聲，自咎于他的蠢笨。
顧景時像是看出什麽，摁開車鎖，善解人意道：“去車上吧。”
林文華笑呵呵應一聲，跟在顧景時身後上了車。
他是十五分鐘前出來的，他不善言辭，在飯桌上越坐越局促，索性借口抽煙躲了出來，其實早有了和女婿聊聊的想法，所以他等在了這裏。
有了車身的遮擋，冷風無法再觸及，身體漸漸回暖，腦子好像也清晰起來，林文華再次措辭，開口說道：
“枝枝她媽媽性格比較強勢，昨天飯桌上有些話可能不太好聽，你別介意。”
顧景時微微颔首，算是回應，安靜等待林文華真正想說的內容。
男人抿抿唇，像是在給自己打氣，片刻，再度啓唇：“枝枝她，小的時候被我和她媽媽放在老家，接回來的時候，已經十多歲了，那會兒她不愛說話，和我們都不太親，她媽媽說先和孩子培養感情，一人帶三個月，看孩子想跟誰，誰就帶她。”
林文華瞧一眼女婿，他面容一如既往的清冷無波，停頓幾秒，他繼續說：“後來這孩子跟了我，她很懂事，不管學習還是生活，都沒讓我費過心，也知道照顧弟弟，家裏新添的小弟弟，她阿姨顧不過來，需要她幫忙，她也沒推辭過，我們家條件是差了點，但枝枝她真的是個很好的孩子。”
話到這裏，林文華頭慢慢低了下去，許是自責，又或是什麽別的，顧景時無意探究。
“她小時候過得不算幸福，我過來給你講這些，就是希望，如今你們結了婚，你能對她好一點，讓她以後的日子幸福舒心點，枝枝她向來有主意，但性格也倔，認準一件事，就不管不顧的做到底，對事是，對人也是。”
語畢，林文華忐忑地瞟着顧景時，等待他的回答。
他自知本事有限，對于女兒的決定，他無法改變，只能将一顆心剖析給他看，期冀他能善待自己的女兒。
車廂寂靜，連呼吸聲都清晰入耳，但卻遲遲沒聽到想聽的回話，坐的久了，林文華心裏又添了慌亂。
來找顧景時這一趟，全是他自己的決定，沖動占了大半，他又在想，是不是做錯了，本來兩家差距就大，如今又把更壞的一面毫無保留的展現給他看。
他會不會更瞧不上他們。
半晌，他聽見顧景時問他：“為什麽把她丢在老家十多年。”
清淡的聲音，鄭重的語氣。
令林文華錯愕擡眸，對上顧景時一臉的認真神色，帶着點不容置喙，他嗫嚅：“那個時候……廠裏效益不好，她媽媽在家帶孩子……會丢工作，就提議……把她送回去。”
他話說的斷斷續續，滿臉為難的樣子。
顧景時安靜聽着，面上依舊無波無瀾，一向平靜的心湖上卻像是猛地被人丢上去一顆石子，塊頭不大，但用了大力氣，激起層層水花，沒有規律的朝四周漾開。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文華，等待後續，“後來......又有了她弟弟，那時候……正好又趕上計劃生育，精力......不太顧得上，她媽媽做主對外說，大的……沒活下來，就一直在老家放着了。”
“其實我跟她媽媽争取過，還是要把孩子接過來。”
這話林文華說的沒什麽底氣，頭漸漸又低了下去。
許久許久，就在他以為顧景時不會再理他的時候，又聽見他開口，一字一頓，鄭重無比，似千斤重，直直砸向他：“您說的這些，都不是生她卻不養她的理由。”
借口也好，推辭也罷，往事不可追，他有心也無力，改變不了什麽。
許是停車時間長了點，車廂裏的氧氣慢慢消耗，呼吸不暢，心髒發出抗議，不知名的角落，驀然疼了一下。
餘光裏猝不及防捕捉到更熟悉的身影，視線下意識跟着看過去。
飯店門口的平臺上，林枝意還是中午見面時的那套穿搭。
裏面是件碎花圖案的內搭長裙，外面穿着件淺紫色的長款風衣，大約是出來找人，她站在飯店門口的平臺上左右探看。
風吹起她的發梢，在空中飄蕩出好看的弧度，襯得她整個人更加恬淡靜宜。
手下意識朝車鎖摸過去，顧景時聽見林文華喊他：“小顧......”
