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誰?”我出屋和門, 來到院子裏。
“小秋,婆婆多買了幾個青團,給你嘗嘗。”
是隔壁婆婆。
我想了一下, 打開大門,迎了出來。
婆婆手裏根本沒有青團, 反而一把拉住我的手, 将我拉到她家,關上大門,緊張地問:“家裏是不是進賊了?我聽着聲音不對!”
我心裏一陣感動, 無奈解釋道:“沒有,真的是老鼠。桌上放了點心, 引得老鼠拖家帶口來蹭飯, 我又氣又怕, 沒忍住罵了幾聲。”
“沒事兒就好。咱們這片兒老鼠确實多!我們剛搬來時沒留神,讓它們咬壞了少爺的燙樣!索性我就去抱了只大黃貓,這貓比耗子藥管用多了, 就是這時節愛叫,叫起來跟小媳婦哭似得,大半夜聽着怪瘆人的, 你要是不嫌棄, 先送你家用幾天!”
正說着, 一只滾圓的黃橘貓邁着神氣的步伐從回廊上走過來。
廊下挂着燈, 婆婆看它胡須上沾着白色碎渣,擡手吓唬它:“又偷吃少爺的點心!再胖下去, 就跑不動了!捉不着老鼠, 奶奶就把你扔掉!”
貓主子毫無畏懼地咧嘴叫了一聲,耀武揚威般擡爪在她褲腿上抓了一把, 在她哭笑不得的叱罵中跳上橫梁,一溜煙跑沒了。
我這才意識到,之前聽到的女人哭聲,應該就是這家夥的叫貓聲,不禁失笑:“算了吧,這小祖宗脾氣太大,再說我家還有條慫狗,我怕它受氣。我還是多買幾包老鼠藥吧!”
婆婆嗔道:“你那條狗養得太嬌,不管回來多晚都得出去遛它,吃的比人還好,這樣哪能看家護院!”
我故意和她東拉西扯,多說了一會兒。盼着十四等得不耐煩悄悄走了。
沒想到他戳弄金毛叫喚,提醒我回家。傻子才回去呢!
“狗叫了,是不是進人了?”婆婆又緊張起來。
也不知道這裹腳小老太哪來的勇氣敢和‘流氓’叫板,還敢孤身前去營救我!
我拉着她道:“不是,是急了,想讓我帶它出去玩。可是我還沒吃飯呢!婆婆,我家冷竈上沒生火,家裏的幹糧也都讓老鼠糟蹋了,能不能在你家吃點?”
她猶豫了一會兒,挨不住我撒嬌,終究還是同意了。
廚房在內院,一路黑漆漆的,她拎着昏暗的燈籠,領着我朝裏走的時候囑咐:“少爺在收燙樣,他要是沒看到你,你就別說話。要是看到你了,你就說是隔壁的。其餘的我來解釋。”
我乖巧應着,心情莫名有些緊張。
內院挂了好幾展燈籠,将院子的格局照的清清楚楚。
除了院牆跟放着一口大水缸,其餘地方都被木架占滿了。一米高的木架上擺着各色建築模型,有成體的,也有零部件,比如九檩歇山式屋頂、硬山卷棚頂、前後出廊的廂房及抄手游廊等,有的是原色,有的已經上了彩。
一個身材颀長、身形瘦削,戴一頂六合帽的男子背對着我們,站在架子中間,正俯身擺弄架子上模型。
不知是春衫薄了,還是他确實又瘦了,那背影和論道那日相比,纖細了很多。
‘他現在很艱難’,我對敏秀格格這句話有了更直觀的感受,心裏悶堵得難受,唯一的慶幸沒有貿然送書——我應該為他做些更實際的補償。
青石板上的腳步聲一淺一深,清脆可聞,他卻始終不曾回頭。
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亦或者,根本不想和我碰面。
婆婆端出兩個素菜和一疊面餅,“少爺吃素,我也跟着不沾葷腥,委屈委屈你。”
我忍不住道:“他吃的很少嗎?怎麽瘦成這樣?”
婆婆看了我一眼,拉了個小板凳在我身邊坐下,溫言勸道:“小秋啊,婆婆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這孩子這麽可憐,婆婆真不忍心看你下半輩子受苦。我家少爺樣樣都好,可他并不适合做人夫婿。
他人雖然回來了,心還在廟裏,看人和看貓沒什麽區別。他其實早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原本就有一門娃娃親,人家姑娘樣貌出身極好,一直等着他,也經常偷偷去廣源寺看他。老爺去世前曾苦求他回來娶妻生子,但凡他有半點凡心,現在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自從老爺含恨而終,族裏的長輩也就不指望他綿延香火了。便是哪天可憐老夫人膝下無人,硬着頭皮娶了誰,也絕不是個知冷知熱的。你把心思放在他身上,會耽誤自己的。”
我臉頰有些發燙,趕緊解釋道:“您誤會了,我對他只有崇敬愛戴之心,絕沒有非分之想。”
咔噠。
就在此時,身後門扉被推開一條縫,一道清瘦的影子映在門上,平淡無波的聲音傳來:“譚媽,調好的膠水放哪兒了?”
