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保安一聽那聲音驚喜轉過頭去:“啊,程總, 是這位小姐找你。”
他極力引薦, 扭頭看向穆子星, 卻覺得她有點不對勁兒。
即使她戴着口罩, 也能叫人一眼瞧出她的堂皇。她神色慌張, 眼眉低斂,耳垂處的點粉如初熟的櫻桃般誘人。
他納悶撓撓頭,不太明白這位風塵仆仆關心了程總一路的小姐怎麽突然就沉默了。
程雙走上前來。
近鄉情怯說得大概就是穆子星。
她心心念念一路的程雙近在眼前, 她卻有點兒不敢面對她。她怕了, 很慫,想縮成小小地一團,還想有架飛機直接将她從這兒帶走。
她到底為什麽會跑到這裏來, 她來這兒幹什麽,她又該怎麽和程雙說。
穆子星近乎抓狂, 眼睛在地上畫着地圖時, 耳邊突地傳來一道疑惑:“她是?”
不能再耽擱了。穆子星攥攥拳,努力在臉上擠出一個笑來,轉過身去, 禮貌問好:“程總。”
看到程雙表情那刻, 她突然就平靜了。她好像……來得挺對。
程雙真沒想到是她。
即使背影再像,即使心中再篤定, 沒看到正臉,她絲毫不敢呼應心裏那逐漸膨脹的希冀。
不,即使看到正臉, 她還是有些猶疑。
——要把口罩和帽子都摘掉才好,她那麽愛漂亮,肯定不會穿成這樣出門,萬一是有人冒充的呢。
可她的聲音聽起來那麽真實,又軟又糯,上揚的尾音仿佛帶着小勾子,勾纏着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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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她。應該就是她。
程雙傻愣愣的,保安不明就裏,以為程雙和穆子星是不認識的,再次熱心引薦:“程總,這位小姐說她來給你送東西的。”
程雙稍稍能思考了,只表情依舊懵懂:“啊?什麽東西。”這回她是看着穆子星說的。
穆子星眨眨眼。她當時就随口一說啊,哪想過保安會拿這話來回程雙,送什麽東西她哪知道。
她這回就是來送她自己的,這種話能當衆說嗎?
保安見兩人都不言語,熱心腸地指指穆子星黑色的背包,提醒她:“小姐,你不是說東西在你包裏嗎?”
他其實有些着急了,雖然穆子星看着不像壞人,可萬一呢。
他貿貿然就将陌生人放進廠裏,還一門心思将她帶到程總身邊,這要是有個什麽差池,他可擔待不起。
穆子星經他提醒反應過來,立馬順杆往下爬:“是在包裏沒錯。”
她手摸摸包,擡頭看程雙:“待會兒給你。”
活生生的穆子星就站在她面前和她說話,程雙心底難掩美意,抿嘴笑了:“好。”
保安一看程雙笑了,徹底放下心來:“那你們聊,我先去守門了。”
穆子星扭頭沖他道謝:“謝謝。”
“沒事。”他擺擺手,朝門外走。
保安一走,程雙立馬上前一步,她伸手正要抓上穆子星的手腕,那頭傳來興奮的喊聲:“程總,有發現了!”
程雙一怔,穆子星不着痕跡藏起她的手,外人看來就像是在護着她的包,她道:“等你忙完。”
程雙許是怕了她走,接連看了她好幾眼才敢過去:“好。”
她走開幾步又轉身:“你要不要一起過來?”
穆子星斟酌了會兒,欣然點頭。既然程雙都不怕洩密,她怕什麽。
從他們的讨論中,穆子星了解到這間房用來缫絲的,不過這是舊址,新的缫絲房另有地方。
“這裏是金線泉的上游,是水質最好的地方,如果這裏的水質都有問題,那下游的水更不必說。”程雙側頭沖她解釋,穆子星點點頭。
她學設計的,對絲綢的制成過程也就一知加**伍*半解。當初上課學的知識大部分都還給老師了,唯一還記得的也就幾點。
其一就是缫絲對水質的要求很高,泉水為上,河水次之,井水最次。
“檢測結果如何。”程雙又問,聲音低斂不少。
有一個穿白大褂的人站起來答:“我們檢測了水裏礦物質的含量和微生物的含量及種類,說實話,這水不用來泡絲真的可惜了。”
“那就是沒問題了?”
