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想起
想起
“佳尋,我進步了,你給我求的護身符真的很管用!”
“佳尋,我最近有好轉,沒再繼續吃藥了,咳咳,真好。”
“佳尋,我喜歡你。”
“佳尋,我……不會去的,你要盡自己最大努力。等我以後去找你。”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孟佳尋。”
“你說過會等我的,別忘了。”
……
支離破碎的片段逐漸拼合,或陌生或熟悉,一一在孟佳尋腦中炸開。
孟佳尋猛地睜眼坐起,大口而費勁地呼吸。
入眼處是昏暗的光線,濃重的消毒水味從四面八方襲來,刺激着孟佳尋略顯遲鈍的嗅覺。
意識逐漸回籠。
魏昭。
孟佳尋掀開被子下床,左手手背處傳來輕微的刺痛感。
她轉頭看向還在兢兢業業輸液的針管,心下一劃量,摁住膠帶,直接将針拔出。
藥液還在順着針口往下滴,不一會兒就暈開了一大片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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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佳尋管不了這麽多,按着手背,沖出門。
視線直直地和門口轉頭看向自己的魏黎對上。
“你醒了。”
魏黎永遠得體的妝容姿态此時也顯得有些亂,在頻閃的白熾燈光照耀下,越發襯出臉色蒼白。
“嗯。魏昭他……”
“還在搶救,等消息吧。已經通知過你父母了,估計一會兒就到。”魏黎的嗓音又幹又啞,像是砂紙刮過鍋底的聲音。
“好,謝謝。”
除了道謝,孟佳尋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空曠的樓道裏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周焘神情擔憂,語氣中帶着顯而易見的焦急:“阿黎,小昭他怎麽樣了?”
孟佳尋眼睜睜地看着在自己面前向來強勢的魏黎像是忽然被抽幹了渾身的力氣,往周焘懷裏倒去。
周焘伸手穩穩地接住了魏黎,擡手一下一下地順着她的頭發,嘴裏喃喃安慰:“沒事的,沒事,小昭他每次都能平安度過,這次也一樣。”
魏黎靠在周焘懷裏,閉上了眼。
孟佳尋低着頭,坐在兩人身旁不遠處。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混亂的腳步聲又再度響起,孟佳尋擡頭看去,是孟達和尤寶珍,面上的擔憂顯而易見。
尤寶珍看到孟佳尋坐在病房外,聲音焦急,擡手将孟佳尋攏進懷裏:“啊呀乖寶,出這麽大事都不和媽媽說,是想急死媽媽嗎?還有怎麽坐在走廊上,回床上躺着休息啊。”
孟佳尋輕輕掙紮了一下,沒掙開,也就随她去了:“我沒什麽大礙,只磕了下腦袋,拍過片子沒什麽事,主要是魏昭受傷比較嚴重。”
然後轉頭向尤寶珍介紹:“他們是魏昭的父母。”
尤寶珍這才注意到一旁的周焘和魏黎,連連朝兩人道謝。周焘回應了幾句,魏黎只應了第一句,就沒再出聲。
孟佳尋擡頭看向孟達。
孟達對上她清明的視線,心頭一顫:“小寶,你都……想起來了?”
“差不多。”孟佳尋語氣很平,情緒聽不出什麽起伏。
孟達閉上眼,良久,吐出一口氣:“想起來好,想起來好。這事兒怪我,都怪我……”
“不全是你的錯,爸爸。這件事從頭到尾我自己的責任居多。”
剛剛幾分鐘的時間,孟佳尋已經把腦中零碎的片段拼合起來,也大致弄清楚了自己失憶的原因。
當時是高三前的暑假,又是孟達撒酒瘋的一天,尤寶珍剛好出門去買菜了。孟佳尋已經對家裏烏煙瘴氣的環境從難以忍受到麻木習慣,目不斜視地從孟達身邊走過準備出門上自習。
孟達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對着她胡亂叫喊了一通,還伸手過來扯她,孟佳尋心裏煩,手一揚就把孟達掀到了地上。
孟達喘着粗氣,艱難地在地上爬行着,一直伸手朝孟佳尋腳邊去夠,嘴裏喃喃,孟佳尋滿心厭惡,只想擡腳離開這裏,也沒太注意腳下。
也就是這一避讓,避出了問題。
她腳下不知為何會有一灘液體,應當是酒瓶碎了灑出來的,畢竟碎片就散落在旁邊。
擡腳狀态重心不穩,滑到成為必然。
只是簡單的滑倒問題倒是不大,但旁邊又有碎了的酒瓶子,這問題可就大了。
人就這麽直挺挺地栽倒下去,玻璃碎片直接紮進大腿,孟佳尋疼得龇牙咧嘴,轉頭卻注意到孟達在逐漸向她靠近,眼神中滿是驚懼。
她下意識後仰,想盡可能遠離孟達,伸手向後想要撐住,結果一打滑,手沒撐穩,反倒将原本還算聚攏的玻璃碎片直接打散,人重重地跌回地上,腦袋因為後仰而重心下移,直接就磕在了地上。
而她頭落地的地方,剛好就有一片碎玻璃。
就這麽硬生生,直沖沖地,穿過頭發保護、穿透後腦頭皮,深深紮了進去,可能血肉模糊,也可能只洇開了一片血跡。
具體怎麽樣她也不太清楚,只記得自己眼前一黑,後面的事就一概不知了。
她只知道,當自己醒來的時候,尤寶珍和孟達的争吵激化到幾乎法庭上見,但由于自己将先前十七年的經歷全部忘記,雙方只好先互相妥協一段時間輪番照顧她。
當然主要還是尤寶珍在照顧。
孟達有心彌補,尤寶珍卻沒給他好臉色。
或許是出于愧疚,又或許是壓力太大喘不過氣。孟達又恢複了借酒消愁的日子。
哦不對,以前只是應酬,現在已經升級到酗酒。
只是和之前不一樣的是,他不會在非清醒狀态下踏進家門。
