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我小心地試探道:“我聽說,中國文化一直推崇尊師重道……”
“你想拿漢人的文化教化我?”他不客氣地打斷我。
我嗫嚅道:“滿漢一家親,漢人的文化也有可取之處,您不是連西洋文化都吸收嗎?”
“你提醒我尊師重道,無非是別把你拐到房裏去。你當我的床誰都可以上嗎?”
他十分嫌棄的白了我一眼,冷斥:“自作多情!”
嘿,自己那麽沒分寸,還倒打一耙,您這特權主義的臉皮可真夠厚的!
我就不一樣,雖然是受害者,可被這麽直白得說到臉上,難免有些尴尬難堪,臉皮微微發燙,硬着頭皮道:“我當然知道您的床不是誰想上就能上的,我這不是給自己找找定位嘛,畢竟,髒了您的手,污了您的眼,都不好。我以後一定恪盡本分,當個好老師。”
他眉頭一皺,剛要什麽,外面忽然傳來了完顏氏的聲音:“戈爾代,告訴你額娘,明年就不用送粥了。她眼睛不太好,經不起起早貪黑地折騰。”
一個男人的聲音道:“額娘一年到頭就盼着這一天孝敬貝勒爺和福晉,您要是不讓她做粥,她肯定以為我又惹貝勒爺生氣了。”
聲音越來越近,轉眼就到了門口,十四貝勒趕緊吩咐我:“去把燈滅了。”
基于心照不宣的原因,我利落地滅了離他最近的幾盞燈。接着便聽福晉在外道:“爺!戈爾代來給您請安了。”
堂堂一個福晉,親自帶着下人來書房請安,有這個必要嗎?
十四貝勒顯然對她的目的門兒清,啧了一聲,沒好氣地說:“進來吧。”
完顏氏領着一個瘦巴巴黑乎乎的年輕人進了書房,年輕人頭也不擡地打了個千,畢恭畢敬道:“給貝勒爺請安了。”
完顏氏則有意無意地掃了我一眼,臉上的笑容忽然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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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想起來,自己腮幫上大約也有個青手印……
哎,我現在是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十四貝勒皺眉道:“戈爾代,你怎麽又來了?去年不是交代過你,今年不必送粥來麽?”
那個被叫做戈爾代的瘦黑青年憨憨地笑道:“貝勒爺您饒了奴才吧,奴才剛剛跟福晉說完,額娘說了,不讓她送粥,就是不讓她活,奴才實在沒轍啊!”
十四貝勒揮揮手道:“行,不難為你了,日後好好孝順你額娘,要是讓爺知道你再忤逆她,爺扒了你的皮!”
戈爾代笑道:“奴才不敢。”
福晉完顏氏笑道:“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你還拿來說,戈爾代現在長大了,出了名的聽話孝順!”
十四貝勒嗯了一聲,道:“你過來幹什麽,粥做好了嗎?”
完顏氏道:“差不多了,我過來問問爺,今年給皇阿瑪的吉祥話是跟去年一樣,還是怎麽?”
十四貝勒沉吟了片刻,提筆在硯臺上沾了沾,福晉默契地過去給他鋪上紙,他潇灑地揮就兩行大字,道:“加上這兩句話。”
福晉道:“爺的書法又長進了!”
“這是什麽?”她的目光落到旁邊地草稿紙上,似乎對鬼畫符似的阿拉伯數字很感興趣。
貝勒爺随手扯破她手裏的稿紙,喜怒無常地斥道:“書房裏的東西不要随便亂動!”
完顏氏面上浮現出一絲尴尬和惱怒,飛快地瞟了我一眼,轉瞬就恢複如常,對十四貝勒福了福道:“那我先去準備,爺也準備準備進宮吧。”
十四爺點點頭,對戈爾代道:“行了,跟福晉領賞去吧。”
福晉走到我身旁駐足,肅然道:“聽說皇上不日将要召見你們,你雖然是西洋人,卻從貝勒府出去,到了皇宮不能出一絲一毫地差池。這兩日和安東尼告個假,留在府裏學學規矩和禮儀吧。”
“……是,福晉,我記住了。”
她轉頭對十四貝勒笑道:“爺,我可不是管教你的客人,只是怕她沖撞了阿瑪。”
十四貝勒淡淡道:“行了,快去吧,別誤了時辰。”
等她踩着花盆底蹬蹬走遠了,我也下定決心,以後堅決穿男裝,再也不穿這旗裝了!我就不信憑我這大高個兒,貼上胡子後,還有人把我當假想敵!
耳邊突然‘哧’地一聲,我扭頭一看,十四貝勒在我旁邊,笑得正燦爛。
“貝勒爺笑什麽?”
“你還不服?先不說你昨天做了多少冒失,不和禮儀的事,就是今天,你風風火火地不請自來,到了廚房見到爺和福晉們,連個禮都不行,說話不恭不敬沒個分寸,要是府裏的丫頭,早被拖出去打死了。”他斜睨着我,風涼道。
“請聽我解釋!我沒想去打擾你們的,是有個丫頭假傳你的傳召……”
“傳召這詞用得大逆不道!你怎麽敢的你?”