“上游水質是沒問題,缫絲最講究活水,我估摸着下游水質也不會差……就是得問問員工換湯的速度,換水換得不勤,就很容易造成脫膠不良。”
程雙略一沉吟:“客戶投訴最多的還是抽絲斷絲的問題,絲綢含膠還是少數。既然水沒問題,留兩三個人去新址檢測水質,其他人和我去下一個地方。”
程雙話落,一群人浩浩蕩蕩開始收拾東西。程雙領着穆子星,先行去往下一個場所。
和程雙并肩走在路上的感覺與先前全然不同。
她之前大多時候都在認真聽保安說最近的情況,眼睛只偶爾周。可身邊是程雙,她眼睛幾乎要黏在那幾棟灰樸的建築上了。
或許因為是舊址,這地方看來破落得很。
牆壁上有亂塗亂畫過的痕跡,路邊的花壇生出了野草,就連樹木也格外沒精神,葉子恹恹地随着風胡亂擺動着。
程雙清了清嗓子,好似要開口說話了,穆子星尤其怕她開口問那東西,立馬裝得對這事很好奇的樣子:“我們接下來去哪兒啊。”
程雙轉頭看她,眉眼溫柔:“去蠶基地。”
“問題是出在蠶身上嗎?”穆子星被她瞧得臉一熱,只暗自慶幸她臉上還戴着口罩。
“還不知道,只能一個個排查。”
穆子星若有所思點點頭。
又恢複了詭異的沉默,兩人并肩前行,她衣袂不時擦過她被風撩起的衣擺,暧昧叢生。
穆子星佯裝随意:“你和我說說呗,目前的情況。”
程雙嘴角一翹:“好。”
“客戶投訴的大多是抽絲斷絲問題,你知道嗎?”
穆子星點頭。新聞上有寫,客戶投訴的評論圖片裏也能看得到,無論是抽絲還是斷絲,都太影響美觀了。
“絲的問題很麻煩,因為每一道工序都可能牽扯到絲的問題。就好比剛才的水,水質不良就可能造成生絲不亮或者生絲顏色不純。”
“所以現在查到蠶的身上了?”蠶吐的絲,做的繭。
“嗯。蠶蟲是否健康無疫也是關鍵的問題。”
穆子星又想到一個可能:“那是不是還要查桑樹?”畢竟蠶蟲吃桑葉,而新禮制料也有專門的桑種植基地。
“對啊。”程雙笑了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只能這樣機械地一道道工序排查嗎?這過程既繁瑣又耗費時力,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穆子星突然想到一種可能:“不是說你們家的絲綢有獨家配方嗎?”
她還記得那個傳言:曾有國外富商願意花重金把程家的獨門配方買斷。會不會是配方出了問題?
“配方?”程雙望着她笑了笑。
穆子星驀地噤聲。
她真是蠢死了,提什麽不好偏偏提這個。程家的獨家配方別人花錢買都想知道,她在這節骨眼上問這個,除了是想窺探秘密,真的別無他解。
“哪有什麽配方。”程雙坦然道。
“啊?”
程雙篤定地點頭:“對啊,從始至終就沒什麽配方。”
“那傳聞那什麽老祖宗傳下來的養蠶缫絲技術……”穆子星徹底懵了。
“的确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啊。”程雙眼底亮晶晶的:“從養蠶到缫絲再到印染這一系列過程嚴格把關,不愁做不出上等的絲綢。”
穆子星咽了口口水,程雙察覺到她的情緒,笑了笑:“本來就是啊,現在追本逐利的企業太多了,都只想着從成本上節約來獲取最大的利益,這樣怎麽可能做出好東西。”
“那……”穆子星還沒晃過神來。一個驚天大秘密就這麽被她知道了,她有點慌。
“那國外富商是怎麽回事?”
“這是真的,但我們拿不出配方‘’來怎麽賣?也不知道怎麽就被傳成那個樣子,我爸一直說他受之有愧呢。”弄得所有人都以為程維新有多高風亮節,視錢財如糞土。
穆子星艱難消化這一事實,末了道:“你就這麽告訴我了?”就不怕她出去和別人亂說?
“不然我瞞着你?”程雙好笑看她。
“……”她說都說了還有什麽好瞞的。
這秘密可是值得花大價錢來買的。
穆子星滿腦子都是這句話,吞了吞口水:“那配方的事,都有誰知道?”
“除了我爸我叔之外,就我了。”
——她竟然有幸成為第四個知道秘密的人。
穆子星不知該怎麽來形容這種感覺,只覺得肩上的擔子好重。程雙竟然将這種事告訴她,她又有點飄飄然。
“那你們怎麽瞞得住啊?”穆子星走了幾步,到底難掩好奇。
生産過程他們幾個人又不是時時都監控着,配方根本不存在的事,怎麽能瞞住在産線日夜工作的員工呢。
“每道工序做完後都必經一間所謂的配方房,光進門就需要幾道指紋,特別繁瑣,但你別看防得嚴,裏面其實啥都沒有,做好的東西進去放一兩個小時就出來了。”
“每道工序?”
“混淆視聽嘛。”
穆子星想了想也是。
要是只在一道工序設這關卡,那難免有員工忍不住将這消息傳播出去,再經有心人猜測,各種傳言必定滿天飛。與其這樣,還不如讓那群人猜無可猜。
穆子星又一次陷入她自己的世界裏,程雙也不急,眼睛很多次瞥她背上背着的包,佯裝随意問了聲:“包重不重?要不要我來背?”
穆子星一愣,表情警惕:“不用。”
她這護食小倉鼠的模樣,程雙真是愈發好奇了。
她攔在她面前:“既然你問完我了,那就該輪到我問你了。”
程雙視線又不經意瞥過她那包,揚了揚下巴:“你來給我送什麽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