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穆子星窩在副駕駛上,一臉悻悻。
程雙總是這樣,在做出極度讨厭她的行為後,又能立馬做出讓她誤會的事情。如此矛盾,連她都快要混淆,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這麽矛盾真的不難受嗎?
“穆小姐在想什麽?”程雙突如其來的問話打斷她的思緒,穆子星習慣性搖頭,“沒想什麽。”
她問不出口。
她很清楚,就算她問了,程雙的答案也不會讓她滿意。她太擅長于狡辯。
“嗯?”程雙明顯不信。
穆子星随意編了個理由,盡量真實可信:“在想那場車禍。”
“我當時也像這樣坐在副駕駛上吧……”穆子星聲音惆悵着,缥缈得有些像霧,竟不覺有些入戲了:“副駕駛可是最危險的地方。”
程雙默了許久,嘲諷笑了聲:“穆小姐這是在傷感什麽。”
“我的開車技術你大可不必擔心,之前會出意外只是因為剎車系統被人動過手腳。而我今天與你碰面之前特地将車送去檢修過,車并沒有任何問題。”她也怕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她也不想出意外。
“至于副駕駛的問題……”
程雙嘴邊的嘲意更深,聲音澀得仿佛浸泡在酸水裏:“副駕駛之所以被稱為最危險的地方其實很簡單。車輛左開右行,副駕駛位置在右邊,這就導致發生車禍時,駕駛員在潛意識裏會将自己避開,這才造成副駕駛的危險……如果意外發生,大不了我再像當初那樣救穆小姐一次好了,出于人道主義考慮的話。”
程雙将話說得灑脫,氣氛卻凝重地壓在胸口上叫人喘不過氣。在那樣的情況下她都能第一時間想着去救她,她當初很愛她吧。
穆子星蹙眉疑惑,臉上是第一次聽到這事的該有反應:“你救了我?”
狂風驟雨般的嘲意呼嘯過去,程雙竟稍稍冷靜下來:“穆小姐失憶了,不記得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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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穆子星眼神有些無措,連帶着聲音都有些茫然若失,不自覺地委屈:“沒人和我說過。”她是真的不知道。
要是她早知道程雙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一定會……穆子星突然發現她無法承諾什麽,她大概真的是忘恩負義的人。
程雙聽着穆子星的喃喃低語,抓方向盤的五指竟微微泛白,細微的觸動被她強壓在心底,她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并沒有其他的意思。”
她誤會穆子星是忘恩負義的人,她也有責任。
穆子星心底還是很不好受,這不是程雙一句看似寬慰的話就能打消得了的。
她漆黑的眸子裏逐漸顯現出無助,是柔弱得讓人想抱在懷裏的那種無助:“剛才的話,我很抱歉。”
“沒事。”程雙簡短答。
氣氛凝膠在程雙的這句話裏,誰也沒再多言,胸口被壓上重重的石頭,連呼吸都必須小心翼翼。
程雙莫名其妙照顧着穆子星的情緒,不時拿餘光瞥着她,總覺得她現在很脆弱,雖然穆子星不像是脆弱的人。
她瘋了,大概是。
車在駛過事故現場時,她想開口打破這靜谧,和穆子星提一句這就是車禍現場,可一看穆子星臉色,她又驀地噤聲。
不能說不能說,什麽都不能說。
程雙覺得她該灑脫一點,她不必為穆子星的情緒買單,穆子星如今這模樣也不是她造成的。救她本就是事實,她只是不小心将真相說出來了而已……雖然話說得有些難聽,還有些傷人。
她長嘆一聲,如此看人臉色行事,她還真是第一次。
車不知不覺抵達目的地,程雙不覺松了口氣,停好車,她解下安全帶:“到了。”
穆子星跟着解下,依舊一言不發。
程雙覺得這氣氛完全不适合辦正事,她手指摁下車控鎖,咔噠一聲,車門盡鎖,動靜将穆子星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剛才的話,我很抱歉。”
“嗯?”穆子星完全是訝異的表情。她抱歉什麽。
程雙一鼓作氣:“我并沒有指責你忘恩負義的意思,說那話也不是想讓你有心理負擔……好吧,我承認我一開始不知道你還不知道這件事,但我從來沒想過要從你那兒得到什麽。之所以會救你是以前的我做的選擇,你完全沒必要苦惱這件事,畢竟這已經過去的事。我們都失憶了。”
程雙最後一句總結陳詞,她覺得失憶這個理由還真是好用。
向來言簡意赅的程雙說這麽一大段話,穆子星今天已經見識過兩次,她瞠目結舌,完全不知道怎麽答。
良久,她抿唇:“好。”就當這一切都過去了吧。
