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柳樹3
柳樹3
酒入喉,燒灼如火。
與它甜蜜的名字不同,酒水裏沒有花香,更沒有一絲甜味,只有無盡的熱辣和灼痛。
“诶,你這人怎麽搶人酒喝呢!”
那醉鬼爬起來,又罵罵咧咧地奪走酒碗,連碗底都舔的幹幹淨淨,随後又一頭栽倒。
郁小白被撞到一邊,捂着喉嚨發愣,她的嗓子……好像被人塞了一團棉花,幹澀又脹痛,發不出聲音。
“完了,咱們中招了呀!”
水鬼哀嚎:“這酒指定有毒!”
那小乞丐也摸了過來,他扯了扯郁小白的袖子:“恩人,你是第一次喝花酒嗎?”
郁小白點頭,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咦,是說不出話了嗎?沒事,第一次喝的人都這樣,有些人還直接醉倒起不來,要昏睡三天三夜呢!”
小乞丐咧嘴笑了,一嘴白牙整整齊齊:“黃府的酒烈,是世間酒水的百倍!黃府的人說了,若是有客人不擅飲酒,但又想小酌一杯,可以到善堂領取解酒丸,喝了之後便能解酒性,恢複正常了!”
“不如我帶你去善堂吧!”
善堂……是黃府收養小孩的地方。
郁小白點點頭。
小乞丐歡呼一聲,扯着郁小白的袖子往前走去。
他帶着郁小白沿河直上,越走,河岸的柳樹就越來越密集,最後兩人停在一棟被柳樹包圍的小宅子前。
宅子門上寫着“黃家善堂”幾個大字。
大白天的,宅子卻安安靜靜,沒有一點聲音。
“噓——”小乞丐也朝她豎起食指,壓低聲音道:“不能高聲說話,宅子裏養了嬌貴的花兒,它們聽不得喧嘩,所以大家都靜悄悄的。”
“什麽屁花,還聽不得喧嘩?”水鬼嗤笑:“這地方擺明了有鬼!”
小乞丐走到偏門,輕輕扣了扣。
吱呀——
偏門打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警惕地朝外看了看,見到小乞丐,他松了口氣。
“我送客人來領取一顆解酒丸。”小乞丐滿臉谄媚:“勞煩您了。”
“好說。”
老人掃了眼郁小白,讓開身體:“您裏邊請。”
他一讓開,一陣陰風便湧了出來,吹得郁小白發絲翻飛。
“嚯!”水鬼驚呼:“我本以為黃府裏的陰氣就夠重了,沒想到這裏更狠,都快凝成雲了!”
郁小白擡頭一看,果然見到善堂上方陰雲密布,風雨欲來,與城中其他地方陽光燦爛的模樣格格不入。
“客人請往裏走。”
老人遞給小乞丐一個什麽東西,随後關上門,将郁小白往裏引。
來都來了,郁小白也沒有遲疑,大步踏了進去。
她一邊走,一邊觀察着四周。
善堂的環境很好,庭院深深,草木繁茂,植物的每一片葉子都閃閃發亮,不時能看到穿着仆從服飾的少年在修理花木,施肥澆水,顯然就是他們精心打理着這裏的一切。
她深吸一口氣,鼻腔裏盈滿暗香,這香味和黃府裏的極為相似,又稍微有些不同。
“奇怪……”水鬼疑惑,“這裏陰氣這麽重,怎麽一點鬼味兒都沒有?這漫天的精純陰氣對我來說可是大補!主人,我能吃一口嗎?”
“自從我被柳大佬打爛又與您契約,我的魂體一直虛弱不穩,鬼氣更是消散了七七八八……這個幻境兇險異常,我要是吃飽點,也更好幫助主人!”
“我發誓,就吃億口!”
郁小白摸了摸手指上的黑線,點頭。
“多謝主人!”水鬼大喜,黑線猛然變得灼熱起來,四周更是起了一陣微風,仿佛平地起了一個看不見的漩渦。
此時,老人已經帶她來到了一個花廳內。
“客人請留步。”他笑笑:“我去倉庫拿解酒丸,您可先在此處稍作等待。”
她說不出話,只能點點頭。
老人離去後,有個小童端着茶水上來,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客人請喝茶,這是我們善堂的安神茶,味道最好了!”
郁小白端起茶杯,看向杯底,一朵淡黃色的菊花在杯底靜靜漂浮着。
但她視力絕佳,依稀能看到菊花花瓣周圍,還漂浮着不少細細的碎屑——這花還掉渣?
“嗝,飽了!”
水鬼突然打了個嗝,聲音都變得渾厚不少:“主人,這茶不能喝,茶水中有傀儡符紙燒成的灰,若是喝下,就會成為別人手中的傀儡!”
“這小童和院中的少年們身上都有傀儡絲,恐怕是有人在背後操縱他們。”
“能找到操縱傀儡的人嗎?”郁小白在腦海中問道。
“可以一試,但得請主人放我出來,我可以附在這小童身上,引誘他去找幕後之人。”
郁小白食指在杯沿敲了敲。
水鬼會意,黑線化作一滴濃墨,落入茶杯中,整杯茶忽然變得漆黑濃稠,還散發着刺鼻的水腥味。
郁小白皺眉,将茶杯遞給小童。
“咦,這是怎麽回事?”小童一驚,音調都拔高不少,“這茶是用神花泡的,絕不可能變成這樣,難道神花出事了?”
