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生分
生分
這天,季萱然按照以往的探望頻率,又來到了元家探望元暻。
管家張叔年紀有些大了,臉上帶着慈和的笑容看着她:“先生有我們照顧就好,公司那麽忙,你不用那麽常過來。”
家裏常年的幫傭張嬸也贊同地點頭,季萱然這些年來雷打不動地照顧元暻,他們都看在眼裏,公司的事情那麽忙,他們都能看顧好元總的。
要不是知道季萱然對元暻沒那個意思,他們肯定會以為她有別的想法。
誰能想到,她只是為了回報元暻的恩情。
“謝謝你們。”季萱然笑着搖了搖頭,她有她自己的做事原則。
元暻是改變了她的命運的人,她只有滿心感激,再無其他。
上了樓,她輕輕推開門,對着床上安靜躺着的男人輕輕道了聲,“先生好。”
男人不會回應她。
他近年來越發地清瘦了,身材依舊那樣修長,可往年矜貴優雅的氣質随着身體被病魔糾纏日久而漸漸看不到任何痕跡。
但仍能從他瘦削的五官上看出他曾經的清俊,臉色雖然蒼白,垂在眼睑上的睫毛卻長而卷翹。
唯有那雙緊閉着的眼睛,不知道何時才會重新有自我意識地睜開。
“元先生,第五年了。你是不是該醒來看看這個世界了?”
都說日新月異,更何況已經過去了四年。
這四年,對于元暻來說,也不過是像睡了一覺,眨眼之間便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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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得到回應,季萱然習以為常。
為了防止床上的男人因為長久的昏睡而肌肉萎縮,每天早晚要進行按摩,若是她有過來,都要親自護理。
這其實是體力活,但她已經練出來了,甚至按摩的技巧也足以和按摩店的技師相媲美。
整整四年,她從未抱怨過什麽。
滴水之恩,都要湧泉相報,更何況是他的救命之恩。
做完了這些,季萱然輕輕對男人說了聲再見。
即便沒有人會回應她。
她轉身的時候,并未注意到,床上的男人,床邊的手指尖輕輕顫動了一下,仿若是個幻覺。
季萱然回到房間裏,換了身衣服。走到一樓,她對管家和保姆淡淡笑道:“王叔,張姨,那麽先生今天就拜托你們了。”
這對老夥計點頭,也笑道:“您放心,先生是我們看着長大的。”
她出門的時候,門外剛好開進來一輛車。
季萱然的腳步頓住,目光有些遲疑地望了過去。
元白嶼的臉從車窗裏露了出來。
“白嶼。”
她的心跳漏了一瞬,有些慢半拍地叫了聲他的名字,聲音裏說不清包含着什麽情緒。
車裏的青年淡淡地望了過來,不發一言,往車庫開去。
那天不歡而散後,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季萱然看着他開着的車駛入車庫,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苦笑着垂下了眼眸。
她到底,為什麽會這樣心亂如麻?
難道是那天他的話對她的影響這麽大嗎?
撇去了心裏的念頭,季萱然告訴自己:不要再妄想什麽了。
該結束的,四年前就結束了。
*
在元氏珠寶和DU各自還在為周年慶發力的時候,六月份的香港國際珠寶展再次如期到來,與往常不同的是,一同前去的珠寶企業都将目光聚焦在了這兩家公司身上。
一般如果當前沒有要緊的事情,季萱然都會和公司的幾位經理一起去。這次,她也從別人那裏得知了時雲也會去。
香港就那麽大,聽說就連他們定的酒店也是同一家。
季萱然覺得有些好笑,不過她也沒放在心上。
公司統一訂了商務艙,季萱然的位置和幾位經理隔了一排,前面便是頭等艙。
還未到起飛的時間,她放好了東西,拿出了眼罩,打算待會兒休息一下。
“先生,您的位置在這裏。”
空姐甜美的聲音響起,仿佛還有些刻意的溫柔,她漫不經心地擡眼望去,和側眼望來的俊美男人四目相對。
後面的幾位公司經理早已認出了他來,紛紛有些激動地和他打招呼,“元少!這麽巧,您也去珠寶展?”
元白嶼像是才注意到他們,腳步頓了一下,停下來和他們打了招呼,淡聲道:“不是,投資的産業有重要會議要開。”
一聽到他這話,幾位對他有些了解的經理便更激動了。
據他們所知,元白嶼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提前從美國的大學畢業,不僅因為他修了雙學位,還因為平時他也做了很多投資,工作忙碌的緣由。
關鍵是,那些投資都給他帶來了極高的回報!這是讓這些高管們欽佩的地方。
有元少這超前的投資眼光,要是他能回來擔任董事長領導元氏珠寶,他們也一定能更上一層樓啊。
剛剛去旁邊打了個電話的助理回來了,看見了元白嶼,眼睛亮了一下,笑眯眯地道:“元少,我們季總也在,就在前面。”
元白嶼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他已經看見她了。
她是有些意外的樣子,但遇見他可沒看見她有多開心。
前兩次不歡而散,估計已經讓她并不想再見到他了。
那天在元家遇見,他也不想在那個場合和她敘舊。
在那裏,他會想起許多和她有關的事情,有些對于他來說,甚至堪稱折磨。
元白嶼面容清冷,邁動着長腿往前走,走到季萱然的座位旁邊,見她擡着一張白皙美麗的臉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模樣。
“白嶼。”季萱然擡眼望着他,低聲道:“好巧。”
元白嶼動作一頓。
明明她只是叫了聲他的名字而已……他竟然覺得之前所有的不悅都消失殆盡了。
“嗯。”元白嶼低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從她身旁的空位掃過,轉頭望向季萱然的助理,“你去我的位置。”
助理飛快地點頭,也沒有問他在哪個位置,笑眯眯地就讓空姐帶她去元白嶼的位置了。
季萱然看元白嶼動作行雲流水地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還有些回不過神。
“季總,”元白嶼側眼望向她,淡聲道:“不介意吧?”
