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蘇絨一驚, 轉過身,竟發現尉卿允就站在身後不遠處。
他身上穿着極簡風的居家服,米白色的上衣, 淺棕色的褲子。即便如此, 對方給人的感覺卻不是平易近人的,面色冷淡, 銳利的視線一寸寸地掃視着面前這個想偷看別人秘密的小男生。
被看得心裏發毛, 蘇絨下垂的兩手緊張地抓住了衣擺。
有些受不住尉卿允看他的眼神,蘇絨腳都有些軟了,低着頭, 說話一直在卡頓:“我、我在,我只是在…...”
被人抓包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
但其實他并沒有看得很清楚,由于畫冊是倒着放的,只看到了小小的一團。
畫得應該是人,應該不是成年人,而是小孩子?
蘇絨也不敢确定。
“對不起。”
不管怎麽說他也算是偷看了, 道歉是毋庸置疑的。
聽到這聲道歉的尉卿允眉毛一挑,斂下的眼眸忽地閃過了什麽, 菲薄的唇抿住,一聲不吭地緩緩走近。
在距離蘇絨還有不到一臂的距離停下,身軀微低,像把人圈住似的, 卻又保持了些距離, 大手擦過蘇絨的身側把敞開着的畫冊拿起。
這樣的動作只是一剎那, 但出現在尉卿允的身上實在尤為罕見稀奇。畢竟他向來讨厭與人碰觸, 不管對誰都會保持距離,就算之前跟蘇晏霖吃飯也是如此。
可剛才的是下意識的動作, 下意識的認為自己不讨厭跟蘇絨接觸。
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尉卿允莫名寒了臉色,在看到只到自己胸口的小男生竟在走神時,臉上的寒意更重了。
他在想什麽?
蘇絨沒在想什麽,他只是被尉卿允手臂上疤痕吸引了注意力。
不經意露出來的,有一個食指長度的疤痕,顏色不算深,但很明顯;不像是擦傷,倒是像被利器割的,因為疤痕的走向十分利落。
看着就很疼,傷口不算小,估計受傷的時候還流了很多血......
順着蘇絨的視線,尉卿允發現竟是身上的疤痕勾走了小男生的視線。當下抿了抿唇,眼裏的寒意倒是稍減了一些。
把手裏敞開着的畫冊重新蓋好,再看了蘇絨一眼後,尉卿允正要說話,卻被走過來的麥姨搶先一步,“少爺,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低沉地嗯了一聲作以應答,尉卿允轉身時發現蘇絨正擡頭愣愣地看着自己,額上微長的頭發随着動作往兩邊撥開,白嫩嫩的一張小臉露了出來,安靜乖乖地在等着他說話。
“......走吧。”
說完就轉身朝飯廳走去,透過前方櫃上的玻璃能夠隐約看到蘇絨正聽話地跟在他的身後。
這些天堆積的煩悶心情驀地變好了不少。
晚飯後像以往那樣,蘇絨穿着尉卿允指定的衣服坐在熟悉的位置上,手邊是一本他之前還未看完的書。
‘沙沙’畫筆聲很快響起,在這細微的聲音下,蘇絨看書的注意力慢慢消散了。
飯後一小時內本來就很容易犯困,尤其還是看書這種需要專注力的行為更是把睡意都勾起來了,視線慢慢變得模糊,書上的文字開始串行。
眼皮有點撐不住了,變得很重,腦袋也慢慢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就眯一下下,不是睡覺,只是閉目養神......
這麽想着,蘇絨已經徹底閉上了眼眸,在‘沙沙’的作畫聲下夢回到了小時候。
忘了具體是什麽時候了,那會兒他才剛住進大伯的家,跟堂哥的關系還不太熟,被大伯一家帶着去找許久不見的爺爺玩。
因為受不了城市的喧嚣而獨自搬到了郊外,喜歡垂釣的爺爺帶着他一起到山林裏抓魚。
“爺爺,它們又游走了......”
雙條褲腿都挽上了膝蓋,光着腳丫子的小個子男孩擡頭望着坐在石頭上垂釣的爺爺。
他一臉垂頭喪氣的:“我抓不到。”
這裏的河流較為平緩,不深,腳踝、小腿肚時不時就能感覺到又滑滑的東西快速滑過,低頭看還能隐約看到魚游過的影子
可即使這樣也抓不住,
它們游得太快了。
同樣沒有收獲的還有蘇老爺子,看着腳步空空如也的小竹簍,他毫不在乎地搖搖頭:“沒關系,我也沒釣到魚。”
他之前都是在另一條河邊釣魚的,但那裏的深度很深,不适合帶着小孩子來玩。
可蘇絨想聽到的不是爺爺說自己也釣不到魚,他想讓爺爺陪他一起抓魚。
“抓魚啊......”