婆婆趕緊站起來:“在西廂房裏,我去給你拿。”
居生默默走開了。
“少爺,那是隔壁的秋姑娘,天可憐見的,一個人孤苦伶仃,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還整天被地痞流氓欺負……”譚婆婆追上去,絮絮叨叨地解釋着。
“能幫襯就幫襯點。”
離得漸漸遠了,又隔着一道門,這句話傳到我耳朵裏已經虛的不甚真實。
我先是懷疑自己的耳朵,仔細想了想又覺得,以他的慈悲,能說出這樣的話也不奇怪!
怪不得有那麽多粉絲!她們絕不是膚淺的顏粉!
吃完飯洗好碗筷出來,居生已經回屋了,院子裏的燈籠也滅了,大部分燙樣還在。看來工作并未完成,只是為了避嫌,躲我。
于是我也不好意思盤桓,趕緊回家了。
回到家十四果然已經走了。屋裏僅有的兩個凳子全被他踢翻了,看樣子走之前發了一頓邪火。
不過好歹,他還有一點點良知,把我那點可憐的生活費留下了。
公元1715年 5月n日康熙五十四年農歷三月二十五日 晴
人脈總是用的時候才覺得少。
這兩日我打聽了一下,朝廷有個國家級的建築設計機構叫樣式房,所有的皇家建築和大型建築都要經過他們的設計與監管施工,相當于現代的建築設計院。
居生的旁系堂兄就在樣式房任職。他已辭職回鄉,從廣源寺來看,居生的才能完全能可以替代他。
樣式房歸內務府管轄,如果面子足夠大,找找雍親王這事兒輕輕松松就解決了,但以我現在的情況,找他不合适。
一是因為我有自知之明,在他那裏沒有多大面子,也怕他說我貓哭耗子假慈悲;二來,人事安排從上往下壓,下面人容易有怨氣,對居生不好。
所以我想走下層路線,最高從中層開始找。
我現在還能聯絡起來的,只有兩條路,一是楊猛的朋友,當初和他一起來客棧宣布任命的吏部筆帖式,那個胖禿先生,諾和齊。雖然他只是一個小小筆帖式,但在主管全國人事變動的部門,有一些不可言說的影響力,而且在職場,得用發展的眼光看人不是?
二就是瓜爾佳葉蘭。內務府出了主理大臣,剩下的就是一群太監,太監在宮裏,只有宮裏的主子才能壓得住。我是沒有資格見宜妃的,但葉蘭可以。
我從郎世寧那裏搜刮了幾幅西洋畫送給他們。
諾和齊非常喜歡。在這時候,西洋畫僅在權貴階層流通,普通官員要麽欣賞不來,要麽愛而不得,郎世寧的畫風融合了西洋和國畫的精髓,別具一番風味,更讓他眼前一亮。
他是八爺的門人,不怎麽怕十四,與我說起楊猛的遭遇十分唏噓,可惜楊猛是漢人,在朝中沒有依仗。他自己人微言輕,想讓我和十四說說情。
我苦笑道:“不是我不想說,只怕我一開口,他連這個知縣都保不住。”
諾和齊無奈道:“您說的在理兒,十四爺是個血性漢子,素來說一不二,還是等他忘了這一茬……”說到這兒又嘆了一聲:“怕是不易。”
我提起內務府負責樣式房的官員,他門兒清,但是不願意和宦官來往。
在整個清廷,內臣外臣都看不起太監,他極力勸我別和太監打交道。
但我本身也是被排擠的個體,有什麽資格嫌棄別人?
葉蘭幫我聯系了負責樣式房的大監,同樣勸我不要和宦官來往。
但我執意想為居生打點一翻。
太監多是沒有文化的苦命人,所以對讀書人有種變态的仇恨,同時又很喜歡附庸風雅。
正好我窮,照例拿郎世寧的畫送人。
這天得知他休班在家,我正要去拜訪,忽接到傳喚,誠親王讓我去禮部。
誠親王,三皇子,能文能武,文學造詣和騎射水平在諸皇子中都算拔尖,曾随康熙親征噶爾丹,掌管鑲紅旗大營,因領庶吉士編修律呂、算法等書籍,和文人關系密切,且年齡稍長于雍親王,所以呼聲也蠻高。
據說,民間支持率比雍親王高,次于八貝勒和十四貝勒。
“誠親王喚我何事?”我朝來傳話的禮部官員問了一句。
對方冷着臉道:“去了就知道了!”
看在他帶了車來的份上,我原諒他了!
進了禮部,遭了一路注目禮後,我被帶到了誠親王面前。
辦公桌前,背對我站了倆人,我首先注意到的,是肩寬腿長,一身簇新春裝的男人。
好久不見啊雍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