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老人們雖然都穿的破履爛衫的,但眼神并不渾濁。
而根據地面上的碎片判斷,剛剛發出的碎裂聲響,應該是來自于一個懸在桌子邊的瓷碗。
碗裏裝的是什麽血呼刺啦的東西,因為有紅色的液體再往外流淌。
桌面上還放着一個呼呼冒着白煙的銅質容器,空氣中也彌漫着熟的蛋白質所散發出的獨有香氣……
楚孑花了3秒鐘,迅速對眼前的場景做出了判斷。
嗯。老人們是在吃火鍋,用的還是電磁爐,要不屋外面的電表也不能跳的那麽快。
鑒定完畢。
這下就有點尴尬了。
楚孑只能伸出左手,對大家晃了晃:“嗨?”
白伯伯仍處于呆滞之中,指着楚孑身後:“我的門……”
楚孑含淚點頭:“我賠。”
白伯伯:“那就好,那門塞不嚴實,早該換了。”
旁邊有別的老伯伯已經騰出了位置,楚孑就這樣被迫加入了老人們的火鍋局。
別說,只要是火鍋,就沒有不好吃的。
楚孑埋頭吃了一會,覺得剛剛彌漫在四周的尴尬被空氣中的羊肉香氣驅趕的差不多了,趁別的老人去夾菜的功夫,輕輕戳了戳白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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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是來讨債的?”
白伯伯很是震驚了一下,然後才開口:“當然不是!我不偷不搶不賭博,哪裏會欠別人的錢?”
楚孑又問:“那之前,總趁我不在的時候來找您的,也是這些爺爺奶奶們?”
白伯伯此刻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點點頭,“是。”
楚孑:“那就奇怪了,為什麽老在夜裏老找您啊?”
白伯伯看了看周圍的人,只往遠處一指,“你先去廚房裏幫忙再拿點羊肉……”
這下楚孑略微感到有些不滿了,沒有答案到了嘴邊還要賣關子的道理吧。
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去了廚房。
楚孑離席後,一衆老人忽然放下了筷子。
“……老白,你就告訴孩子吧,我看這孩子心腸很好,不像是那樣的人。”一位非常清瘦的老奶奶先開了口,“這孩子的手上兩處繭子,右手無名指的是拿筆拿的,食指上的怎麽我看着和你的那麽像啊?”
“咳咳咳,”白伯伯被煙霧嗆了一下,“就你眼尖。”
“你是不是又想把本事傳下去了?”老奶奶撇撇嘴,“別又跟之前那兩位徒弟似的,學到一半又跑了。尤其是,萬一這孩子和你兒子的想法一樣,那豈不是......”
“知道了,”白伯伯随口一答,想了想,又問,“最近你們錢還夠用不?”
“夠……夠……”旁邊坐着的另一位老伯搶答,“都快入土了,有個棺材本就夠了,到時候還得求你們幫幫忙,給我便宜一點哈。”
“所以各位原來都是做殡葬行業的嗎?”
楚孑這時候忽然從五鬥櫃後面走了出來,吓了衆人一跳。
“這……”白伯伯有些難以啓齒。
“抱歉,我不是故意偷聽,”楚孑重新落座,“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麽您不直接對我說呢?”
白伯伯一時有點愣住了。
這叫他怎麽說出口呢?
在座的的确都是他之前殡儀館的同事,但與楚孑父親那種坐辦公室的財務工作不同,這些人都是負責遺體交接、整容化妝、入殓和火化等等事宜的。
別說是普通人了,就連殡儀館業務組的接待員平時都是不願意與他們為伍的。
嫌陰氣重、嫌晦氣啊。
一班子做殡葬的,還都是窮老頭老太太……
這讓白伯伯他怎麽好意思說?
楚孑見白伯伯半天沒有回答,只能先把鍋裏煮老的肉解決了,下了新的肉進去。
“你知道嗎,在我家裏,我的女兒都不和我同桌吃飯,”老奶奶頓了半晌,忽然開口,“她最近懷孕了,怕我過陰氣給孫子。”
旁邊的老人應和:“是啊,我鄰居也都怕和我打招呼。”
楚孑看着老人們小心翼翼地神情,将煮老的肉暴風吸入,反而一笑:“那沒事,我陽氣重。”
一衆老人這才笑了。
被周圍人嫌棄、被家裏人厭惡,已經是殡葬人的常态了。
哪怕別人不明說,他們也能從對方的眼神和動作了咂摸出态度,于是久而久之,他們也不想招人煩厭,幹脆自己先避開了。
尤其是楚孑這種剛高考完的學生,他們下意識就想瞞,生怕讓孩子覺得自己走了黴運。
但沒想到這孩子還願意和他們一桌吃飯,從一個鍋裏撈肉。
“謝謝你啊,孩子。”老奶奶只覺得內心五味雜陳,“也不嫌棄我們。”
“當然不嫌棄了!只不過,白伯伯老是深夜見你們,我還以為是高利貸。”楚孑又道,“做殡葬怎麽也比高利貸好吧?”