“……”我明白了,他根本不在意事情的真相,可能對他來說,只要不涉及他和他家人,這些惡作劇都算是無傷大雅的玩笑吧。甚至,說不定作弄我,故意讓我在衆人面前丢醜的,就是他本人!
我頓時失去了自證清白的欲望,随意為自己的基本禮貌辯解了一句:“在廚房我是行了禮的,您瞧見了不是?”
“腿還沒彎下去就已經直起來,這叫行禮?不是沒見過別人行禮,你的手帕在哪裏?你回去照照鏡子看看你的眼睛,看看裏面有沒有一點恭敬!莫說對福晉們,就是對着爺,你這眼裏也充滿清高自傲,甚至,爺總覺得,你看爺的時候,就像看臺上的戲子一般,你說,你哪兒來的優越感?”
越說越嚴重了,我當即否認:“絕對沒有!我對貝勒爺您敬重有加,對福晉們能包容我照顧我非常感恩。只是我……沒見過什麽世面,腦子又不夠用,眼睛看的入了迷,肢體動作就配合不好了。”
“嘿!”他提高了音調,“爺說你有你就有!”
……
活生生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十四貝勒生于康熙二十七年,今年二十七歲,但他的心理年齡恐怕只有七歲。
我都二十一了,不能跟七歲孩子計較。
于是我拱手抱拳,誠懇地說:“我錯了,我改。我一定好好改。您看這樣行嗎?”
但他仍不依不饒地揪着我言行上的失誤絮絮叨叨得訓斥了很久,久到完顏氏又派人來催了一次,到了不得不進宮的時辰,他才意猶未盡地丢下一句:“回來再教訓你!”
我長長地舒了口氣,手腳并用快速逃出書房,心想受刑總算結束了。
誰料他走出十幾米了,忽而頓住,回首盯着我揚聲喝道:“記住你的身份!這北京城裏能容你沒規沒矩的地方可不多!”
可是別地兒,也沒你家規矩這麽多吧?
回到缈琴院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趙嬷嬷沒有回來,門前的紅燈籠再未亮起,所以沒有人來給我送臘八粥。
這大半夜的鬧騰過後,渾身上下,說不出的疲憊,好在樁樁件件都有驚無險地化解了。
躺在床上細想想,也虧得是十四貝勒,倘若今夜被我打臉的是廣源寺那個人人畏懼的王爺,只怕沒法善了。
早上八點多,我正困頓不堪地跟着趙嬷嬷學規矩禮儀,機械地做着各種動作,安東尼忽然進來,通知我說,皇上今天就要召見我們!
根本來不及仔細詢問,我立刻開始整裝。
我早就選好了面聖的衣服,是一件天鵝絨的燕尾外套,然後又工工整整地貼上胡子,最後接過趙嬷嬷遞過來的帕子仔細擦了擦臉,這才躊躇滿志地走出門去。
“秋!你要欺君麽?”安東尼一手扶額,一手無奈地攤開,朝我大叫。
“怎麽了?”我緊張起來,這還沒見到皇帝呢,就先吓破膽了,那就冤枉死了!
他走過來,苦笑道:“皇上知道你是女孩兒,你卻要打扮成男人,這不是公然欺君麽?”
“可是,我以‘神父’的身份去面聖,難道不該打扮得和你們一樣嗎?”
安東尼連連搖頭:“你是黃皮膚黑頭發的中國人,皇帝不會喜歡看到自己的子民打扮成外國人的樣子。”
“……我懂了。在他眼裏,這可能是一種背棄。”
他點點頭,把我推進屋裏,“去換上旗裝!”
旗裝……哎!
又折騰了一次,趙嬷嬷給我整出一套雪青色繡水仙的棉夾長旗袍,外套一件珠光色江綢釘绫梨花蝶鑲領邊女夾坎肩,領口襟口都有柔軟黑亮的狐貍毛,暖和又舒服,而且極襯膚色,不知道有多漂亮。
憑心而路,我是很喜歡的。可是我總覺得,它會讓我陷入一個失去自控力的泥潭。
安東尼對我的新造型很滿意。因為大清朝有許多官員排斥天主教,将其斥為‘邪*教’,他們對紅發碧眼的外國人有種天然的抵制,而我,既是中國面孔,又是柔弱無害的女性,也許不會激起他們強烈的反感。
一路上我都興奮地坐卧難安,到達紫禁城的時候,甚至有些手腳發抖,臨時怯場的感覺。
直到和郎世寧等四人彙合,由安東尼領着進了宮,還恍惚似在夢中。
或許是因為今天是臘八,又臨近春節,所以皇宮裏并沒有我想象中那麽肅穆安靜,倒是人來人往,往來如梭,着實熱鬧。
迎接我們的禮部官員仍然是到廣州接我們的楊猛楊大人,在他的帶領下,我們一路通關過門,來到乾清宮。進了乾清門之後,他要我們在此等候,然後到乾清宮內去奏報。
過了許久,太監宣召。安東尼領着我們五個慢慢走進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