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君者
君者
那夜之後,玄寧沒能再見到宋衎了,只是能遠遠瞧他幾眼。
他也并不覺得有什麽,像姜韻寒說的,自己從大齊帶來的人都不可偏信,更何況他還是梁國太子。
不是玄寧多疑,只是他如今的處境着實是艱難。棋差一着,便是萬劫不複。
本只想着在梁王身邊忍着,等着王爺接自己回去。
只是沒想到,他與宋衎之間的緣注定不止于此。
他知道先皇後早亡,宋衎算是太後帶大的。
因為性子軟弱,母親又是胡人,太後也不甚喜愛他。
在皇宮這種地方,一位失母又不受皇帝、太後喜愛的孩子,自然是誰都可以欺負的。
卻礙于他太子的身份,一般人也不敢動他,只是暗地裏給他下個絆子。
宋衎也是天生的受氣包,明明知道自己吃了虧也不告狀。
不過也許是沒人可以給他告狀的人了吧。甚至是坊間都有傳言,皇帝要廢太子立德妃的孩子,他能找誰告狀去?
二人再次見面是在禦花園見到的宋衎,彼時的他騎在另外一少年身上狠狠地揍他。
他身下的少年就是德妃的孩子宋朗。
拳頭如雨點般落在宋朗臉上,他甚至連哭都哭不出來。
地上還有一團染了血的白色東西,仔細看才瞧清楚是一只死貓。貓脊背上還被剝了好大一塊皮,松松垮垮耷拉到地上。
是宋衎經常抱着的那只貓麽?
玄寧躲在假山後,心內冷笑。
兩位皇子打起來?這不就是狗咬狗麽?
真有意思。
他還打算接着看,忽地跑來幾個小太監強行把宋衎從他身上拽下來,一雍容婦人急匆匆趕來抱起地上的少年:“快!快宣禦醫!”她哭喊聲凄慘,轉過身來對宋衎怒斥,“你好狠的心!朗兒做了什麽你要把他打成這樣!”
宋衎仿佛才回過神,趕緊抱起地上那條死貓急匆匆跑了。
玄寧想了想,那只貓好像是先皇後送與他的……
呵,宋衎真是有夠窩囊的。
他敢剝了他的貓的皮,只那幾拳怎麽夠?當然也該剝了他的皮,這才算扯平。
這太子當得,真窩囊。
那邊德妃抱着宋朗一直哭,玄寧覺得無趣,便離開去做自己的事了。
現在差不多到了午膳時,他得去給梁王布菜。
按說他比桌子高不了多少,要他給自己布菜他還是得踩着板凳來。
梁王就是喜歡看他上蹿下跳的狼狽模樣。
今日梁王召了太子一道用膳。
這還是第一次,玄寧見到他時還有些吃驚。
梁王秉退外人,只留了玄寧。
“你打了宋朗?”
宋衎不說話,也不動,只是低頭掉眼淚。
“哭什麽?聽說打他時你狠得像是要吃人。”
宋衎還是不說話。
“寡人不止說過一次,在你不能一招制敵前,就給寡人安分點!別給寡人找事!”
嗯?
按梁王這話,似乎是沒有廢太子另立的打算?
玄寧忍不住往宋衎那邊看,他垂着頭,半天才說:“可是那是母後送我的……”
這也是宋衎說的第一句話。
“哼。”梁王沒理他,反而支使玄寧,他指了指一道菜
“端給太子嘗嘗。”
玄寧即刻端起,端到宋衎那邊。
“寡人不想多言,你以後注意些,吃飯罷。”
宋衎咬了咬牙,終是妥協。
梁王用完膳,便讓他二人退下。
“你知道你父皇剛才讓我端給你的肉是什麽麽?”殿外,玄寧忽地問他。
他瞧見宋衎身子明顯抖了一下,他轉身不可置信地瞧着玄寧:“你……”
玄寧仰頭看着他:“就是你的貓。”
宋衎的表情瞬間僵化,他猛地推開玄寧,捂着嘴跌跌撞撞外跑。
“站住!”身後忽地響起梁王的聲音,玄寧回頭瞧見了面色不虞的梁王。
他乜了玄寧一眼,道:“你還真是多事。”
玄寧笑了笑:“我是猜的。”
像你這種樣變态的人,能做出來也不稀奇。
梁王沒理會他,只是緩緩道:“本來打算等你都吃完再告訴你。”他瞧着滿臉淚痕的宋衎,“你要是敢吐,便接着吃,吃完為止,不吐便罷了。”
良久,宋衎才強忍下惡心。
“父皇!”宋衎嘶啞地呼喊着,他跪倒在梁王腳下,痛哭流涕,“求您把玉貍還與兒臣……”
梁王冷哼一聲,徑直走了不再理會他。
玄寧在一旁冷靜地看着。
他發現太子特別能哭,就想着看他什麽時候哭完。
等了許久,他發現太子停不下來。
“好了別哭了,我去把你的貓偷出來,你去禦花園等我。”
宋衎擡眸看向他:“真的?”
