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第24章 24
回憶洶湧而至, 仿佛一下子就将她帶回了十八歲。
高中畢業的那個夏天。
六月的盛夏,白花花的陽光曬過窗外的操場,望過去時,會禁不住眯起眼。
正是上課時間, 整個學校都很安靜。
除了高三這一層樓。
高考已結束, 最後一次聚在教室裏, 同學們都忙着告別,簽同學錄。
整個教室都鬧哄哄的。
虞楚熹從外面的廁所回來後, 她剛一踏進教室,就看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個不太熟悉的女同學。
旁邊還圍着兩三個人。
她頓在門口, 視線朝旁偏移, 看到祁商坐在位置上, 懶散的單肘撐桌,看起來有些不耐煩的簽着同學錄。
看樣子, 那幾個女同學都是跟他告別的。
虞楚熹沒走過去, 剛好她想去趟班主任的辦公室,詢問出國留學的事,于是轉身又走了出去。
外面走廊很安靜,只有路過其他高三的班級時,才能聽到亂哄哄的吵鬧聲。
走過長廊的拐角, 前面越來越安靜。
靜到虞楚熹都能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
從班主任的辦公室再出來時, 聽見安靜的走廊那邊, 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沒在意,只是剛走到拐角處, 就看到祁商迎面走了過來。
在跟他視線相對上的那一瞬,虞楚熹眼睫微顫,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避開了他的視線。
只是在垂下眼的那瞬間,她就有些後悔了。
過于冷淡無情了,像個陌生人似的。
可她卻不得不這樣僞裝下去。
她即将跟祁商的告別,不僅僅是高中畢業,而是她馬上就要跟着父親去國外了。
那些之前,兩個人之間滋生的缱绻暧昧,總歸要有一個人下狠心斬斷的。
祁商停到她面前,在她耳邊低聲呢喃:“過來陽臺這邊。”
他清冷的語氣沒有絲毫的商量,仿佛下命令是的,卻也帶着些篤定。
聽得出來他是想要跟她告白了。
虞楚熹面色沉靜,她擡眸,對上他的視線:“我還有事,得先離開了。”
“我有話想跟你說。”他挽留。
她卻拒絕:“我并不想聽。”
留下這句話,虞楚熹擡腳朝前走去。
可還沒來得及跟祁商擦肩而過,就被他攥住了手腕:“我在陽臺那裏等你,直到你過來。”
虞楚熹沒說話,只是用力掙脫掉了他的掌心。
她終于擡腳,朝前走去。
回到教室,裏面還是鬧哄哄的。
虞楚熹穿過吵鬧的過道,徑直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下午的陽光剛好曬過來,鋪滿了她大半個書桌,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發疼。
虞楚熹望着那些白花花的陽光,有些出神。
她想起,不久前,她因太困,而忍不住趴在桌上午睡時,陽光也是這麽暴曬。
窗簾雖拉合着,但陽光還是從中間的縫隙裏穿透過來。
還沒睡多久,虞楚熹就感覺到眼皮曬得有些發燙,但很快她就感覺不到曬了。
等她睡醒時,看到祁商倚窗而站,他單手撐窗,另一只手的掌心攤着書本,清涼自持的垂着眉眼。
他身後刺眼的陽光依舊灼熱滾燙。
卻為她擋下來一小片陰涼。
不知是不是桌上的陽光盯得太久,虞楚熹只覺着雙眼有些發酸,胸口處也有些發堵。
一些難以名狀的情緒在心底逐漸發酵,幾近快要吞沒她。
她在原地發呆了些許,到底還是轉身,朝着學校樓頂的陽臺走去。
其他班級還在上課,外面依舊寂靜一片。
虞楚熹穿過長長的走廊,徑直踏上了通往天臺的階梯。
她緩緩的踏上臺階,一步步朝着樓頂的天臺走去。
只是越接近天臺的入口處,她的心裏就越不安焦躁。
母親的抑郁症,父親在半夜痛苦的嗚咽聲。
親戚的冷嘲熱諷,就連小孩子也罵她是個掃把星。
這些因果皆來源于與人的羁絆,若不結緣,沒有任何連結,便也不會有痛苦。
她開始退縮。
即便很喜歡祁商,但又很害怕跟他産生連結後,又會有各種不好的事需要她承擔。
甚至可能祁商也會受到傷害。
她接受不到,亦沒那個勇氣再去承受痛苦。
就像那天她應班主任的委托,幫他送考卷,在他家別墅門口撞見他頭破血流的一幕。
卻只能一路偷偷的跟在他身後,還偷偷跑進藥店倉促的買了碘伏,創口貼,可跟着他好半天。
