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意
天意
孟佳尋拿起手機一看,是吳老師的來電。
吳老師?
哦。
是剛剛那門課的老師,人稱老吳。
雖然這麽叫,但老吳實際上剛剛四十出頭,而且校園裏職業環境相對單純,雖然有非升即走的科研壓力,但對她這種科研大佬來說根本不在話下。
平時紮起頭發幹淨利落,衣品也沒得說,家境又好,反正到目前為止孟佳尋還沒見她穿過同一套衣服。再加上很會保養,乍看上去也就三十出頭。
不過年紀輕輕就混到了副教授,今年職稱評級說不定還能再上新臺階。厲害是真的厲害,給分也是真的嚴。
據說她是那種會笑眯眯給你打61分的人。
畢竟中文系不輕易挂人,除非交白卷。有人挂科的話教務那邊會統一抽查試卷,很多老師都嫌麻煩。
但61分也夠人喝一壺了,最起碼今年的獎學金是別想了。
孟佳尋不知道她找自己什麽事,但不妨礙她接起電話,聲音客氣穩重:“吳老師你好,請問找我有什麽事嗎?”
魏昭放下了餐具,抱着手,身體後仰,和她拉開一定距離,不至于聽清孟佳尋和老師交流的內容。
孟佳尋被他這細心的舉動小小地戳了一下。
吳老師:“是孟佳尋同學對吧,老師這兩天手裏有個項目,需要收集一些資料,是關于XXX母題的,不知道同學你有沒有空幫老師這個忙啊?”
孟佳尋有些奇怪:“啊……那請問我需要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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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師:“主要就是文獻的收集整理和總結綜述,不會白讓你幹活的,工作期間計算時長,老師會申請勞務給你的。”
孟佳尋的關注點并不在勞務上,而是疑惑為什麽老師會突然找到她,她問了出來。
吳老師爽朗一笑:“我看你課上展示就是這個母題的相關內容,先前也算做了些準備工作了吧,讓你上手肯定比從頭開始要快呀。還有,你的課堂展示表現很棒,老師相信你!”
這是孟佳尋自高三起,兩年多以來,第一次被老師認可。
盡管對方的理由是她已經進行了準備工作,可以節省時間。
她鼻頭一酸,語氣懇切了些許:“好的,謝謝老師。”
吳老師見抓到了學術苦力,滿意地說了結束語:“那行,具體內容我通過微信聯系你。”
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孟佳尋還在擡着手機發愣的時候,魏昭盛了碗湯,遞給她。
“老師怎麽說?”
“她……讓我幫她整理文獻。”
“好事兒啊,弄好了說不定能直接帶你進組。”魏昭由衷地替她感到高興,他就知道孟佳尋很優秀,這樣的她,不被蒙塵、熠熠生輝的她才是真正的孟佳尋。
“我……真的可以嗎?”孟佳尋抱着湯碗,還是極度不自信。
高三已經頹廢了一整年,高考時她拼盡全力才勉強擠進年級前二十,最後獲得全省一百七十多名的成績。
大一又幾乎沒怎麽學,現在……
“為什麽不可以?相信我,你真的很厲害。你可以做到。”
你能在傍晚的花壇邊說出人生随時可以洗牌重來,能在領獎臺上聲稱來日方長。
能把我從黑暗中拽出,肯定也能爬出泥淖。
或許是魏昭信任的表情太過堅定,又或許是他溫和的鼓勵刺激到了自己。
總之孟佳尋在那一瞬間忽然覺得。
何妨一試。
從餐廳出來後魏昭和把孟佳尋送到宿舍樓下,揮揮手準備離開。
一路上手機震了三四次,不用想也知道他那群組員在催他回去了,代碼過到一半突然跑出來也就算了,要讓他們知道自己還約人吃飯,肯定怨氣沖天。
“等等。”
孟佳尋覺得此時不說,有些話短期內估計沒有再說的可能了。
魏昭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眸裏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溫和與認真。
漆黑的瞳仁倒映出孟佳尋的身影,純粹又透亮。
勸他的話突然就卡在了孟佳尋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口。
她該怎麽說呢?
孟佳尋擡頭看了看纏滿爬山虎枯枝的門廊。
他在外,自己在裏。
明明是一步之遙,卻猶如天塹。
她最終還是重新鼓足了勇氣,深吸一口氣:“魏昭,我……”
魏昭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他說了聲抱歉,摸出手機一看,是他的導師打來的。
魏昭十分熟練地把手機高高舉起,盡可能遠離耳邊,又保證自己能聽到說話內容。
果不其然,剛一接通,導師的河東獅吼就從聽筒裏傳出,孟佳尋隔着好幾步都能聽到對方的咆哮:“魏昭!!!你個臭小子滾哪去了?!讓你盯着代碼,人呢?!五分鐘,趕緊滾回來!”
