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神秘的葬禮[完]
第54章 神秘的葬禮[完]
楚孑也暫時放下了手機, 只覺得心神激蕩。
普通民衆或許覺得博物館與自己的日常生活很遙遠,連之前的楚孑也不例外。
但其實,每一個人住的每一塊區域, 都少不了各類研究員深入調查的身影。
他們是一群在文化上工作,也作用于文化的人。
中華文化源遠流長, 一民一姓皆有傳承。
楚孑凝了凝神, 看向圍攏在自己身邊八卦的村民, 朗聲道:
“也許, 我知道這個村的第一批人, 也就是諸位的祖先, 是什麽樣的人了。”
此話一出,一衆村民立即安靜了。
他們好奇且驚訝地看向了楚孑。
“孩子,你說,我們的祖祖祖輩,你知道是誰了?”一個牙都掉光了的老爺爺問道, “可是村志都丢了,你是怎麽知道的啊?”
楚孑回之一笑:“根據這塊村碑, 在西南省博物館衆多研究員的幫助之下, 我們有了一個相對準确的猜想, 但之後還要把石村碑拿到那邊認真檢驗年份之後才能确認。”
此刻誰也不再管那石碑吉不吉利的事了,紛紛圍攏到了楚孑身邊,都想知道自己的祖宗是什麽人。
這可比說閑話重要多了!
楚孑整理片刻思緒,将剛剛和研究員探究出來的話一五一十地講給了村民聽。
村民們也方才知道,自己原來兩湖地區以及普米族的後人,流着幾百年前, 融合了無數民族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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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小的東發村,體現了彼時民族遷徙、彼此交融的社會風貌。
正是這樣跨文化的交流、融合、新生, 才有了現在華國在世界舞臺上獨特的文化旗幟。
“天吶,不愧是大學生,就根據一塊破石頭就知道我們的祖宗了?”
“太好了,以後祭祖就不用只祭幾代了!”
“咱們這群人吶,也算是有根了!”
村民們無不興奮。
這可是幫他們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啊。
大家都在朝着楚孑道謝,擠得楚孑都有點難以呼吸了。
他費了好大勁才說服村民,這是西南省博物館研究員的功勞,并不是他的。
村民們都開始打算給博物館送錦旗了,這才讓楚孑得以喘息。
明村長的神色也有了松動。
丢失的村志一直都是他身為村志的心病,但如今,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
村長,一村之長,他在無形中給自己加了很多責任。
畢竟上一代村長,上上代村長,乃至第一任村長,都是這麽做的。
這份責任不止讓他對自己的要求變高了,更是有了很多準則,投射在了自己的兒子身上。
而楚孑思忖半晌,還是将手中的手機展示給了明村長。
屏幕上,是範和平研究員發過來的一段古籍,裏面記載着一個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故事。
“有熊村農戶張二娶男子王四魁為婦,伉俪二十五年矣。王抱義子養之,長為娶婦。婦歸,語其父母,告官事乃發覺。解送刑部,問拟流徒。”
意思大概就是:熊村一個男農民娶了另一個男人王四魁為妻,兩個人在一起了二十五年,還收留了一個義子,義子長大之後找到了妻子,妻子卻把自己有兩位公公的事告訴了家人,家人便去告了官。
最終,王四魁被押送到了京城刑部,被判發配充軍。
這是一段被王印喜标注下來的話,楚孑也分不清是小說,還是真實的史料。
但總歸,是當時民風的一種體現。
相濡以沫二十五年的同性戀夫夫,最終卻落得如此下場。
這是一場無法可依的判罰,可以說得上是自诩法治的封建王朝的又一污點。
而這種不友好的風氣,伴随着無數精粹的文化綿延至今,也被承襲了下來。
明村長看這這段話,呆滞不已。
他的做法,不就正如上百年前的人們一樣嗎?
楚孑看向衆人,看向明村長。
衆人還在熱鬧的讨論着,可在明村長四周,時間就像是靜止了一樣。
明村長看着楚孑的手機屏幕,看着那一行從清朝傳下來的文字,眼神無比複雜。
“嘶……你這傻小子,冷不冷啊。”
劉冰的母親匆匆趕到了小河邊,擡手就給了劉冰後背兩下。
“哎呦,媽!”劉冰叫了一聲,看周圍村民都在看自己,十分不好意思,“你幹嘛呀!”
