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在遲見歡的記憶裏,他們很少會有那樣的時刻。
江森和偶爾的溫柔總是讓她淪陷到深處,幾乎沒有辦法抗拒,只能任由自己在這樣的時間裏漫無天際地淪陷。
他是如此地無法抗拒——她甚至提不起辦法想要抵抗的力氣。
那天晚上,遲見歡不知道為什麽。
過了很久很久才睡着。
她聽着自己的心跳聲,眼前覆蓋着江森和的手。
他的手掌修長,卻并不冰冷,透着些暖意,遲見歡幾度想對他說點什麽。
可是在這樣的氛圍裏,她卻開不了口。
她沒有辦法開口。
她留戀在這樣的溫情中,只能任由自己在這樣的溫情中淪陷。
身邊是自己熟悉無比的人,可遲見歡卻不能再做出任何動作,唯恐在其中洩露了自己的心緒。
江森和似乎并沒有察覺到什麽,他的呼吸聲很快平穩,如果不是裝睡——應該不是裝睡。
這天白天江森和忙了一天,應該已經很累了,很快入睡也很正常。
遲見歡卻很久沒有睡着。
她僵硬着一個動作,一直堅持了很久的時間,依舊沒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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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是怎麽睡着的,她已經忘記了。
只記得第二天早上醒過來,身邊的人已經離開,她進洗漱間很快洗漱完走下樓,才看見江森和正坐在餐桌上,江父和江母也都坐在餐桌上。
她有些微妙的尴尬。
一種在別人家裏睡過頭的感覺。
遲見歡走到餐桌上坐下,江母說:“我還想要不要叫你起來呢,小和說你畫畫經常作息不規律,等你自然睡醒來就好。”
遲見歡下意識看向江森和。
江森和也看向她。
對視兩秒,遲見歡移開視線,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事,我有點容易睡過頭,下次就直接喊我起床就好。”
江母笑着道:“沒事,就跟在自己家裏一樣,我們吃飯時間也都個準,你什麽時候睡起來再說呗。”
這讓遲見歡更不好意思了些。
——讓一家人等她一個人,她自認還沒有那麽大的臉。
不管在江森和面前怎麽樣。
至少在長輩面前也要裝出什麽都好的樣子。
遲見歡看向江森和,又低頭笑了一下,“下次我讓……阿和叫我起來。”
——就在上一刻,她幾乎不知道要怎麽稱呼江森和。
明明在一起一年了,可是他們很少會有親昵的時候,以至于相互之間的稱呼都是很客氣地稱呼名字,沒有任何對于對方的愛稱。
她沒有叫親愛的,或者叫寶寶之類的習慣。
跟江森和聊天,好像大部分時間也都是江森和開口,她即使叫名字,也只會叫江森和的全名。
以至于剛剛說這句話,居然會有片刻的卡殼。
遲見歡恍惚了一瞬,擡起頭發覺江森和正在看着她。
她又低下頭。
江森和略顯探究和諷刺的面孔讓她感到好笑。
——她以為這是他們共同認同的事情。
她是這麽以為的。
不管兩個人的關系怎麽生疏,至少在長輩面前還是要裝作恩愛的樣子。
江森和對她不就是這樣嗎?逢年過節還會給她家裏送禮物,還是後來遲母給她發消息她才知道的。
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給他的父母送禮物。
也是那次之後,他們兩個人默不作聲地在父母面前裝起了恩愛。
遲見歡也不是沒有想過不配合,可是最後還是覺得,不管他們之間怎麽樣,至少雙方父母都是希望他們兩個人好的。
遲見歡想,她到底還是喜歡他的。
可是這種喜歡,好像更多的是喜歡自己,只會顧及自己的感情,甚至很少會考慮江森和的需要。
她到底是怎麽喜歡江森和的呢?