動作在喊聲中頓在那裏，他想起，關于林文華的問題，他還沒有給他回答，視線未動，仍聚焦在飯店臺階上的那道身影，片刻，心緒恢複和緩，他開口，聲音很淡，卻又無比認真。
“不是結婚就會幸福的。”
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婚姻是不幸的，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給自己幸福就是個僞命題，何談給別人幸福。
他給不出無法百分百做到的承諾。
兩本證書，把一對男女系在一起，搭伴走，不見得會比一個人更輕松。
但他想，有一點他可以給到林文華保證。
那晚在飯桌上的話，他重複：
“但在我們婚姻存續內，會盡我所能照顧好她。”
不給她添麻煩，不給她帶來困擾。
這是他，可以向林文華做出的萬全保證。
飯店門口的人影許是沒找到目标，收回四處尋找的眼神，往前走了兩步，邁步下臺階。
粗跟靴子毫無預兆的崴了下，人影跟着往左邊晃了兩秒，再次站定，她低頭，擡腿檢查鞋跟，确認沒問題，她抿唇生氣地跺了兩下，這才再次邁步。
“枝枝出來了，應該是在找您，我們過去吧。”
門鎖咔噠一聲打開，林文華看向男人的背影，盡管他的回答好像言不對題，但又莫名叫人心安。
他想，今晚的目的應該算是達成了。
-
飯店門口。
走下臺階，林枝意正打算往四周走走，看爸爸出來半天是去了哪裏還不回去，視線不經意的一個偏轉，忽而瞧見停車場裏一前一後走過來的身影。
她腳下拐了個彎，朝倆人迎過去。
“爸，你們怎麽在一塊兒？”
林文華張張唇，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出來時是聽到沈舒說景時應該快過來了，沖動之下就決定來停車場等人，哪料到最後耽誤了這麽老半天。
感受到林文華的為難，顧景時出聲給他解圍：“叔叔去買煙，我過來的時候看到叔叔，就一起回來了。”
“對，對，”林文華忙不疊接話，“我也沒想到這附近的超市隔那麽遠，走了老半天。”
林枝意聽言瞥一眼爸爸兜裏鼓囊出來的煙盒，嘆息一聲，“爸，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讓你少抽點，本來你天天呆在後廚油煙就大，你再戒不了，肺怎麽受得了。”
林文華幹笑兩聲，沒說話。
他知道女兒是為他好，但他也沒別的愛好，就是閑時抽兩根，多少年的習慣，試過很多次也沒戒掉。
顧景時無波無瀾、陳述般的在一旁補充道：“吸煙是消化系統疾病、呼吸系統疾病、心腦血管疾病等多系統疾病的重要誘因，比如慢性支氣管炎、冠心病、肺癌、心肌梗死......”
林文華的臉色随着顧景時的話越來越難看，這話講得專業又玄乎，把他聽得心裏一咯噔，“這麽多病都是因為吸煙？”
顧景時瞥一眼林枝意，瞧出她眼神中的許可，他回答：“嗯，這還只是一部分常見病。”
下一秒，林文華低頭掏出兜裏的煙盒，又看了眼開口處的吸煙有害健康的提醒，很突然的，他再次決心戒一回煙。
左前方恰好有個垃圾桶，他走過去，把沒剩幾根的煙盒連帶打火機一起丢進去，回過頭，和林枝意保證：“這回一定戒。”
林枝意在身後豎起大拇指給顧景時點了個贊，視線相對一秒，她淺笑收回，“行，再信你一回，那我們進去吧。”
三人前後回到飯桌上。
坐定，葉敏青壓低聲音數落了林文華幾句，沈舒則叫來服務生又添了幾道菜。
……
……
半小時後，飯局結束。
兩方父母交談甚歡，各自道別。
林枝意和顧景時一塊兒把父母送回酒店。
下車時，她和葉敏青走在前頭，顧景時和林文華走在後頭。
葉敏青回頭看女婿，越看越滿意，收回，她同林枝意交待：“小顧人不錯，他父母也明事理，今晚他爸爸說了，該是他的一點都不會少，他那個後媽可比陸雲會做人多了，往後你和他，好好過你們的日子吧。”
林枝意應一聲，沒忍住也回頭往顧景時那兒看了一眼。
爸爸不知道在和他請教什麽。
他斂眸認真作答。
須臾，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擡眼朝她看過來。
林枝意慌忙收回，沒和他視線對上。
五分鐘後，倆人把葉女士二人送到房間所在的樓層。
出來電梯，葉女士朝她們擺手叫她們早點回去，林枝意問父母明天打算什麽時候回平城。
葉敏青說：“你明天不是要上班，不用管我們，我和你爸會自己過來，也會自己回去。”
林枝意張張唇，想再堅持一下，倏地聽見顧景時說：“叔叔阿姨，我明天休息，你們打算什麽時候走，給我發信息就成，我來送你們。”
葉敏青笑：“那就麻煩你了，小顧。”
顧景時颔首：“不麻煩，應該的。”
解決了這個問題，葉敏青再次和她們道別，二人各自回房。
瞧見兩間房門關上，林枝意和顧景時一同轉身離開，往前走了兩步，她清清嗓子，問顧景時：“你明天，不是要去新校區上課，有時間嗎？”
顧景時腳步沒停，說：“課是晚上的，不耽誤。”
“噢，那謝謝。”
不止這事兒，但說多了感覺又有點矯情，林枝意無措地咬住下唇。
顧景時垂眸看她，眼底有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柔情，但開口，又轉了個向：“這些都是我們當初約定好的內容，不必客氣。”
林枝意聽言睫毛低垂下去。
她抿着唇，腳步不自覺慢了點。
察覺到身邊人放慢的腳步，顧景時有意識的調整節奏，跟她同步。
回家的路，不論遠近，要并肩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