也正因此,孟達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
等孟佳尋努力半年終于适應各種常識,撿起了小學初中的知識,也回憶起了斷斷續續的片段,主要還是圍繞夫妻倆的,雖然不能組成她完整的十七年,但也聊勝于無。
而此時尤寶珍和孟達的矛盾已經積累到了臨界點。
孟達只要一回家,尤寶珍一定會和他大吵一架,但孟達不回家,尤寶珍又獨自一人坐在床邊抹淚。
見面,争吵,鬧離婚,談不攏,孟達摔門離開;再見面,再争吵……永無止境的循環。
談不攏有很多原因,主要是孟達不願意離,尤寶珍本來也不願意,說白了要是對孟達沒有感情,怎麽可能掏心掏肺照顧他那麽些年。但孟佳尋的事踩到了她的底線。
孟佳尋只覺得這樣的家庭氛圍讓她感到十分窒息,她其實不明白,其實兩個人彼此都有感情,就因為這麽件事,掙紮這麽久。
其實說來說去就是酒的原因,尤寶珍讓孟達戒酒,他不願意。
理由是哪有出門應酬不喝酒的。
孟佳尋不太明白他倆間的事,只覺得煩,所以她拼了命地學,就想考出去,離兩人遠遠的。
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孟佳尋讀大學,包括大一也是。
直到這學期初剛開學的時候,孟達那邊好像終于松口答應離婚,結果當天晚上就喝酒喝到胃穿孔住院了。
尤寶珍打電話給孟佳尋的時候,孟達正在搶救。醒來後,醫生再三叮囑他不能再碰酒,孟達才終于下定決心戒酒。
岌岌可危的家庭關系就像懸崖勒馬,忽然就回到了正軌。
孟佳尋此時全部想起來,總覺得荒謬又可笑。
畢竟按照道理來講,當初她出事,自己大意占很大一部分原因,也不能完全怪罪到孟達頭上,但尤寶珍固執地認為是孟達沒照看好她,并且拒絕他的彌補。
原本感情深厚的兩人,一人有心彌補,一人拒不接受。互相折磨了兩年多。
甚至孟達直到現在都覺得是自己的問題。
兩年。人的一生有幾個兩年。
想到這,孟佳尋忽然頓住。
一陣寒意從背後緩緩升起,逐漸将她包裹住,甚至讓她透不過氣來。
魏昭等了她五年。
魏昭又有幾個五年呢?
自己先前每一次的拒絕,每一次清醒的抽離,又何嘗不是在他原本傷痕累累的身上繼續撒鹽呢?
“我沒有怪過你,爸爸,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孟佳尋主動開口,試圖安撫孟達的情緒。
“好……好,好……”孟達聞言,心口積壓的重石終于落下。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孟佳尋的肩,眼角滾下一顆渾濁的淚。
尤寶珍擡手幫他擦去,輕聲抱怨道:“都多大人了,還在乖寶面前哭,也不怕人笑……”
“病人已經脫離危險了,需要留院觀察幾天。家屬探視請保持安靜。”
醫生的話打破了原本的氛圍。
孟佳尋快步上前,亦步亦趨地跟在被推出來的病床後。
VIP病房很寬,四五個人同時在內也不覺擁擠,孟佳尋找了把椅子,坐在病床旁,就這麽直直地盯着腦袋纏滿繃帶的魏昭,好像永遠也看不夠。
“孟小姐,你知道嗎,一般而言,副駕駛的位置都比較危險。因為路上有突發情況的時候,司機方向盤都會下意識右偏,此時的副駕駛将承擔最高風險。”
魏黎突然開口,嗓音比起方才,稍稍清亮些許。
孟佳尋擡頭看着她。
魏黎垂着眼睫,仿佛看透了什麽:“但當時那輛車明明是朝右前方駛來,這樣極端的情況下,小昭都能迅速調轉方向讓自己承受撞擊。”
“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他是真的非你不可。”
孟佳尋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
魏黎接着道:“所以,算我求你,就算你不是那麽喜歡他,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在你們還在同一所學校的時候,假裝對他好一些。”
“我就這麽一個兒子,我也會心疼。自從知道你們的事情之後,小昭每次見到我都板着臉,短短一個多月瘦了二十多斤,他才二十多歲,我希望他能多笑笑。”
魏黎說着說着,牽住了孟佳尋的手,看上去姿态很卑微:“算我求你了,好嗎?”
孟佳尋垂着眼,沒出聲。
周焘拉起魏黎,拍着她的背安撫,對孟佳尋露出了個歉意的笑,不過笑得很勉強:“抱歉孟小姐。阿黎她有些失态了,我替她表示道歉。我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一切全憑孟小姐自己選擇。若孟小姐不希望再見到阿昭,我會聯系人安排他轉學。”
“算起來孟小姐也算是救過小昭一命。小昭他18歲讀大一的時候,抑郁症晚期,吃了很多藥,看過不少醫生,都沒見好轉。反倒是到孟小姐的學校裏走了一圈,認識了你,之後便逐漸回歸正常生活。孟小姐對小昭有恩在先,一直沒有登門感謝,算是我們失了禮數。如今小昭也躺在這裏,一來一回,算是扯平了,我們家也不欠孟小姐什麽。”
“所以孟小姐可以仔細考慮。如果小昭的确讓你感到困擾,我将立刻着手安排他出國。”
孟佳尋的手指輕輕抓着衣服。
尤寶珍已經被一連串的消息震得目瞪口呆。她看向孟達,孟達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顯然先前就已經知道。
所以搞半天,只有她對一切一無所知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