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李普通是一個普普通通但又有點小情懷和小夢想的導演。
他最近正因為新綜藝的嘉賓人選愁禿了頭。
綜藝名叫《我們這樣生活》，是一個記錄四對兄妹共同生活日常的直播類綜藝，最近正是這類綜藝大熱的時候。
要不是趕上這個風口，像他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導演，也不可能獲得獨立制作節目的機會。
入行十年，一個屬于自己的作品都沒有，好不容易逮到這麽個機會，李普通已經把後半生的希望全都壓在這上面了。
但是現在，他正面臨着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
原定的第四組兄妹嘉賓，因為種種原因，無法參與錄制了。
眼看着三天後錄制就要開始，所有人都已經準備就緒，就等這最後一對嘉賓。
結果他找了快一周，卻怎麽都碰不到合适的人。
李普通花了前半生的所有積蓄，又到處借債，才好不容易湊齊錢請來前三組嘉賓。
這最後一組，他從最開始就是打算花最少的錢争取最高的利潤的。
前三組非富即貴，新晉小花旦、貴族大少爺、選秀出道的男明星。
所以最後一組，他就想找對普通兄妹，和前三組反差越大越好。
俗稱——對照組。
這樣才有爆點嘛。
但是這樣的兄妹也很難找嘛。
要窮的純粹，要長得好看，還要靈魂有趣。
難吶——
李普通坐在臺階上，長嘆一聲，開了一瓶礦泉水。
一擡頭，對面車站的一對兄妹剛巧撞入他眼裏。
那是一對一看就窮的要了命的兄妹，妹妹哥哥看上去一個比一個狼狽。
他們穿着一模一樣的白襯衫灰褲子運動鞋，白襯衫染成了灰色，灰褲子和運動鞋沾滿泥土還挂着葉子，讓人忍不住對他們的苦難經歷展開聯想。
但即便看上去再怎麽狼狽，這對兄妹容貌的出衆也難以被掩蓋。
他們坐在公交站的長椅上，腦袋抵在一起，七分像的面容清秀耐看。
兩個人都很瘦，但也并不顯得嬌弱，反倒讓人覺得那份纖細中蘊藏着青春的活力。
這兩個人的身材比例都是妥妥的黃金分割。
尤其是哥哥，寬肩窄腰大長腿，再配上眉骨的那一道淺疤，更是透出了幾分少年的頑劣和厭世的戾氣。
李普通眼睛噌的亮了起來。
他鬼使神差地拍了張照，穿過馬路，來到兩兄妹的身邊，駐足。
到站的公交車“哧——”地停了下來。
妹妹睜開眼，往四周瞄了一圈。
李普通的心髒劇烈一跳。
那雙慵懶卻不失靈動的杏眼看過來時，仿佛像是有神靈在他耳邊呼喚——是她，就是她！
女孩歪歪腦袋，撞了撞旁邊的少年，有氣無力地拖着長音：“哥——我——”
少年虛弱開口，截斷她的話音：“我也餓。”
女孩閉上嘴，沉默片刻，猛地一低頭，咬住少年的胳膊，又在少年張嘴要喊的同時，把自己的胳膊塞了進去。
李普通放光的眼睛瞪圓了。
他擡起腳，正準備向兩個人走近，恰在這時，女孩銳利的目光射了過來。
李普通步伐一滞，就聽那女孩含含糊糊、但兇巴巴地說：“看什麽看？沒聽說過饑荒年間人人相食嗎？”
女孩表情鮮活，并不讓人覺得兇惡狠戾，反倒顯出幾分少女的靈動可愛，像是一只支着尾巴表達憤怒的小貓。
李普通忙不疊搖頭，正準備說話，那個少年也睜開眼看了過來。
是和女孩一樣的杏眼黑眸，卻顯出了完全不同的感覺。
冷漠、慵懶、疏離感，還有純天然的威懾力。
李普通腦海裏靈光一閃。
——這少年像是一匹狼，看管着自己的領地，不讓外人踏入分毫。
這、這樣一對兄妹……
不就是他夢寐以求的存在嗎！
這就是他想象中的對照組！
有這樣一對兄妹的加入，肯定會帶給節目全新的刺激！