劉冰剛剛心思一直在楚孑和東發村的歷史上,所以從河裏上來之後并沒有擦幹身子。
不過雖然到了下午,五月的西南地區也并不算冷,此刻過去了幾十分鐘,劉冰身上其實也差不多幹透了。
只不過,有一種冷,叫你媽覺得你冷。
“叫你跳河,叫你......不拉着你同學跳河,多危險!多危險!”
劉母嘴上數落着,手中的動作也沒停,趕緊把手中拿着的大毛巾分給王一弗和楚孑。
二人也絲毫不客氣,拿起來就裹緊了自己。
楚孑今天沒怎麽吃飯,又是大病初愈,本就有點虛。
王一弗就更不用多說了,一直光着膀子,被小風一吹也有點難頂。
然後,劉母有點尴尬地看了看手中的毛巾,只剩下一塊了。
她想了想,大手一揮,把劉冰和錢嗣禮裹在了一起。
劉冰當即彈開,錢嗣禮也尴尬地後退兩步。
“媽,我都說了我不冷!”劉冰又喊道。
“阿姨,我也不冷,您就給劉冰一個人裹着吧。”錢嗣禮也說道。
“你們兩個臭、小、子,”劉母說一個字就打劉冰一巴掌,“凍壞了怎麽辦?”
說完,也不管二人抵抗,結結實實地把兩個人拉到了一起,死死裹在寬大的毛巾裏。
劉冰剛想掙紮,卻被母親又打了一下。
“別動了!”劉母的手雖然擡得很高,但落下的很輕,最後拽住了毛巾,讓二人動彈不得。
劉冰只聽到母親輕聲道:“你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躲什麽。”
此話一出,劉冰和錢嗣禮都像是被凍住了一樣,瞬間停止了一切動作。
在一旁的楚孑和王一弗也立馬不動了,靜靜聽着這邊的動靜。
劉冰看向自己的母親,嘴唇翕動,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
寬大的毛巾之下,錢嗣禮輕輕地扣住了劉冰的手,将他往回拉了一點。
劉母也看向自己的兒子。
眼神同樣很是複雜。
氣氛一時間陷入了一種微妙的靜态。
村民們熱鬧讨論的聲音都在此刻被隔絕了。
半晌,劉母用只有他們幾個能聽到的聲音,輕輕說道:“以後不許瞞着你媽了,啊?”
劉冰只覺得自己心跳漏了半拍。
他看向錢嗣禮。
錢嗣禮同樣是僵在原地。
母親是那個意思嗎?
一直勤奮、樸素、沉默,似乎和父親都沒談過愛字,也沒和他說過任何有關情感話題的母親,是……那個意思嗎?
原來她知道。
原來她一直知道。
劉冰想再問,想得到那個确切的答案,甚至想打開這層毛巾,讓他們一起沐浴在這陽光之下……
但他卻又不敢開口。
劉母又推了劉冰一把,讓他們往回家的方向走去,然後別過頭,又道:“一會兒到了家你倆再拆開吧,不然該被你爸笑話倆大小夥子還湊在一起了,知道嗎?”
“好,”劉冰的雙眼不知何時浸滿了淚水,“知道了,媽。”
西斜的陽光之下,劉冰和錢嗣禮,以及他們的母親的身影,拖了很長。
王一弗長舒了一口氣。
楚孑也恢複了心跳。
真好啊。
這片傳承百年的大地上,并不是什麽都沒變。
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們也裹緊了毛巾,跟着三人,往劉冰家的方向走去。
走遠之前,楚孑再回頭,只見村民們依舊在讨論着自己的祖先,而明村長依舊拿着那本村志,不知該何去何從。
東發村的居民自己并不知道祖先來自于哪。
但他們卻遵循着祖先定下的規矩,延續至今。
明村長的仇恨也不知道從何而來。
卻害死了自己的兒子。
明村長,甚至說東發村的村民就像是一些在鄉土長大的華國人的縮影。
如此種種,不假思索的按祖輩的做法行動,究竟是一種愚昧,還是一種傳承呢?