她都沒勇氣将手上的東西送到他面前。
虞楚熹踏上了最後一個臺階,她指尖扣在肉裏,心裏也仿佛在做抉擇。
在祁商跟父親之間做選擇。
一個是默默守護在她身邊的少年,一個是跟她多年相依為命的父親。
仿佛天平的兩端,哪一個對她都很重要,可在這樣的時機裏,她卻只能選擇放棄一個。
待那些糾結難熬的情緒像海水一樣,漫過她身體後,她終于做了決定。
她選擇放棄祁商。
那天的最後,虞楚熹到底也是沒勇氣走到祁商身邊,只是在站在陽臺的入口處那裏,偷偷望着他。
在心裏跟他做了一場告別。
從頂樓下來,虞楚熹回到教室,她準備收拾下自己的書桌就離開。
看到旁邊祁商的桌子上,攤着他的同學錄。
他也不招呼,就攤在那裏,誰願意簽就簽的樣子。
虞楚熹收回視線,她默默的收拾完自己的書包,拎着書包的背帶将要離開時,卻遲遲邁不出步子。
看到桌上零散的散落着幾張祁商的兩寸證件照,虞楚熹鬼使神差的拿起一張,攥到了手心裏。
又偷偷的放進了她的口袋裏。
她在位置上遲疑了兩三秒,到底還是拿起祁商桌上的碳素筆。
在他同學錄空白頁面的邊角,寫下了一句話。
——祁商,我們有緣再見。
回憶到這裏戛然而止。
虞楚熹坐在那裏,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在那段回憶裏,她因害怕受傷害而退縮。
卻也忽略掉了祁商的感受。
那天他應該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想要跟她表白。
在此之前,他一直小心翼翼的靠近她。
我喜歡你四個字,他應該是醞釀了很久。
在沒有勇氣說出口的那段日子裏,他卻也很耐心的,為她做了很多事。
為她遮擋日光,在她跟男生争吵時,主動站在她這邊,也會在深夜默默的守護着她。
那些他說不出口的話,卻都藏在了他為她做的每一件小事裏。
她知道的,或者她不知道的。
而那天,她卻就連他想要說出口的機會,都給無情的剝奪了。
耳邊依然是蟲鳴聲不斷,窗外山裏的夜色越發濃郁起來。
虞楚熹将那張小紙條重新卷好,又放進了玉竹子裏。
她拿過旁邊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還不算太晚,她打開微信,給祁商發過去一條微信。
——在忙嗎?
祁商:沒,在工作室休息。
祁商:找我有事。
虞楚熹:方便接電話嗎?
祁商:方便。
虞楚熹撥通了他的電話。
那邊的祁商很快接通,連招呼都沒打,就吊兒郎當的問她:“怎麽,剛上山一天就已經想我了嗎?”
虞楚熹握着手機,聽見他熟悉的聲音,她眼底情緒有些泛濫,稍加緩了會兒,她輕喚了聲他的名字:“祁商。”
“嗯?”
“你的項鏈我一直有戴着。”
“嗯。”他涼涼的語氣在她耳邊繼續響起,“打電話給我,就是想跟我說項鏈好戴嗎?”
“嗯。”
祁商似是笑了下:“所以沒別的話想跟我說嗎?”
虞楚熹望着指間的項鏈:“我突然很想見你。”
話落,電話那端沒了動靜。
沉默須臾,只聽電話那端的祁商,語帶些微的不正經,調侃她:“抱歉,剛才信號不好,沒聽清,是想見我,還是想念我?”
虞楚熹垂着長睫:“是想見你。”
祁商低涼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虞楚熹,你有點耍無賴了。”
“我有嗎?”
“跑到那麽遠的山上說想見我,這還不是耍無賴?”祁商懶懶道。
虞楚熹并不想告訴祁商,她是因為看到玉竹子裏的紙條,才突然想見他。
于是她随口揶揄了句:“就是因為見不到,所以我才敢說出來。”
祁商呵笑了下:“行,虞楚熹,真有你的。”
虞楚熹沒再搭話。
那邊祁商接着道:“我這邊有事,先挂了,下次真的想見我時,再給我打電話。”
挂斷電話,虞楚熹後知後覺的才反應過來,她這通電話有多唐突。
亦或像是發夢一樣不真實。
但将項鏈重新戴在胸前,感覺到玉石的涼意時,才驚覺并不是夢。
她剛才的的确确對祁商說了想見你。
在山上的第一晚,可能是因為換床的緣故,虞楚熹睡得不踏實,夜裏也不知何時睡着。
只覺着迷迷糊糊還沒睡多久,就聽見走廊外面響起了說話聲。
看時間還不到七點,還早,虞楚熹本來想再睡會兒,可閉上眼,她卻怎麽也睡不着了。
幹脆早早的起了床。
洗漱,吃完早餐,也不過才八點的樣子。
虞楚熹在院子裏看莊園的工人腌制鹹菜時,什一走到了她身邊。
“起這麽早嗎?”
