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喵
喵
在此之前。
黑色轎車裏，唐助理謹小慎微彙報着。
“楚總，M國那邊的總部也沒發現花小姐回國之前有什麽異樣，排除他殺可能。”
他悄悄觑着後座男人的臉色，話不敢說完。
“她的确已經……”
“我知道了，”楚鶴淡淡打斷，墨色眼眸望向車窗外，突兀換了個話題，“把這一個月的項目策劃全部發過來。”
唐助理認命般抓抓頭。
他簡直要受不了楚鶴這段時間的低氣壓。
花家二小姐意外猝死。
花家直接封鎖消息，連靈堂都不知擺在哪裏，即便是A市最有頭有臉的家族想去吊唁，也全部被拒之門外。
那位月光般溫柔恬靜的花小姐徹底消失。
除了花家長輩，誰也沒見到她最後一面。
唐助跟在他身邊這幾年，只知道他這位冷冷清清的上司和花雲輕很不對付。
兩個人積怨極深。
說是死對頭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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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沒人敢在楚總面前提那個名字。
誰成想，花雲輕一死，楚鶴倒是明裏暗裏調查個不停，眼底都浮現陰郁的淡淡青色，執拗得不像是他本人。
唐助實在要想破頭了。
楚總有這麽恨嗎？
花小姐都死了，他還不肯放過嗎？
這倆人到底有什麽過節……
誰知車開到一半，楚鶴叫停，唐助手忙腳亂下車撐傘，就看見潔癖嚴重的楚總停在垃圾堆前，在他震驚無比的目光下，撿起一只僵硬的幼貓。
“楚總，您眼神真好。”
“這麽多垃圾，我都沒看出這裏有一只小貓。”
尤其剛才轎車還在行駛途中，楚總這是怎麽做到的？
話沒說完，就見楚鶴沉默着，把那個生死未蔔的小家夥揣進懷裏。
唐助：“！！！”
昂貴奢侈的大衣瞬間沾上了泥土斑點，這個驚世駭俗的舉動讓他驚得半天說不出話。
他以為楚總不會喜歡這些會掉毛的小東西。
打從他來到楚鶴身邊工作、遇到幾個投懷送抱的小明星那天起，就發現了楚鶴從生理到心理的雙重潔癖這一特點。
楚總對內對外的形象，永遠整潔幹淨到令人發指。
唐助阻止不及，兩眼一黑——
完了。
老板瘋了，真瘋了。
楚氏集團要變天了。
花雲輕的死對他來說打擊這麽大嗎？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果然很複雜，恨甚至比愛更加難以解釋。
愛會随着時間減淡。
而恨，只會愈發濃烈扭曲，延伸出千百種情感。
唐助想要說些什麽，但男人只字未發，身上也帶着獨屬于上位者的決斷和強勢，他只能悄悄裝死。
楚鶴冷白微涼的手指撫過。
輕輕揉了揉小白貓幼崽的手臂，眼神在她那團獨特的貍花紋路上一閃而過。
男人眸光微微一動。
*
小奶貓渾身僵硬，半分也動彈不得。
這種微妙的禁锢感讓花雲輕意識更加昏沉，她做了個噩夢。
而那噩夢。
是真實發生在她身上的。
高二時，父親從鄉下帶回來一個土裏土氣的高個子女孩，她叫虞夢。
據說是父親年輕時和初戀情人生下的孩子。
虞夢的母親已經死了，這更成了父親心中永遠不可磨滅的朱砂痣。
父親紅着眼眶，像是懷念年輕時的舊愛，又帶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偏愛：
“雲輕，這是你姐姐，快打招呼。”
花雲輕比同齡人更加早慧些，從那一刻就知道，一切都要天翻地覆。
她不再是花家的獨女。
“這不是我姐姐，她不屬于花家。”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講話！”
“造成她今日局面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她冷淡又執拗地觀看父女相認的感人畫面，看自己母親故作大方擠出的笑。
從那天起，全世界都愛虞夢。
為了讓這位新任千金更有安全感，父親将花雲輕從貴族高中轉走，與虞夢一并被安插在某個重點普高裏。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群。