程雙松了口氣,道:“下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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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的風景在整個晉城都是排得上號的,無論是仰望山頂還是俯瞰山腳,眼睛所及之處,無不是賞心悅目。
飯館靜中取鬧,選址在一個小瀑布的邊上,水敲打石頭的淅瀝聲不斷,惹人注意。從飯館的某些窗戶往外探,依稀能感覺到瀑布飛濺下來的水珠撲在臉上、手臂上,冰冰涼涼。
停車場位于飯館很遠的地方,去飯館的路上要經過一片竹林。飯館主人似是有意要讓衆人展示這片景致,在設計上下足了功夫,頗為讨巧。人置身于竹林中,缥缈的蒙霧層層疊疊浮在上空,宛若仙境。
穆子星是第一次到這兒來,出于對設計的敏感以及對美麗事物的追求,她悉心欣賞這構造。
眼睛不太看路,腳步不免有些淩亂,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踢踏作響,倏地鞋跟就卡進青石板路的一道細縫中,她身子一歪,眼看就要倒下去,被身旁的程雙眼疾手快扶住手臂,堪堪穩住。
穆子星眼眉低垂,等着她的嗤罵,程雙見她站穩後淡定松開手臂,一言不發,徑自往前走。
程雙竟然不嘲諷她?穆子星疑惑,擡腳快步跟了上去。
竹林的盡頭也相當于飯館的入口。
厚重的青石板立在一旁的土地上,底部盡數隐沒在地裏,仿佛它就長在這裏。石板周圍全是稀疏的青草和細碎的小石頭,石面上镌刻出‘骊山飯店’幾個紅字。
簡樸,大氣。
穆子星和程雙一進門就在觀察,服務員穿着白色的白綢衫前來點單,兩人稍稍收回注意,菜單落到程雙手上。
“荷葉雞,琵琶蝦,奶鮮核桃仁……”程雙擡頭看她:“你還想吃什麽?”
兩人扮演着同桌吃飯者該有的關系,這是一早就商量好的,盡量不引人注意。
穆子星将眼神落在服務員身上,淺笑了下:“有推薦嗎?”
男服務員臉紅了紅,躬身給穆子星指了道菜:“這道猴頭菇炖竹絲雞是我們這兒的招牌,要是喜歡可以嘗嘗。”
“你覺得呢。”穆子星問程雙。
程雙淡一抿嘴:“我不吃猴頭菇。”
“那就泰式菠蘿炒飯吧,我們老師傅做的這道菜經常得到顧客的誇獎。”服務員小哥再次傾情推薦。
“我吃菠蘿過敏。”穆子星還沒問程雙拒絕的話就已經出口。
再說就會讓服務員小哥難堪,穆子星忙道:“我吃,就點這個了。”穆子星忙合上菜單遞給他。
等服務員退場,穆子星将餐巾掩住嘴巴和鼻子,壓低聲音沖她吼:“不是說要來打探這老板的底細嗎?不和服務員搞好關系,你怎麽打探?”
程雙一噎,“我吃菠蘿過敏我還不能說啊?”
“那你可以選擇不吃那道菜啊。”穆子星急了,有時候真搞不明白這人的脾氣,她真是想忍都忍不住。
面對穆子星的指責,程雙冷臉恢複淡定,倨傲答:“我都查不到的事,你指望服務員能知道什麽。”
“……”
“随便你。”氣氛重新僵持,只有瀑布從高處落下的水聲奏出美妙的音符。
菜很快上桌。
前幾道都是程雙點的,穆子星心裏不痛快,故意和她作對,拿着勺子只挖菠蘿炒飯,整整挖了小半碗,才将白瓷碗挪到自己跟前。
“其他不吃?”程雙餘光注意到她的動作,睨她一眼。
穆子星語氣淡淡,學她:“過敏。”
“随便你。”程雙淡定伸筷子夾了塊雞肉放進嘴裏。
穆子星咬咬牙,挖了勺菠蘿炒飯,正要放進嘴裏,倏的見她側前方有個人倒了下來。
如笨重的冬瓜落進水裏的悶響,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逐漸有血從她的嘴角溢出,一滴又一滴,緩緩在地板上聚集成一灘,仿佛敲打在人的心上。
“死人啦!死人啦!”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在喊,一陣恐慌。
穆子星還抓着手中的勺子,呆滞看着前方,程雙謹慎看了她一眼,一掌拍落她的勺:“先別吃了。”
穆子星跟着程雙起身,圍在人群中,充當着看熱鬧群衆的角色。
飯館很快就派了人出來處理這事,像是經理級別的人出來主持大局。
他強調,他們家的飯菜沒有一丁點問題,請在座的諸位不要恐慌,此事已經報警處理,具體情況需要等警察上門調查過才知道,他們願意全力配合調查。同時,今天的飯菜全免。
在這種人命攸關的時候,人心惶惶,信任就仿佛空中零落的風筝,搖搖欲墜,誰也不願意相信他的話。
程雙眼尖瞥見倒地那人的桌子,拿肩膀撞了撞穆子星的肩膀:“看那兒。”
穆子星偱聲望去。
實木桌上,赫然擺着一碗吃剩下一半的泰式菠蘿炒飯。
作者有話要說: 過去的程總:媽的忘恩負義。
現在的程總:沒事,不過舉手之勞。
未來的程總:媳婦兒,我當初可救了你,你打算拿什麽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