“哎呦,那你可折煞我們了,”老奶奶用手背擦去眼淚,“我們哪有高利貸那麽有錢。”
楚孑擡眼觀察了一圈。
一桌子的老人,身上所有的衣服加起來,可能還沒有他之前在星熠合作方給的一雙鞋貴。
白伯伯嘆了口氣,見瞞也瞞不住了,楚孑也不怎麽抵觸,就講了起來。
他們這幫老人,年輕的時候都是跟着師父學的手藝,也沒混個真實的文憑,做了這行以後更是沒有學校去讀書。
火葬場本來錢就不多,他們年輕的時候又招人避諱,能成家的也就幾個,雖然也算是國營企業,但肯定沒當初的工人、教師甚至清潔工招人喜歡,現在大多數都是孤家寡人。
這就導致了現在養老都是個問題。
所以,白伯伯這才把這些事都攬上身,覺得不能虧欠了之前的夥計們,就算自己沒錢,也要打幾份工,就為了能接濟他們一下。
尤其是原來做火化和整容化妝的幾位老人,年輕的時候條件艱苦,更是落下了一身基礎病,日子很難過。
楚孑這才明白白伯伯之前那些行為。
也明白了他為何會被自己的兒子誤解又不想解釋,白牧歌他本來就厭惡殡葬行業,這還要他知道自己是用錢接濟老夥計,那還了得?
至于為何這些人總在黑天出現,那就是以前的老傳統了。
從古至今,殡葬行業一直都被認為不吉利,所以不能在白天工作。
久而久之,一班老人也養成了日落而出的生活習慣。
末了,白伯伯嘆了聲氣:“做我們這行的,都是前世不積福,子女緣薄的人啊。”
“不是的,”楚孑的聲音十分堅定,“職業沒有高低貴賤,您可千萬不要這樣想。”
“孩子,其實我們是想拜托你件事,但你如果覺得不合适就直說哈,我們無所謂的,”老奶奶拿起楚孑的手,“就是,我們年紀也大了,離走也不遠了,其實生生死死,倒也不是什麽大事,但我想問問,你可不可以幫我們個忙,幫我們照張遺像啊?”
“因為我們之中好多人這輩子都沒結婚,也沒個一子半女的,更沒什麽朋友,我們眼睛也不好,實在是看不明白這手機,但沒道理我們走的時候,連張照片都留不下吧?”
“今年三月底,老張他走的時候就是,一共就我們幾個人送終,但連張照片都沒有,他長什麽樣我都快忘了…….”
楚孑有點難過。
看着白伯伯那種期待又謹慎的神色,他忽然想起了剛見面的那個夜晚。
那天,白伯伯想讓他幫的忙,恐怕就是這個吧?
恐怕也只有做殡葬行業的老人,會覺得生前拍遺像不忌諱了吧。
但白伯伯那天還是沒有問出口,生怕剛認識的楚孑覺得心裏不舒服。
但楚孑真的沒有任何不适,只是感覺心底有什麽東西被堵住了,悶悶的。
他上輩子走的時候,也沒有好看的遺像。
看着一衆老人期待的神情,楚孑很想一口答應下來。
但要說手機随便拍拍,他的确沒問題,可是要給從沒拍過照片的這班老人想的好看,對得起他們的期待,他就未必能勝任了。
但很快,楚孑想到了一個辦法。
于是,他答應道:“放心吧,爺爺奶奶,我一定找人給你們拍出最好看的照片。”
*
艾可覺得自己是個很安靜的人。
安靜的吃飯、安靜的上學、安靜的考試,安靜到不被人需要,也不被人注意到。
她身上唯一會發出聲響的,就是相機的快門。
閑暇時間,她總帶着相機出門掃街,覺得被自己裝進畫框裏的人,才算是真的見過。
但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差很差的攝像師,差到就連自己少女時期喜歡的同齡偶像的照片都拍不好。
姐姐這時候總會來嘲笑她:“也只有你會喜歡這種辣雞偶像吧,能不能喜歡點真才實學的?”
她的姐姐大概每三天都會換一個喜歡的藝人。
而最近喜歡的藝人就是韓諾。
這天晚上,姐姐還在聽着韓諾的EP,而且從各個站子的口中得知,韓諾和朋友線下聚會開懷大笑,顯然是剛剛過去的高考考得不錯。
“啊,我家諾諾,真是太厲害了,我看哪家粉絲還敢來碰瓷,”姐姐大手一揮,開始和噴子在網上激情對線。
艾可偶爾還有點羨慕姐姐的活力。
至少,她的活力能讓自己被其他粉絲,甚至自己的偶像注意到。
而她,連在網上分享偶像的照片都小心翼翼。
她花了不少心思,修好了自己偶像的一張圖,私信給了偶像。
她知道照片也許偶像都不會看到,因為這種賬號通常都在經紀人或者公司手裏。
看着那個灰色的未讀,她不免覺得有些洩氣。
圈子裏都傳,她的偶像被封殺了,最近活動也少了,不會真的要退出了吧
她覺得自己的生命裏喜歡不上第二個人了。
然而。
灰色的未讀瞬間變成了橙色的已讀。
小艾還沒反應過來,連笑容都還沒揚起,卻又受到了此生最令她難忘的消息。
楚孑v:很喜歡你拍的照片,感謝這麽長時間的支持。
楚孑v:看你的位置也在璞蘭,想請問你最近有沒有空呢,能不能來幫我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