她要是說介意,元白嶼就會和助理換回來嗎?
季萱然的腦海裏不合時宜地飄過這句話。
她忽然想起以前在KTV包廂找到元白嶼和那群狐朋狗友的時候,也是不請自來,做好了被拒絕也無所畏懼的打算。
那時候為了讓元白嶼收起一些玩樂之心,把心思多放在學業上,她也是為之付出了不少的努力。
學校沒課的日子,就去各種地方圍追堵截逃課的元白嶼,想了無數個不同的千奇百怪的理由,不是每次都能把他帶回家教那裏或者學校去,卻十有八九有用。
其實哪裏是元白嶼被那些理由騙過去了,而是他那時便不與她計較罷了。
若元白嶼真的不去,她難道還能扛着他這麽大的一個人回去不成?
季萱然擡眼望他,想起剛剛他和幾位經理的對話,輕聲問道:“白嶼,你的會議是什麽時候?”
“後天。”元白嶼卻沒看她,低頭在手機上滑動着,他身上那淡淡的像松木一樣的氣味慢慢飄入季萱然的感官裏。
這又使她聯想到了很多往事,塵封在回憶裏不敢再提及的事情。
她收回一瞬間恍惚的眼神,斟酌了一會兒,低聲問他:“那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珠寶展?還是在灣仔會展,離你定的酒店遠嗎?”
畢竟他都來香港了,元氏是他們家的家業,于情于理也該來自家的展位走一趟。
“我在君悅。”元白嶼微微阖起眼,卻沒有回答她去或不去的問題,“等明天再看吧。”
連酒店,都是和他們同一個。
無論是不是巧合,季萱然都為此再次失神了片刻。
她見他并不想再說什麽,飛機又要起飛了,便也先止住了話題。
原本飛機起飛後,她便想休息一會兒的,可是她現在卻沒有絲毫困意。
季萱然靠在椅背上,靜靜感受着身邊人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氣流讓飛機有些颠簸,這是極其正常的事情。
只不過這次的颠簸動靜有些大,一些人難免心生恐慌。
“這是什麽氣流?會不會有危險?”
“媽媽,我好害怕。”
“我不會年紀輕輕就……呸,一定沒事的!”
“我、我還是第一次坐飛機啊!”
機艙裏不斷有一些讨論的嘈雜聲,而且越來越多。
可氣流帶來的颠簸卻還沒有消失。
乘務人員很快帶來了解釋,讓乘客們稍微安靜了一些。
是人,就怕死。
季萱然微閉着眼,忽然想到,假如,只是說假如,這是她人生裏的最後一天,她會做什麽呢?
她想做的事情也許很多,但有一件事不做,她一定會帶着無盡的後悔離開。
她突然轉頭望向一旁年輕男人俊美的側臉。
“又看我?”
低沉而有些沙啞的聲音還帶着些涼意,季萱然驀然清醒,看見了元白嶼睜開的眼睛。
那天,他也是帶着一絲愠怒問她為什麽要看他。
季萱然假裝自然地移開自己的目光,輕咳了一聲,輕聲道:“沒有,我睡不着,随便看看窗外。”
“你怕?”對方像是懶得戳破她的謊言,卻也沒有再閉上眼睛,而是低聲問了她一句。
聲音低啞,仿佛帶着別樣的含義。
季萱然莫名心裏被輕輕撩撥了一下。
“……沒有。”
如果這真的是生命的最後一天,至少她有他陪着,不是麽?
對于她而言,有什麽比眼睜睜地看着他和別的女人出雙入對、恩愛非常更刻心刮肺、痛不欲生的嗎?
比起那個,這已經不算什麽了。
元白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輕輕捏了捏那高挺的鼻梁,忽然道:“我約了香港的一家醫院,他們新來了一位國外神經醫學方面的專家。”
季萱然聞言抿了抿唇,目光流露出猶豫和小心,低聲問他:“你想試一試嗎?”
四年前,元暻剛出事的時候,他們幾乎請來了所有能請的國內外名醫,卻也束手無策。
在醫院也住了兩年,後來元家的私人醫生表示他這種情況其實可以回家了,只能等待奇跡的發生,季萱然才和一些元家旁支的人一起,把元暻帶回了元家別墅。
在只能期望奇跡的時候,任何一點變化都會讓人心潮湧動,難以平靜。
季萱然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讓元白嶼的表情不自覺地微微緩和下來,他将那位醫生的資料發給了她。
“我會邀請文森特醫生來親自診斷一下小叔的情況。”
頓了一下,他的眼眸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緩聲道:“據我所知,他的病人裏已經有過蘇醒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