玄寧沒答,轉身離開。
玄寧真的很讨厭惹麻煩,直到在禦膳房房梁上蹲着的時候,他都沒想明白。
罵了自己一通後,還是說服自己,就當是當初那一飯之恩了……
蹲在房梁山半天才瞧見那貓。
只是一眼,便心道不好。怎麽都成這樣了?這要是給他拿回去,他哭得能淹了禦花園。
玄寧嘆息,瞧瞧跳下房梁,用剝下來的皮包好他能收起的碎肉碎骨趕緊離開直往禦花園去。
遠遠便瞧見宋衎。
玄寧三兩步跑到他面前,把懷裏的貓往他懷裏一塞轉身就跑。
他才不要聽他哭!
那之後宋衎怎麽樣了玄寧并不想知道。
他是打心底裏不想與梁國任何人扯上什麽關系。
本以為這件事又是給自己惹了一身騷,沒想到輕飄飄地過去了。梁王沒再提,哪怕是德妃對此事也是三緘其口。
甚至連他闖禦膳房,都無人再說。
許是梁王确實是将宋衎當儲君看待,坊間謠言許是德妃傳出?
梁國的事玄寧沒必要太上心,那個宋衎還不值得他過多留意。
即使梁王有意傳位宋衎,玄寧也不覺得他能順利繼位。
他性子軟弱,恐怕難當大任。
這般人物,估計只有皇帝殡天、無兄弟叔伯情況下才能繼承到皇位吧?
很可惜,宋衎兩樣都不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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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夜間,梁王召見宋衎。倒是少有的沒叫玄寧侍奉,卻也不讓他走遠,只能在外殿候着。
玄寧便抱着個水靈靈的蜜桃和酥山坐在窗角納涼。
梁王不愛吃這些,倒是便宜了玄寧。
屋裏梁王和宋衎在聊什麽他不知道,卻能從梁王時不時砸東西的聲音。
玄寧并不意外,宋衎那般脾氣秉性若是在個普通人家也沒什麽,不招災惹禍也不錯。
只是但凡是有點家傳的家族,都不會喜歡這樣的嫡長子。
更何況他還是出生在帝王家。
宮殿幽深,梁王說了什麽玄寧是聽不清楚的,只是偶有幾個他聽不懂的字眼流出。
許是在罵宋衎,玄寧往嘴裏送了一勺酥山。
想想宋衎也是有點可憐,他是不适合當皇帝,但也許人家就不想當皇帝呢?
宋朗母妃的父親貪污軍費三千兩白銀被查處後,她也被降了嫔位。因此坊間廢太子的傳聞幾乎銷匿。
除她家外,還有幾位暗自與宋衎舅舅較勁的幾位大臣也被放逐。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到頭來皇帝還是中意那個廢物太子。
玄寧瞥了一眼滴漏,夜已深,漏将盡。
他打了個呵欠,覺得有些無聊。
迷迷糊糊就要睡着時,卻聽見有人出來。
睜眼一瞧,是宋衎。
他眼圈泛紅,像是哭過。
玄寧也不意外。
見着玄寧,宋衎只是淡淡說了句:“父皇已經歇下,你也可去休息了。”
語氣裏滿滿的疏離。
這到叫玄寧有些詫異,他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但轉念一想,他與宋衎本就不相熟,此舉也無甚奇怪的。
雖能想明白,但也像是橫了一根刺,不上不下說不出的難受。
明明上次見面他還給了自己香囊……
玄寧說不上是什麽感覺,只是悄悄摸了摸腰上挂着的香囊。
這是宋衎給他的。
夏日蟲蟻多,大梁江南水鄉更是如此。
宋衎想到他故國大齊不一定有這麽毒的蚊子,便差人給他送了個香囊。填上艾草、雄黃一類的,也确實能叫一些蟲兒不敢近前。
剛巧玄寧也老是被咬得一身包,歡歡喜喜收了。
明明前兩日還專門差人來送香囊給他,現在見到就愛答不理了。
自己又不是沒見過他被梁王罵哭,他這是幹什麽?
他這點動作落在宋衎眼裏,他眼波微動,咬咬牙還是上前一步。
摘下玄寧腰間挂着的香囊,收進懷裏頭也不回地走了。
“宋衎?!”
聽見玄寧喊自己,宋衎卻是走快幾分,甚至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有來換班的小太監,剛好聽見玄寧喊宋衎,看樣子還是想去追他。
這太監曾受恩與玄寧,去年冬日他染了風寒。原本是要死的,好在玄寧給了他幾粒藥丸,這才活了命。
原本玄寧是想試試這藥好不好用才給了他幾丸。可別人不知道他的心思,又畢竟是救了他,自此那小太監便也格外感激他。
他知道這是大齊的質子不是奴才,但再怎麽說他也是質子,直呼太子名字着實不妥。
便趕緊上前攔住玄寧焦急地說:“您這是做什麽?怎麽能直呼太子名諱?我知道您在家也是皇子,但在大梁還是要隐忍的!陛下本就看看不慣你,今夜是我若是別人恐怕要與陛下講的,您得記住您是萬不可叫人拿了把柄。”
玄寧只是看着宋衎匆匆遠去的背影,他想不明白。
宋衎這是怎麽了?
他低頭看向自己空蕩蕩的腰間,心下五味雜陳。
真是不好受啊……
玄寧拍拍那太監的胳膊:“行了,你放開我,我要回去休息了。”
聞言那小太監才慢慢松開他。
玄寧吸吸鼻子,回了自己屋子,用力一抹臉,解衣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