她焦慮到夜不能寐。
嫉恨交加的母親日漸扭曲，對她的要求也一天比一天嚴苛，花雲輕逐漸成為了一個壓抑在精準容器裏的瓷娃娃。
夢境越陷越深。
花雲輕本以為自己要在痛苦的泥濘中徹底沉淪。
眼前陡然一變。
周圍湧現出嚴絲合縫的溫暖，将她團團包裹住。
她夢見，楚鶴出現了。
少年染着一頭嚣張的銀發，肆意騎着機車在她身側飛馳而過，分明不是她這個學校，卻時常出現在校門口。
長腿一支，摘下頭盔。
引來一大片女孩的尖叫，随便看誰一眼，誰就面紅耳赤。
輕佻浪蕩宛如孔雀開屏，恨不得把叛逆公子哥幾個字刻臉上。
哈……
花雲輕平淡而壓抑的日子裏，突然多了一只小花蝴蝶。
銀燦燦的那種。
估摸着又是來追求虞夢的。
因為她曾看見虞夢悄悄望着楚鶴的背影臉紅。
花雲輕從小就是能力突出的乖巧學霸，對過度張揚的人總是沒什麽好印象。
對于楚鶴。
這人在學習方面着實天賦異禀，而她是努力挂的。
這種對比之下，她橫生出幾分疲憊和酸澀，年少的她并不知道天之驕子也各有差異，不服輸地想當最厲害的那個人。
所以她認為。
虞夢和楚鶴是草包配花蝴蝶，天造地設。
一樣令人讨厭。
眼前景象驀地消失，又變了副樣子。
滾燙的溫度伴随着男女的喘息。
她聽見那個嚣張的小銀蝴蝶很執着的追問聲：
“你喜不喜歡我？”
“……回答我……”
巧舌如簧又喜歡逗弄人的楚鶴這會兒顯得很笨，嘴像是剛長出來的，半晌只會重複這幾個字。
“雲輕，你是因為喜歡我才——”
她沒辦法回答，只能用吻代替。
花雲輕悚然一驚，即便在夢裏也羞恥到想找個地縫鑽起來。
這是她二十幾年人生中最大的失控。
因為嫉妒。
因為嫉妒虞夢……
于是，在楚鶴大學畢業的慶祝宴那天，她稀裏糊塗睡了他。
兩個人都生澀又笨拙。
花雲輕氣昏了頭，天真的以為她搶走了虞夢的人，還收拾了成天到處顯眼的楚鶴，之後潇灑出國，一舉兩得。
可是事與願違。
她還是感到無邊無際的孤獨。
之後的很多天，她都會想起楚鶴那一聲聲不像他性格的追問。
……要是被他捉回去，怕是要扒一層皮。
在一種詭異的逃避心理下，花雲輕逐漸蘇醒。
眼睛還是看不見東西，但鼻子邊不再是酸臭刺鼻的垃圾味，幹淨清爽的熏香氣息環繞着她。
“……喵。”
聲音一發出來。
她才确定自己還是一只貓。
沒有惹人厭的家人，沒有花蝴蝶楚鶴。
小貓崽翻了個身，露出圓滾滾的肚皮，看樣子她被好心人撿回了家，屋子裏很溫暖。
不等多想，一人走來，伸手便将她拿了起來。
小白貓扭動着身子，可惜沒掙脫。
從小的良好教養讓她和任何人都會保持禮貌的社交距離。她還是不太習慣當貓，一整個被人捏來捏去怪不好意思的。
她盡量保持風度，幼貓粉色的小嘴巴一張一合，試圖談判：
“咪咪，咪咪咪。”
你好，請自重。
小家夥叫起來的聲音乖乖的軟軟的，粉色前後推了推，軟糖般晶瑩的肉墊碰到了他的指節，像在撒嬌。
男人訝異挑眉。
接收信號錯誤，還以為這只幼崽是在讨好他。
于是毫不留情地揉捏起了小貓肉墊。
花雲輕再有禮節也會氣到，撿到自己的好心人還真是……
心地善良，素質不詳。
怎麽在她身上摸來摸去，還掀起尾巴看看性別！
小貓也是要隐私的！
“咪——！！”
叫到一半，她無師自通學會了貓咪之間的髒話，做了一下心理準備才出聲：“汪！”
等等，不是這樣。
叫個不停的小白貓凝固了下，幼貓看不太清五官的臉上劃過一抹尴尬。
“哈！”
這下對了。
罵得很髒。
任憑小小的幼崽破口大罵，語言不通就是無效，男人長指碰了下奶瓶，溫度合适。
小貓正要再罵，香噴噴的熱羊奶就遞到了嘴邊。
毛絨絨的小家夥飛快嗅了嗅，決定擇日再罵，立刻捧起奶瓶開始進食，砸吧砸吧吞咽起來，兩只三角耳朵都變成飛機耳，一抖一抖。
花雲輕有點沒面子。
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是屬于人類的智慧。
先吃飽再說！
男人淡淡垂着眸，打了發膠的精致黑發因為忙亂而垂落一縷，顯得那雙銳利眉眼溫和許多，瘦削硬挺的側顏掠過一抹笑意。
他驀地想起那個在放學路上喂貓的女孩。
迎着傍晚柔和的光，輪廓模糊，有如神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