李普通覺得，爆紅後的美好人生已經在像他招手了！
他深吸一口氣，走向那對兄妹，面帶笑容，說：“你們好，我是一個綜藝導演，現在正在尋找合适的嘉賓，我覺得你們條件特別合适。我們一起，肯定能創作出爆紅全網的大熱綜藝。我可以給你們開三萬的片酬，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呢？”
他目光殷切，就等兩個人同意。
畢竟。
沒有年輕人會拒絕一個成為萬衆矚目的焦點的機會。
也沒有一貧如洗的人能抗住金錢的誘惑。
李普通自信滿滿地暢想未來。
下一秒，未來“啪唧”一下，在他面前碎成了粉末。
少年索然無味地閉上眼，拽着女孩往旁邊挪了挪，表現出禮貌又不失尴尬的拒絕。
女孩朝李普通燦爛一笑，從兜裏掏出來一張有點皺皺巴巴的彩紙。
“叔叔，你不要欺負我們沒有手機，下不了app。”
李普通一臉懵逼地看向那張彩紙。
然後被“國家反詐中心app”的字樣糊了一臉。
李普通：“……”
“我不是騙子，我是真的導演！”
兩個人同時看向他，認認真真打量了他一會兒。
女孩：“哥，你聽說過親自上街找嘉賓的導演嗎？”
少年：“聞所未聞。”
少年：“妹，你見過比咱倆現在這樣還狼狽的導演嗎？”
女孩搖搖頭：“見所未見。”
兩個人沉默三秒，朝他一攤手，整齊劃一地搖了搖頭。
少年把女孩從椅子上拎起來，像是準備帶她從這裏離開。
李普通呆住。
女孩扭頭看他一眼，拍拍少年的手，抓着那張宣傳頁過來，鄭重其事地把它拍在李普通的手裏。
她長嘆一聲，語重心長：“叔，實在不行，你從這兒學學怎麽詐騙都比現在要好。”
她說完，拍拍李普通的肩，轉身跟少年走了。
李普通捏着傳單懵了半晌，陡然反應過來，拔腿追了上去，大喊：“不是啊，你們聽我說，我真的是導演！我要拍的那片子叫《我們這樣生活》，你們可以——”
他話還沒喊完，前面的女孩驀然停住腳步回頭看他，一雙杏眼亮晶晶的。
李普通一個急剎車，堪堪停下。
“你剛才說，你要拍的節目叫什麽？”
李普通摸不着頭腦：“我、《我們這樣生活》啊。”
也不知道這片子名是戳到女孩那根神經了。她突然開心起來，一把握住李普通的手，上下晃了晃，眉開眼笑：“李導，合作愉快呀~”
李普通：“……？”
“你怎麽知道我姓李的？”
他問這話的時候，女孩已經回到她哥身邊，拿手背拍了拍少年的胸膛，語氣自豪：“你看，我就說這是真的吧。”
少年錯愕地瞅她，像是在說：你哪時候說過這是真的了？！
-
李普通坐在面館裏，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對自稱叫路漫和路兮兮的兄妹。
四十來分鐘前，他們走進這個面館。
李普通的本意是，請他們簡單吃一段飯，順便跟這對兄妹講一下節目錄制的大概內容和要求。
不過進門之後的第一件事，兄妹倆先跟他再次确認了一下他的身份。
李普通給他們看了自己的身份證和節目審核通過的文件，并誇獎了一下現在的小朋友真是好有自我保護意識。
然後，他們開始吃飯。
而現在，距離開吃已經過去整整四十分鐘了，他卻連口都沒能開。
就眼睜睜看着倆人面前的空碗一層一層往上摞，摞到第七碗。
眼睜睜。
李普通悄悄看了眼自己的支X寶餘額。
剛巧夠付八碗面，他自己手裏的這是第八碗。
李普通深吸一口氣，熱淚盈眶，懇切地問：“孩子們，飽了嗎？”
兄妹倆點點頭。
路兮兮回給他一個同樣熱淚盈眶的注視，說：“謝謝叔，這是我們出生以來吃的最好的一頓飯了！”
李普通噎了一下，笑着連連點頭，說沒事沒事你們吃飽了就行。
路兮兮扯扯路漫，兩個人對視一眼，正襟危坐。