楚孑一時間并無法得出準确的答案。
這也并不是能被他一人思考清楚的話題。
或者說,這個話題思考的清楚與否,并沒有那麽重要。
重要的還是微觀視角下,這樣做法影響到的每個人,甚至,每只狗。
楚孑搖了搖頭,只覺得在這片神奇廣袤的大地上,很多東西都帶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色彩。
于是,他暫且把這個宏大的話題放在了一邊。
他只想到一件事,讓他稍稍松了一口氣。
有了這份資料,他的論文,也幾乎算是完成了。
……
勞動節的假期終于結束了。
楚孑、王一弗和劉冰無一不是收獲滿滿,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東發村。
回到璞蘭市之後,楚孑開始了和貓教授的二十四小時親密共處。
貓教授對楚孑的初稿給了高度贊揚,只提了很少的修改意見,大多數的意見還集中在了論文寫作的技巧方面。
不過即使是最細微的修改,二人還是反複推敲,一起埋頭苦改,熬了幾天大夜才算終于完成。
用貓教授的話說,現在楚孑的這一篇《寵物殡葬與社會文化:從死亡觀念到祭奠習俗》就是“近三年來,有關殡葬的最好的CSSCI。”
楚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貓教授在忙起來的時候,也是可以不睡覺的。
平時睡得多,都是為了在這個時候折磨自己。
雖然深受折磨,但寫完了文章總歸是一件開心事。
下一步就是考慮投哪個期刊了。
楚孑和貓教授的意見很統一
——《燕京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別看它只是一個學報,但複合影響因子足足有7.996。
這在國內的社科領域,已經是頂級的存在了。
也只有如此頂級的存在,才能對得起這一篇用寵物與動物殡葬這一獨特角度貫穿了種花家幾千年社會風貌的論文。
而且最關鍵的是,貓教授得到消息,下半年某一期的《燕京大學學報》将有一個“死亡文化”的專題。
這就說明,他們的論文會被審閱的很快。
衆所周知,一篇論文在沒有收到明确的拒稿信之前,是不能一稿多投的,所以廣撒網的戰術并行不通。
而在國內,尤其是社科這個領域,論文的審核周期慢之又慢,快則兩三個月,慢則半年也是家常便飯一般。
楚孑其實對自己的論文很自信,相比起很多大教授、副教授歌功頌德的水論文,他這篇不論是從角度,還是數據的詳實程度,亦或者是史料的歸類總結,都算得上是上乘了。
但他唯獨有點擔心《燕京大學學報》的傳聞。
傳說中,這個學報有幾個編輯相當官僚,過稿只跟論文一作的名號挂鈎。
不過楚孑也管不了這麽多了,直接編輯好郵件,點擊了發送。
貓教授看楚孑這邊忙完了,開了瓶啤酒,遞給他:“恭喜你。”
楚孑不明所以:“恭喜什麽?還沒過稿呢。”
貓教授給自己也開了瓶酒,自顧自和楚孑碰了個杯,淡淡道:“恭喜你在學術這條路上邁出了紮實的一步。”
……
翌日。
《燕京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編輯部。
作為國內的頂級社科類期刊,這裏的編輯郵箱每天都會收到數百封投稿。
從一流985到三本學校,似乎每一篇論文都想拿到這裏來試試水,看看自己有沒有幸運被選上,從此在學術界打開名聲,平步青雲。
王嘉譽就是其中的一名一審編輯。
對他來說,這只是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
從國內頂級大學社會學畢業的他當初并沒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也不想從事研究行業,于是就來當了期刊編輯。
工資不多,但勝在穩定,還有五險一金,過得也是美滋滋。
唯一頭疼的就是,看着數不清的來稿,時不時就會有點生氣。
今天他到了工位以後,發現分配給他要審核的論文有三十幾篇。
本來就不太明朗的天更加灰暗了。
“這個直接抄的國外論文吧,怎麽連标點符號都是半角的?拒了。”
“這個數據圖表做的一塌糊塗,顯然沒有經歷過統計學的毒打,拒了。”
“怎麽都8022年了,還有人在研究紋身這種亞文化主題啊,早被研究爛了。這都不亞了。”
當然了,一些失格的論文只是一部分,還有很多不能出現的研究課題。
比如公然研究反動言論的,什麽民粹主義的,統統都是拒稿。
王嘉譽一邊看稿一邊搖頭。
這些人大多數都是獨立的研究者,但凡問問教授,也該知道,國內的社會科學學術領域十分微妙。
數不清的紅線在等着有緣人呢。
不過他們這種期刊還不算是紅線最奇怪的了,隔壁電影學的學報更離譜,只要有人寫關于電影審查和電影分級制度方面的論文,都會直接被拉入黑名單,之後的稿件審閱都是困難模式。
一口氣拒了十來篇之後,王嘉譽覺得有些疲憊了。
看來今天運氣不錯,沒有一篇論文可以交給主編的。
那他的工作差不多可以……
叮咚。
他忽然收到了隔壁同時轉來的文章。
“這是一篇有關死亡文化專題的論文,角度獨特,但我并不算很了解,請您查看。”
王嘉譽嘆了口氣,又打開了這篇論文。
《寵物殡葬與社會文化:從死亡觀念到祭奠習俗》。
題目倒是有意思。
王嘉譽很少見到寵物殡葬的題目。
他先是簡單掃了兩眼論文。
行文規範,引用準确,也沒有明顯的錯別字,而且內容結構看上去還特別好。
再加上這個選題這麽難。
應該是個很有名的學者寫的吧?