也許是因為江森和現在不喜歡她,她才會這麽痛苦。
可是江森和如果喜歡她。
她還是會感到痛苦。
她毫無安全感的心理,只會讓她将江森和越推越遠。
遲見歡不是沒有想過要對江森和說出自己當年的心理,可是想到江森和也并不喜歡她,似乎就算是知道了,也并沒有什麽用處。
——也許,江森和還會覺得她是在為以前找借口也說不定。
遲見歡不知道,也沒有辦法控制。
更多時候,她只想保持現狀。
他們還只是訂婚,至于結婚,其實時間還早。
她現在才二十六歲,真的還早。
就算是要在三十歲之前生孩子,也完全來得及。
她可能需要一些時間來安撫自己的心理,因為她實在是有點沒有辦法接受和江森和發生深度接觸。
她明明還喜歡江森和,可是她卻沒有辦法和江森和發生身體上的接觸。
遲見歡不明白,後來她又去跟自己的心理醫生聊了聊。
心理醫生說:“也許是你太緊張了,你将自己繃得太緊了,你需要給自己找點什麽事情做,畫畫讓你變得太緊張了,而喜歡你的未婚夫,讓你産生了很大的壓力。”
遲見歡按照心理醫生說的做了,于是在年後,給自己找了一份清閑的職業。
——在江森和的公司裏,當一個渾水摸魚的文員。
原本文員的工作很瑣碎,但是因為她的身份,派給她的工作并不多,遲見歡将很多時間用來發呆。
那段時間,她每天白天在公司摸魚睡覺,晚上去畫室畫畫,長時間的消耗,加上飲食不規律讓她在公司暈倒了。
等她醒過來,已經躺在了病床上,病床邊坐着江森和。
他正在看手機。
病房的空氣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遲見歡睜開眼,一眼看到了江森和沒有熄滅的手機屏幕。
他在和蘇心聊天。
真有意思,在她的身邊跟已經結婚了的前女友聊天,真的不會怕她生氣嗎?
應該是不怕的。
在江森和的心裏,她大概只是一個擺在家裏觀看,特殊時間用來給家裏交差的未婚妻而已。
他怎麽會在意呢?
他根本不會在意。
而遲見歡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強烈的感覺了。
這種感覺驅使她迫切地想要離開這裏,一定要離開這裏,她心想。
離開這裏,為了什麽?
為了逃離江森和,為了逃離此刻她無法承受的心口的痛。
遲見歡感覺腦袋都有些陣痛,這痛感讓她想叫叫不出聲,想發狂卻覺得身體實在是累得厲害。
她最後只能動動手指,看到江森和摁滅手機,從凳子上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遲見歡,你都多大的人了,還能因為營養不良暈倒?”
他責備地看着她。
“以後每頓飯都要準時吃,下次發生這樣的事情如果不是在公司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遲見歡嘴唇有些幹裂,她撐着身體坐起來,說:“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江森和嘆了口氣,說:“遲見歡,你的狀态很不對。”
大概是她身上那股消弭的氣息實在是太重了,以至于江森和都發現了。
遲見歡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這樣,只是她偶爾會閃過念頭,是不是死掉會好一點?
再就是長時間的遺忘,她總是會忘記吃飯,或者因為畫畫,或者是因為懶。
但是,總之,她就是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她還很年輕,可是她一點都不明白自己活下去的意義。
她不懂,也找不到要活下去的理由。
僅僅喜歡江森和這個理由已經不足以她珍惜自己的生命,至于親人,她也并沒有多深的感情。
時至今日她才感到些許後悔,她不應該答應江森和要結婚的。
她擡起頭看着江森和,頭一次問他:“跟我訂婚,你後悔了嗎?”
江森和許久沒說話,只是看了她一會兒。
遲見歡這一刻應該是很狼狽的,臉色慘白,眉眼呆滞,眼底還有很深的青黑,嘴唇幹裂。
可她依舊是漂亮的,別人如果有遲見歡這樣漂亮,應該會很高興吧,就算不會欣喜若狂,也應該要珍惜一些。
但她不,她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長相因為她這樣揮霍老去得迅速,她甚至不在意在江森和面前露出這一面。
“你後悔了?”
江森和用疑問回答了她這個問題。
遲見歡低下了頭,她後悔了嗎?
她不知道。
她逐漸有些迷茫,腦袋也好像不再思考,過了一會兒,她說:“如果你後悔了,我們可以取消婚約。”
江森和笑了一聲,像是在嘲諷她的單純,“你以為婚約是你想取消就可以取消的嗎?”
遲見歡慢吞吞地擡起頭,“那就算了吧。”
她動了動自己挂着吊瓶的手,問:“我什麽時候能出院?”
“打完這瓶葡萄糖。”
江森和說。
遲見歡點點頭,“好,如果你有事可以先走,我一個人在這裏也可以。”
江森和轉頭看着她,看了一會兒,他問:“遲見歡,你最近怎麽了?”
遲見歡“啊”了一聲,聲音很輕,也很慢。
她的動作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仿佛開了電影慢鏡頭,總要停頓好一會兒才會繼續。
“我沒事啊。”
她回答。
江森和說:“如果有什麽事情,盡早看醫生。”
這應該是他最真誠的忠告了。
遲見歡點點頭,“謝謝你。”
江森和坐在她身邊,問:“要喝水嗎?”
遲見歡繼續點頭,“謝謝你。”
江森和給她倒了杯溫水。
遲見歡接過水,小口小口地喝着,突然想起來訂婚第二夜那杯涼水。
她最近內耗實在是太嚴重了,不止是身體上,還有心理上的問題。
她不知道怎麽處理現在的情況,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做才是對的。
遲見歡想,她需要想想。
需要,再想想。
至于想多久,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