李普通搓了搓筷子，說：“那我，開始了啊。”
兩兄妹點頭如搗蒜。
《我們這樣生活》節目以直播形式同步向觀衆展示四對兄妹的生活日常，一共五期節目，每個月一期，每期錄六天。
節目組會選擇五種生活環境，記錄兄妹們在不同生活環境下的狀态和相處模式。
同時，為了提高節目可看度和嘉賓們的參與度，節目組還在每一期裏設計了一些任務環節和游戲環節，并會根據各組排名給與一定積分，到最後一天，積分最高的那一組會獲得現金獎勵。
錄制的最後一天是尋寶環節。找到寶藏的那一組，也會獲得同等的獎勵。
介紹完，路兮兮眼睛更亮了。
這節目是女主小紅之後參加的第一檔綜藝，也是原文那一堆孽緣的開始。
但原作者在寫的時候，重點全在女主的白眼狼弟弟和普信男主身上，對綜藝具體內容的介紹少之又少。
路兮兮知道這節目，卻不知道節目裏還有這等驚喜。
也不知道這節目裏還有多少驚喜是她不知道的。
路兮兮搓搓手，期待地問：“真的是現金嗎！”
李普通：“是的。”
路兮兮：“有多少呀？”
李普通想了想所剩無幾的預算，又估計了一下節目可能産生的收益，給了一個保守的金額：“兩千吧。”
路兮兮呆住。
說實話，兩千塊錢對圈子裏的很多人來說，真的就是個極其不入眼的小數目了。
李普通也知道節目資金捉襟見肘，他咳嗽一聲，正準備找補，就聽路兮兮突然激動地跟路漫說：“哥！兩千诶！”
好像是什麽巨款一樣。
李普通呆了一下。
路兮兮一算，更快樂了：“那豈不是說，我們錄一期節目能拿三萬四！”
三萬工資四千獎金，是她做夢都會笑醒的程度了！
兄妹倆三四歲就進了孤兒院，人生十幾載，可是連百元大鈔都很難得一見的。
結果到了這邊，竟然錄一次節目就能有三萬四！
路兮兮彎着眼睛，覺得自己離成為小富婆已經不遠了。
路漫靠在椅背上看她，屈起手指，不輕不重往她後腦勺上一敲。
路兮兮條件反射一彈，瞪他；“嗷！幹什麽！”
路漫垂眼看她，漫不經心問：“你覺得那四千是那麽好拿的嗎？”
路兮兮垂下頭，皺了皺鼻子。
“也對……大家都想要呢。”
李普通：“……”倒是也不會。
其他人來參加節目，大多都是為了名，會在意那四千塊錢的，可能還真就他倆了。
他笑笑，打算跟倆人解釋：“你們不用擔心——”
他一句安慰剛開個頭，那邊路兮兮就已經重整旗鼓了。
女孩握了握拳，堅定道：“沒關系，我們保一争二！”
“但是……”
他倆沉默一會兒，又說，
“叔，現在有一個嚴峻的問題擺在我們面前。”
李普通看到他們如此嚴峻的表情，頓時覺得有點大事不妙：“什麽問題？”
路兮兮尴尬開口：“因為某些原因，我們現在其實是兩個……黑戶。”
李普通：“？？？”
路漫十分肯定地朝他一點頭。
路兮兮繼續尴尬：“所以我們可能得麻煩叔叔你順便……帶我們去一趟警察局。”
李普通：“……”
他本來以為這就是全部，但很顯然，兩個小孩還有話沒說。
路兮兮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好，起身之後，突然又想起什麽，做了回來。
“哦對了叔。”
李普通心裏一緊：“嗯？”
“我們現在情況有點尴尬，所以不知道能不能……先付款後幹活呀？”
李普通憋着的一口氣吐了出來。
這比起黑戶來，那可是太好辦了。
他大手一揮，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
兩兄妹快快樂樂朝他一鞠躬。
“老板放心，我們到時候一定好好幹！”
李普通：“……好。”
……老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