這沒辦法了,他必須趕回去。導師都親自來催,肯定是組裏的哪個小兔崽子告密了。
他低聲對孟佳尋說了句抱歉,神色沒有一絲波動地伸手幫她攏了攏風衣領子,自然到似乎這是再正常不過的舉動。
順便叮囑道:“外面冷,快點回去。”
下定一次決心已經很難了,再讓人鼓起第二次勇氣只會難上加難。
而且他剛剛的動作太過自然。
導致孟佳尋醞釀半天的話語完全咽了回去,只能愣愣地回應一句。
“啊,好。再見。”
魏昭點點頭,轉身離開,逐漸消失在孟佳尋的視線裏。
算了。
就當天意吧。
孟佳尋閉上眼,心裏思緒翻湧。
接下來的一周,別說去考慮你愛我我愛他這種難舍難分的情感關系了,孟佳尋每天的吃飯時間加起來不超過半小時,就連關梓月都幾乎聯系不上孟佳尋。
手機成天處于靜音狀态,是否聯系到她全憑緣分。
關梓月每天醒來的時候孟佳尋早已出門,等她睡熟了孟佳尋才姍姍晚歸。
另外兩個舍友一個陰間作息,只能知道孟佳尋晚上回寝的時間,一個主打靈活變動,白天幾乎沒有醒着的時候。
同一間宿舍住出四個時區。
就離譜。
這天難得關梓月被噩夢驚醒,擡起手機一看,剛剛六點半。
她聽到隔壁床有動靜,拉開簾子一看,孟佳尋已經整理完畢準備出門了。
關梓月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你天天那麽早幹啥去?”
孟佳尋看了她一眼,歉意地安撫道:“抱歉,吵到你了。我去看文獻,別擔心。”
看文獻?
這不還沒到期末嗎?也沒見學校公開征集論文投稿啊
關梓月腦子懵懵的,嘟囔了一句,又翻身睡着了。
吳老師交代的任務不難,但相關數據和文獻很多。
要從上萬份文獻中提煉出這個母題的研究背景,還要梳理研究淵源,這對先前幾乎沒有接觸過這方面訓練的孟佳尋來說極其困難。
這和簡單做個課堂展示還不太一樣,需要整理分析的文獻數量呈幾何指數增長,更不要說從中提取梳理出一條清晰的邏輯線索了。
但這挑戰讓她躍躍欲試,每天日出時坐到圖書館,在無窮無盡的數據和文獻中檢索、分析、查閱、整理,深夜又在群星閃耀時帶着成果回到宿舍。
或多或少,她都很高興。
整整一周,除了吃飯睡覺,孟佳尋已經完全紮進了海量的數據庫和書本當中。終于在浩如煙海的文章中爬疏出一條清晰的研究線索,這比她拿到學校錄取通知書的那天還要欣喜。
尤其是當吳老師拿着她提交的綜述贊不絕口的時候。
當時吳老師具體說了什麽她已經記不清了。
當時她只覺得,有一把大刀忽然墜下,在她原本狹窄卻平坦的人生路上生生劈開另一條道。
荊棘遍布,卻通向日出的地方。
而學術、科研,就是那個明媚的、燦爛的地方。
孟佳尋似乎知道,她想要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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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老吳辦公室出來,孟佳尋想了想,還是決定再去看會兒書。
她走進了圖書館,摁下電梯之前,想了想,還是拐進了樓梯間。
自習區和閱覽室不在同一邊,閱覽室裏的書更多更全,但沒有電梯直通。孟佳尋需要去找一本五十年代出版的期刊。
沒走幾步,她忽然感到一絲寒意從腳底往上升起,很快席卷全身,連帶着小腹隐隐作痛。
沒等她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下一秒,腹腔就像被電鑽狠狠搗入,幾乎要把整個腹部剖開,使勁擠壓,又像一記悶錘從前往後狠狠砸下,直接敲開血肉,并奮力搗爛。
前後不過短短幾十秒,孟佳尋已經疼得整個人扭曲地癱軟在樓梯上,嘴裏不停地喘着粗氣,臉色白得驚人。
她的手指緊緊抓着樓梯扶手,青筋暴起,指尖因過度用力泛紅到開始滲血,似乎想要借手上的疼痛轉移注意。
發絲完全被汗沾濕,發稍處挂着汗珠,正一滴一滴地砸向冰涼的瓷磚,細微的水花聲和她粗重的呼吸聲交織在幹冷的空氣裏。
這會兒還不到飯點,樓梯間經過的人不多。
要等人發現她,估計可以直接入土了。
孟佳尋意識模糊前強撐着翻開微信,冷汗從額上滾下,浸入眼球,刺激得她無法完全把眼睛睜開,視線模模糊糊,只能憑本能在列表中随機點開語音通話。
是誰不重要,是人能來撈她就行。
對方很快接通。
“我在……圖書館樓梯間二樓,請帶我去醫務室……”
“哐當——”一聲,是手機砸在瓷磚地面的聲音,伴随着擔憂急促的驚呼:“孟佳尋?!——”
孟佳尋的手指無力地垂在樓梯旁,完全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