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
01.一次
年旭的家是有些逼仄的一居室。
房子原本很寬敞，客廳、帶衛生間的卧室、廚房，足夠一個人生活了。主人卻是極其缺乏安全感，已經不能用極繁主義來描述，每一個角落都密密麻麻占滿了東西，一個人在裏面行走都顯得很困難，像是牆壁活過來長出了腫瘤，要把人擠得再也沒有容身之處，直到吞噬進去。
沖擊力極強的是牆上的照片。每一張赫然都是李姒的臉，數量龐大且沒有一張重複，強行把無數記憶灌輸到她的腦海裏。
——她在這裏生活過成了不容置疑的事情。
年旭帶上門，緊緊地抱住李姒。
年旭将頭埋入她的脖頸，聲音悶悶的：“外面很危險，別再跑出去了，好嗎？我好怕……我差點就要失去你了，小姒。”
李姒有些無所适從，輕輕推開他。
“我……我現在什麽都想不起來，還不習慣這樣親密的舉動。”
他強迫自己從觸碰中抽離，帶着她餘溫的手指克制地蜷縮起來。
“都是我沒有照顧好你。隔離以後，你的情緒一直不穩定，沒想到這次想直接跑出去，還導致失憶病發……”
李姒不得不生出愧怍的情緒來：“抱歉……我會努力想起來的。”
“沒關系。不管你忘記多少次，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這麽久了，我們一直這樣相處也很好，不是嗎？”
他說。
梳洗過後，李姒躺在充滿年旭氣味的床上。
年旭則睡外面狹小逼仄的沙發。
睡前，他熱好了牛奶放在卧室床頭櫃。
李姒看過許多阿爾茲海默症的故事。
她一面苦惱自己年紀尚輕，就要面對遺忘的痛苦。
一面又慶幸，還好，她的愛人包容、溫暖，處處熨帖。
年旭應當是很愛她的。
李姒洗完澡躺在床上，她習慣性地關了燈，留下床頭一盞夜燈，情緒舒緩惬意，慢慢消化着今天發生的一切。
傷，猙獰的傷。
洗澡時，她看見自己身上到處都是青紫的傷痕。
傷到底是哪裏來的呢？
她伸手把剩下的半杯牛奶喝完，準備躺下。
餘光驀地掃到玻璃杯，她又轉過頭，定睛看了起來。
玻璃杯杯壁上有沒有溶解的顆粒狀物質！
這是什麽？
李姒呼吸急促，許多不成形的念頭在電光火石之間從腦海中飛快地劃了過去。
她顫抖着手指沾了一點粉末，聞氣味。
突然，卧室的門傳來“咔嚓”一聲。
鑰匙轉動。
李姒像是形成條件反射般戰栗，她死死盯住門看——
然而眼皮卻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她陷入了沉睡。
……
李姒醒來，一切都沒有異常。
臺燈依舊開着，玻璃杯裏沒有粉末，倒還剩了半杯牛奶，門也關着。
“是夢嗎？”
李姒換上衣服，卻發現衣服大了一截。
尺碼是L。
李姒打開衣櫃。
衣櫃上層是男人的衣物，下層挂着女士四季常服。
她翻開下層每一件領口，都是L碼。
這些是她的衣服嗎？
李姒很瘦，睡覺時甚至覺得骨頭硌到了自己。
或者說……
從前在這裏生活的，使用這個衣櫃的女人，真的是她嗎？
敲門聲傳來。
“小姒，醒了嗎？吃早飯了。”
是年旭。
李姒不由得警惕起來。
她努力整理情緒，開門。
一切如常。
隔離的生活枯燥乏味，只能在室內。
李姒沒有手機，只是低頭緘默地看書。
而年旭在看她。
不是怔怔地放空，而是百看不厭般，深情地一直注視着她。
年旭洗澡時，洗手間外能聽見隐約的淋浴聲。
一切透着說不上的古怪。
李姒覺得詭異，窒息。
一定要搞清楚——
李姒在客廳，迅速地打開了年旭的電腦。
被密碼攔住了。
她不抱指望輸入了自己的生日，沒想到真的解開了。
屏幕上正是二人的合照。
李姒打開搜索引擎，輸入“黃色粉末”。