他甚至來不及跟郁小白解釋,扔下茶杯拔腿就跑:“我得去看看!”
但他絲毫沒有注意到,那墨色早就從茶杯蔓延出來,纏上了他的手指,藏入其中一片指甲之下。
水鬼笑嘻嘻交代道:“我跟去看看,主人你自己小心!”
小童離去後幾分鐘後,老人也回來了。
他滿臉歉意:“客人真是抱歉,我們倉庫受潮,解酒丸都放壞了……不過您放心,我們善堂裏還種了不少解酒花,您随我來,我親自給您挑一朵。”
郁小白點頭,随他進入了善堂的後花園。
後花園裏光線暗淡,比外面更加安靜,連照顧花木的少年們都消失了,花香也愈發濃郁。
一個白玉砌成,深達兩米的巨大的圓形花池出現在郁小白視線中。
無數朵不同品種的鮮花挨挨擠擠簇擁在一起,伸着長長的莖,從半透明的水池中伸出來,它們姹紫嫣紅,色彩濃烈而繁雜,視覺沖擊力極強。
但花雖然多,卻并不好看,甚至看着有些讓人窒息。
“客人請挑一朵吧!”
老人做了個邀請的手勢:“随意摘下一朵,吃下一片花瓣,就能解除花酒的酒性,重新開口說話了。”
郁小白走到了池邊,她看着那一朵朵從池底伸出,仿佛在努力逃離這個池子的鮮花。
在她靠近之後,每朵花都顫抖起來,明明沒有風,它們的枝葉卻簌簌作響。
她伸出手,摸了摸一朵百合的葉子。
觸手冰涼,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後脊,一個陌生的男孩聲音随之在她的腦海中炸響:“快跑!”
然而已經晚了。
她只感覺身後一陣巨力傳來,整個人一陣天選地轉,撲通一聲,整個人栽進了花池之中。
花池比她想象的還要深,她整個人秤砣一般下沉,陰冷的水從四面八方湧來,争先恐後地鑽入她的鼻孔耳朵,要将她整個人浸透。
但在接觸到那水之後,她的喉嚨突然一陣輕松,奇怪的堵塞感消失,她下意識地張開嘴……然後便灌了一嘴的池水。
奇怪的是這水并不難喝,冰冰涼涼的,又泛着絲絲甜味。
咽了幾口池水後,她發現她可以呼吸了。
這些“水”并不是真正的水,它們進入她的身體後,便如氣流一般消失了,反而讓她渾身暖洋洋的,每一個細胞都好像浸泡在溫泉中,舒服得讓人想睡覺。
“來都來了……”
她幹脆放松了身體,讓自己一直下沉。
“嘿,又來一個花肥!”
岸上,老人得意地笑了:“小乞兒那家夥,還真是機靈!”
話音未落,幾個小童便驚慌失措地沖了進來,他們顧不得保持安靜,大聲喊道:“白爺爺,不好了,神花雕像裂開了!”
“什麽!?”
老人瞪大眼睛,用與他蒼老的身體不相符的速度趕到花池隔壁的院子。
這院子中整整齊齊地放着上百具簡陋的棺材,它們按照某種規律疊放着,隐隐呈現出一種拱衛的姿态。
每具棺材下都有一條小小的水道,所有的水道如蛛網般密布相通,彙聚到正中央一具近三米高的石像下。
那石像是個捧花女子的形象,她容貌秀美,低垂着眸子,憐愛地望着手中一束水仙花。
石像材質是最普通的岩石,但卻泛着淡淡的玉質光澤,可惜此刻那光澤正在變得黯淡,石像的底部也裂開好大一個缺口。
“怎麽會這樣!”
老人驚駭欲絕:“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回應他的,是一聲清脆的咔嚓聲。
在他驚懼的目光中,距離石像最近的一具棺材忽然裂開,一只蒼白枯瘦的手刺破棺材蓋,直直地伸向天空。
“啊!”
小童吓得一屁股坐地上。
老人亦是滿臉慘白:“起屍了!?不可能,鬼母尚未煉成,這些小僵怎麽會突然起屍,這絕不可能!”
然而下一刻,整個院中噼啪聲不絕于耳。
所有的棺材都開裂碎開,一只只蒼白的手扒着破爛的木板,掀開了壓制他們許久的棺蓋。
終于,第一具屍體坐了起來。
那是一名妙齡少婦,她兩頰凹陷顴骨突出,兩片幹裂的唇間,青白的獠牙外翻,宛如兇悍的野獸,但即便這樣,也看得出她曾經是位風華正茂的美人。
她的目光渾濁,灰色的眼珠骨碌碌轉動,掃過這滿地的棺材,整張臉突然怒氣迸發。
“啊……”
她張開嘴,腐朽的聲帶卻已經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不好,快跑!”
老人兩股戰戰,轉身就跑。
但下一秒,院門口陰風閃過,一道瘦長的純黑鬼影愀然出現。
它堵在院門口,笑嘻嘻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老人的脖頸,将他整個提起:“小伥鬼,你跑什麽?”
老人的喉嚨嘎吱作響,眼珠暴突:“你,你是什麽東西……?”
“我?”
鬼影放聲大笑,純黑的鬼影霧氣彌漫,猛地将老人整個吞沒。
一聲慘叫過後,老人消失不見。
鬼影抹了抹嘴:“我也是伥鬼,不過,我死在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