看着底下睜着圓溜溜大眼睛的小孫子正可憐巴巴地擡頭望着他,蘇老爺子只能站起身伸了伸懶腰,把自己兩邊的褲腿挽高了。
能怎麽辦啊,小孫子的眼神太可憐了,能拒絕嗎?拒絕不了,怎麽忍心拒絕呢。
白嫩嫩的一張小臉,兩條淡淡的秀眉皺起,黑而圓的眼睛裏好像有水似的濕潤,小嘴可憐地扁着。
一向安靜且乖巧的小孫子難得提要求,那他肯定是要答應的;而且蘇絨這樣的要求終于讓他有了陪小孩子玩的感覺。
明明兩個孫子的歲數僅僅相差五歲,但兩人的性格相差卻很明顯。
蘇絨乖巧安靜,嘴巴很甜,很願意跟着大人出去玩,能滿足他帶小孩玩的樂趣;蘇晏霖不喜戶外活動,喜歡獨處不愛說話,缺少了小孩子該有的活潑。
這不,他帶着蘇絨出來釣魚抓魚,而蘇晏霖則留在家裏看書。
“小絨,你等我找根樹枝回來。”
徒手抓魚他可能做不到,但年輕的時候曾經利用樹枝鐵叉叉到過魚,捕魚的技巧多少還記得一二。
在旁邊的大樹下尋到了一根結實滿意的樹杈,把上面的幾片葉子捋下來後,蘇老爺子慢悠悠地走到了蘇絨的身邊。
“我看看啊…”低頭看着游離的腿邊的魚,蘇老爺子正準備用力一叉時,身邊的小家夥卻一把抓住了他的褲腳。
趕緊把快要被拽下來的褲頭拉上去,蘇老爺子滿臉黑線地瞧着旁邊的小蘿蔔頭,“怎麽了,小絨?”
“爺爺,你看那是大魚嗎?”
大魚?這條河裏可沒有什麽大魚,都是巴掌長度的魚而已。
可上游慢慢飄下來的“魚”卻足足半人大。
這哪裏是大魚啊?這分明就是一個孩子。
蘇老爺子立馬變了臉色,讓蘇絨乖乖呆在岸邊不要動,随即沉着臉色往上游的方向走過去。
“爺爺,他是睡着了嗎?”
耳邊是天真爛漫的童音,蘇老爺子臉色嚴肅反複按壓着這“大魚”的胸口,直到這“大魚”吐出水後才回答蘇絨的話。
“對,他睡着了,但現在能醒了。”
話音落下,溺水的少年終于緩緩睜開雙眼,呆愣地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小。
“我剛才從河裏把你撿回來,我們不是壞人。”
在看到這溺水少年眼裏出現驚恐恐懼的眼神時,蘇老爺子立刻說道:“還記得自己怎麽落水的嗎?自己的名字還記得嗎?”
“你怎麽會傷得這麽重?傷口都泡開了......”
不知為何會夢到小時候,蘇絨揉着眼睛坐直身,注意到身上披着一件男士外套。
趕緊把滑落到地板上的外套撿起,蘇絨發現房裏只有他一個人,不遠處的畫架上空蕩蕩,而尉卿允不知道去了哪裏。
把外套疊好後蘇絨才拿起手機,發現尉卿允給他發了一條信息。
【提前結束,醒了就走吧。】
簡單的文字看不出發信人的情緒,蘇絨收起手機後把身上的衣服換了下來,跟一樓的麥姨打了個招呼後就匆匆離開了。
他沒有留意到房子三樓的窗邊站着一個高大男人,房裏沒有開燈,似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黑眸下斂看着匆匆走遠的小身影,尉卿允一直到蘇絨走出視線才緩緩轉身,目光落在面前的畫架上。
上面放着他今晚畫的素描畫。
視線在畫上停留片刻後移走,目光在牆面挂着的四五副畫框上滑過,最後又重回到畫架上的那副畫上。
這間房是他專門放置作品的地方,畫得一直都是同一個小孩。
可今晚...
看向畫架的眼神瞬間一凝,尉卿允抿着唇靠近,視線一寸寸地掃視着畫上的年輕男孩。
這是第一次,
他第一次畫了小孩子以外的人物畫像。
今晚整個畫畫的過程都很投入專注,畫得很細致,眼睫根根分明地畫了出來,連小男生熟睡的神态都刻畫得非常細膩。
等回過神時,他已經把這幅畫完成了。
不同于以往通過蘇絨去描繪出藏在內心深處的小孩子,而是把蘇絨的形象原原本本地畫了出來。
看着畫上熟睡的年輕男孩,尉卿允感到了慌亂,以及…前所未有的不易被發現的滿足感。
可那足以可以被忽視掉的滿足感卻讓他晃了神,理不清自己的情緒,拿上畫匆匆來到了這間儲畫室。
牆上挂着的畫讓他恢複了內心的平靜。
除了牆上的畫,底下也放了不少被白布蓋上的作品,大多是他高中時的作品。
高中時很寶貝珍惜的作品不知從何時起被換了下來,而且還被蓋上了白布。
可能是因為感覺不同吧,他覺得後面的作品更貼合內心深處的小孩。
那個救過他一命的小孩。
雖然畫上都是同一個小孩子,但他借助的模特卻不一樣。
即使兩個模特都姓蘇,兩人都長得跟那小孩很相像。
但畫出來的感覺卻是一樣的,蘇絨給他的感覺更貼合。
所以,他才會把牆上挂了好幾年的畫給拿下來。
但為什麽呢?
他為什麽會把蘇絨畫出來?
要知道,這麽多年來他可從未畫過蘇晏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