然後,王嘉譽看了看文章的作者。
楚孑。
是一個陌生的名字。
他甚至百度了一下,只找到了一個同名偶像的信息。
于是,王嘉譽想了想,點擊了關閉文檔。
在這裏,就不得不提一下國內CSSCI期刊的一些潛規則了。
其中最臭名昭著的一點就是:部分期刊只接受正教授和副教授以上職介的作者投稿。
是的,這一條規則沒什麽道理,但就是如此。
有些期刊很過分,直接把這一條寫在了官網的投稿須知上。
不過他們《燕京大學學報》沒有明明白白地寫出來
——只是暗搓搓的一直這麽幹罷了。
所以,為了不耽誤下班之後去健身,王嘉譽直接給這位叫楚孑的小作者送上了一封拒信。
理由嘛,随便編一個就好了。
……
楚孑忙完了這篇論文,就全身心投入了《寵物喪葬服務: 市場調研與發展趨勢》這一篇的創作之中。
相比起論文來說,這篇更像是一個行業指南,指引大家如何發展寵物殡葬行業。
所以,楚孑也弄得格外認真。
不料正在投入的時候,他突然收到了《燕京大學學報》編輯部的回信。
這是一封拒稿信。
拒稿理由十分簡單:課題頗具研究價值,但我刊近期沒有合适的版面刊登,抱歉。
楚孑揉了揉太陽穴。
他知道,這根本不是真正的拒稿理由,因為業內都知道《燕京大學學報》要開死亡文化的專刊。
這更像是編輯給他開的一個玩笑。
他一直都聽說《燕京大學學報》只接受副教授以上頭銜的人投稿。
和很多其他雜志一樣,這間接促進了國內部分教授只一心搞職稱,不好好搞研究,也不好好教學生的風氣。
楚孑是對這樣的規定嗤之以鼻的。
尤其是此刻被自己遇上了,更是覺得十分惡心。
他其實沒想到會這麽快收到回信,顯然是因為死亡文化專刊而加快的選稿。
只是這種“唯職稱論”,真的有點過分惡劣了。
不過楚孑平複了一下心情,很快想到了別的方法。
《燕京大學學報》并非他的唯一選擇。
事實上,《燕京大學學報》雖然影響因子不低,但也只能算得上是國內的社科領域的第二把交椅。
還有一本《社會學研究》在頭上熠熠發光呢,從名字就看得出來。
只不過,所有人都知道《社會學研究》選稿的艱難。
畢竟是華國社科領域毫無争議的第一名,就連他們學院的幾位教授,如果能成功發上一篇,那也是會發朋友圈慶祝的程度。
不過好的一點是,《社會學研究》的主編明确表示過,不會只接受副教授以上職稱投稿的投稿。
于是,楚孑帶着三分憤怒和七分開始研究怎麽給《社會學研究》投稿。
而在學術論壇上,看了很多有過成功投稿經歷的人的分享之後,他發現如果有一封業內大牛的推薦信的話,過稿概率能顯著提升。
誰能給他寫推薦信呢?
貓教授雖然青年才俊,但也只是副教授的職稱,之前的領域還大多在歷史學和社會學的交叉領域,顯然不太合适。
那麽幹脆,他不如直接找一位能接觸到的範圍裏最厲害的人吧。
思來想去,楚孑給艾院長發去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