搜索欄下，之前的搜索記錄自動跳了出來。
“慢性毒藥種類”
“如何記憶催眠”
“密室殺人手法”
……
李姒惶悚，打字的手止不住顫抖。
最後，她在搜索引擎輸入——“手機進水怎麽辦”。
第一條答案是，也許可以放入米缸。
淋浴的聲音停止。
李姒匆匆删除了搜索記錄，關閉電腦。
房間裏。
“晚安，小姒。記得喝牛奶。”
年旭照例送上牛奶。
李姒端起牛奶喝一口，笑着目送他出去。
房門關上了。
李姒迅速吐出了含在嘴裏的牛奶，起身倒進了洗手臺，摳挖着咽喉清理殘餘、漱口。
周圍的一切令她迷茫。
李姒熄燈，暗暗藏了一把剪刀在床頭。
什麽人會搜那些信息呢？
慢性毒藥，記憶催眠，密室殺人……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李姒昏昏欲睡。
突然，昨夜出現過的熟悉的聲音傳來。
鑰匙鑽進鎖眼。
黑暗，靜谧。
年旭站立在床頭，一言不發地凝視着她。
男人的陰影幾乎把她整個人罩在裏面，影子還要朝她身體裏鑽，直到滲透進去，融為一體。
李姒沒有睡，她只能裝睡，一只粗粝的手掌突然開始撫摸她的臉頰。
李姒吓得尖叫一聲，拿出剪刀對着他。
“你別過來！”
年旭開了燈，房間亮起來了。
“小姒，你怎麽了？快把剪刀放下，這很危險，不要傷到自己……”
“你到底是誰？你要對我做什麽——”
“我是年旭啊，我是你的男朋友……”
李姒攥緊了剪刀，喉嚨中發出的聲調因為恐懼而不受控地變得怪異。
“不要再騙我了……家裏的衣服都是不合身的，或許我根本不住在這裏……你在牛奶裏下藥，半夜又開鎖、出現在我床前，你到底要做什麽！”
年旭錯愕了一瞬，試圖安撫：“小姒，你先把剪刀放下來好嗎？這些誤會，我都可以向你解釋。”
“你不要過來！”
年旭找準時機，上前奪過剪刀，尖利的刀鋒在他胳膊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剪刀掉落在地上，李姒恐懼地掙紮起來，年旭憑借着力量優勢強行将她緊緊禁锢在懷裏。
直到李姒沒有了力氣，只能咬牙虛弱地推開他。
年旭在床頭櫃翻出一本相冊、一本病例。
他卑微地半跪在李姒身前，急于證明自己。
“小姒，你生病了，不吃藥會夢游傷害自己的。身上到處都是淤青，對不對？”
年旭翻開病例，心疼地撫摸李姒的膝蓋，那裏正有一塊紫痕。
李姒嚴肅的表情有些松動了。
年旭又翻開了相冊。
年旭強撐着正常的語調，眸中早已溢滿悲傷。
“你病得太久，身上的肉也全都瘦下去了。你看，我每天都給你拍很多照片，衣櫃裏的所有衣服都是你從前最喜歡的……可是，現在尺碼顯得大了。”
果真穿每一件衣服的證據都能在相冊裏找到，每一張照片的回憶都很美好。
一句一句有些甜蜜的哀怨讓人無法不對他的癡情産生憐意，李姒再也沒有了先前歇斯底裏的氣勢。
“那、那你的搜索記錄呢？你……真的不是殺人犯？”
年旭苦笑：“當然不是。你都忘記了，我是推理小說作家。查資料只是為了寫小說，根本無法實踐的。”
李姒開始覺得有些窘迫了。
年旭的手臂受了傷，仍在不停地淌血，上面竟密密麻麻全是傷疤，顯得觸目驚心。
李姒伸手摸了摸他的傷疤。
“都是我一次又一次弄的嗎？你疼不疼……”
他回：“沒，是我自己磕碰的。”
李姒愧疚地落下淚來：“對不起……你對我這麽好，我還……我一定會盡快想起來的。”
年旭将她抱在懷裏，擡眼竟是說不出的興奮。
“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想不起來也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