虞楚熹擡頭望了過去:“早上醒來就睡不着了。”
“可能上山的第一晚都這樣。”
從房間裏出來的冉依葶,看到虞楚熹跟什一正在聊天,她急忙走過去,隔開了兩個人。
“早啊,楚熹姐。”
什一朝旁邊讓了一步。
虞楚熹回應道:“早,去吃早餐吧,十點我們就得出發去山上采景。”
“哦。”
冉依葶本來還想追問虞楚熹,剛才跟什一聊什麽呢。
只是還沒開口,就感覺到自己的連帽衫被人拽了下,她回頭,看到什一正扯着她帽子:“走了,吃早餐。”
冉依葶沒好氣地打掉了什一的手:“幹嘛拽我帽子。”
“吃早餐。”什一沒松手,冷裏冷氣的重複了一句。
而後他扯着冉依葶朝餐廳那邊走了過去。
虞楚熹望着他們離開的身影,禁不住笑了下。
熊貓他們先後起了床,陸續吃完早餐後,就差不多到了快要上山的時間。
他們約的是十點。
開車的師傅是本地人,很熟悉上山的路線。
上午陽光有些曬,但抵達山上後,氣溫卻有些偏低。
中午時,天色突然陰了下來,遠處的仙雲山薄霧缭繞,仿佛仙境。
“這天怎麽突然陰了?”熊貓邊支着畫架,邊問了一句。
旁邊的樂天幫忙擺出了水彩盒:“山上的天氣變化莫測,只要不下雨就行。”
支好畫架,熊貓喚了虞楚熹一聲:“老大,你的畫架支好了。”
虞楚熹走了過去:“好,多謝。”
“今天這個機會好難得,算起來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出來采景了。”希蔓調好了自己的顏色盤。
冉依葶回她:“我也是,以前練習畫外景都是去公園什麽的,還是第一次跑山上來。”
“那我們今天就多畫幾張。”
虞楚熹跟團隊裏的人認真作畫時,徐夏薇跟個游客似的,舉着相機不停的拍照。
屬她最閑。
中午時,一行人就在山上吃了些面包烤腸,而後就繼續作畫,一直待到傍晚,想等到采完山上的晚霞再離開。
只可惜陰天的傍晚,山上霧氣沉沉,半點都尋不到夕陽的餘晖。
還好在隔天時,終于等到了山上絢爛的夕陽西下。
漫天晚霞墜在半山腰上,景色磅礴壯觀,令人嘆為觀止。
采完山上夕陽的景色,回到雲來客山莊時,天色已黑透。
剛踏入山莊的門口,虞楚熹就看到不遠處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院子裏的燈光偏黃,祁商站在那裏,神色涼薄,他懶散的倚着旁邊的木柱子,正在那裏跟山莊的員工閑聊。
聽見門口的動靜,他擡頭望了過去,剛好跟虞楚熹的視線相對上。
半空中浮燈的光亮零零散散的落了他一身,暗昧淺薄的光線裏,他唇邊浮笑,像亂世裏沒落的君王似的,藏至這山上,可身上矜貴的氣質卻是藏不住。
一眼就能讓人認出。
“那不是祁商嗎?”徐夏薇覺得眼熟,但又不肯定。
大明星怎麽可能會突然跑到這種偏僻的山上。
直到冉依葶跟着附和道:“就是他!我們好像跟他偶遇好幾次了,也太有緣了吧!”
什一冷眼望了過去,看那個大明星吊兒郎當的站在那裏,怎麽看都不順眼。
“他怎麽會來這裏啊?”
“可能是來度假的吧,我聽說這裏好多明星都來過呢。”
聽着旁邊徐夏薇跟希蔓的對話,虞楚熹沒搭話,她收回視線,轉身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
在垂眼望着地面時,她的心思卻都在身後的祁商身上。
徐夏薇走過去,想起之前跟祁商有過合作,于是就主動跟他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你。”
祁商淡淡的回了句:“好久不見。”
原本徐夏薇還想再多寒暄幾句,想問祁商怎麽大老遠的跑這裏來了。
在她這個經紀人的眼裏,祁商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大客戶。
可看着他像以前一樣冷冰冰的,像是不太喜歡跟不熟的人聊天似的,寡淡疏離。
徐夏薇也不好再纏着他。
打完招呼,她就直接離開了。
一行人稀稀散散離開後,院子裏又恢複了剛才的安靜。
祁商從口袋裏抽出煙盒,他長指熟稔的抽出一根煙,遞到嘴邊,半咬在了齒間。
他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點燃了那根煙。
剛把打火機放回口袋裏,就聽見手機響起了微信新消息的提示音。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虞楚熹:你怎麽突然跑過來了?
讀完這條信息,祁商輕吐出煙氣,他解鎖屏幕,幾乎半掌托着手機,右手的長指還懶散的夾着那根煙。
院子裏淺淡的光落入他眉眼裏,染亮他眼底的漣漪。
亦或藏在暗處的寵溺。
天色已暗沉,他整個人像是裹在一層晦暗不明的濾鏡裏,好看到有些不真實。
煙灰燃盡,簌簌落下,還未墜地就已消散在半空中。
祁商沒在意,他望着屏幕,指尖輕觸鍵盤,回她。
——想見你這句話說出來,怎麽着都要想辦法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