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其他福晉們暗暗捂着嘴笑。
十四貝勒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擡眼盯着我。
從他們的反應來看,還俗的姑子,八成是個很不受尊重的對照工具。
“啊,府上還有個白姑娘嗎?可惜她修佛,我修基督,我們的信仰是對立競争的,不然還能拜會請教一番。”我假裝聽不懂,傻呵呵地笑着打哈哈。
完顏氏飛快地瞟了一眼十四貝勒,見他專心地捧着側福晉的手,語調有些興致闌珊:“那種人可進不了貝勒府。行了,你看這裏哪還有個插腳的地兒,先回吧。想長見識,過兩天讓趙嬷嬷帶着你再做一回便是了。”
“是!”我如蒙大赦,趕緊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走。
十四貝勒突然撒開舒舒覺羅氏的手,朝我走來:“你在西洋長大?”
我暗暗咬牙,轉過身來低眉順首地答道:“是,貝勒爺。”
“那你學過幾何嗎?”他有道。
幾何?那可是九年義務教育必修科目!
“學過。”我知道葡萄牙學校是有這門課的,只能誠實地回答,心想你可別問我是在哪裏學的,我可不想編一個意大利的學校名字。
“學過多少?”
這個問題可難住我了,我并不清楚葡萄牙學校的教程安排,只能硬着頭皮道:“學了七八年,但沒有深入研究過。”
十四爺先是喜上眉梢,接着又皺起眉頭來,說:“爺也學了五六年了,照樣稀裏糊塗的。”
完顏氏撸了撸袖子,給貝勒爺端過來一碗剛出鍋的粥,用勺子攪了攪,柔聲笑道:“皇阿瑪可是又給爺出了難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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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爺嘆了口氣,伸手招呼小太監搬來一把椅子,彎腰坐下,舀起一勺粥嘗了嘗,一邊點頭,一邊頗無奈地說:“皇阿瑪給我一本幾何冊子,叫我過年之前做完了交給他,還要考我!”
真沒想到這日後堂堂的大将軍王竟被小小的幾何題難住,愁得抓腦門!
舒舒覺羅氏說:“秋姑娘畢竟是西洋長大的,從小就學這個,爺不如讓她試一試,或許能有幫助。”
噗!我以為她是神隊友來着,沒想到轉頭背刺我一刀!我苦笑着望着她,期盼她能發現我的抗拒,可她卻笑着點點頭,仿佛在鼓勵我!
跳火坑确實需要勇氣!
十四爺反而有些猶疑,半晌才勉為其難道:“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你跟我到書房來,解兩道題試試。”說完已不容拒絕,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廚房。
我在數道滾燙如同烙鐵般的目光中逃也似得跟了上去。
離開莺莺燕燕的圍繞,十四貝勒反而收斂了那一身風流騷氣,邁着風一般的直男大步,把我遠遠得甩在後面,而那精煉挺拔的背影似乎在叫喧:生人勿近。
這人竟有兩副面孔……
走着走着,滿院子的紅燈籠消失不見,到了一個幽黑深靜的地方,十四貝勒忽然停下來,對前面掌燈的太監低低交代了一句,那人連同那抹微弱的燈火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月沉星隐,旭日待升,我張大眼睛,想要看清腳下的碎石路,卻只見兩個黑色的眼珠在眼前閃爍。
直到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我臉上,我才意識到他離得有多近。
這個人,明明生在這個男女大防的國度,卻這麽沒有邊界感,真讨厭啊!
他是不是以為我住到他家裏,就成了他的私有財産?
我惱火地後退了三步,朗聲道:“貝勒爺!不是要解題嗎?此處黑燈瞎火,怎麽解?”
“不知天高地厚,話還這麽多!不交代你幾句,你遲早要給我闖禍!”十四爺輕哼了一聲,毫無征兆地伸手擒住我的胳膊,将我往他身前拉了一把。
我的腦袋撞上了他的下巴,不輕不重,但他的鼻息卻落在我腦門上,暧昧而危險。
我剛要掙紮,便聽他低聲道:“你聽着,要是皇上問你為何住在我府上,你只需照實回答即可,不要自作聰明,亂找理由!”
我不解地皺眉,不是說康熙皇帝最忌諱兒子結黨營私,同宗教牽扯不清麽?我要是照實說了,難道康熙猜不出十四爺和天主教交往過密?
他見我沉默,似乎被震住了,忽然嗤笑一聲,伸手在我臉上重重地掐了一把。
要是白日裏或衆目睽睽之下,我也就忍了,可這黑黢黢的環境和緊緊貼合的身軀使我緊張到了極致,竟條件反射般擡手朝他臉上抽了一巴掌。
“啪!”一聲脆響。
之後我仿佛失聰,整個世界靜得可怕。
黑暗中也看不清十四貝勒是什麽表情。我只覺得他好像一直張開血盆大口的老虎,而我的脖子就在虎口之中。
生存的本能讓我做出了匪夷所思的彌補。我湊近,極力向那滾燙的臉頰吹氣,哄孩子似的哄他:“吹,吹一吹就,就不疼了。”
十四貝勒大概被我的行為迷惑了,半晌才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我急中生智,借着他的這股力道在地上打了幾個滾,誇張地嘶嘶叫疼賣慘。
十四貝勒本來提腳要踹,見我已經很慘,或許還顧忌我不日要面聖,便悻悻然收了腳,憤憤道:“這一腳,給你記賬上,回來加倍罰!”
我跪在冷硬膈人的碎石小道上瑟縮着不敢說話。
縱有理,找誰說去?
“還不謝恩?”他壓低聲音,憤怒地吼道。
謝恩?謝什麽?
他見我這麽不識趣,再次提腳飛奔而來,我趕緊抱着腦袋沒原則地叫道:“別踢!謝謝,謝謝,我謝謝你!”
那一腳還是落在我肩頭,倒是不太重,不過我還是借力又滾了幾圈。
“你給我滾回來!裝什麽!”十四貝勒氣笑了,“你到底是猴孫,還是女人!膽子大的撐破天,一點虧都不吃,沒臉沒皮沒自尊!”
我有的!只不過和命比起來,自尊往邊兒靠一靠吧。
我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跳到他身邊。
“還裝!”他一擡腳又想踢我。
我就勢又要倒,被他一把擒住。
“別演了!說正事兒!”他拉着我往最黑的地方挪了挪。
“安東尼是皇上和我們這些皇子的幾何學老師,皇上一直希望我能學好幾何學,所以經常讓他給我單獨授課,我們的關系非常好,這是衆人皆知的事情,無需遮掩。而你,是安東尼給我安排的新老師。你只需對皇阿瑪說以你的身份,不方便居住在東堂,我這個做學生的,自然有責任為你提供住處。這樣,就算別人懷疑什麽,也沒得把柄,知道了麽?”
他還說,康熙皇帝也在暢春園裏為安東尼等教授西洋學科的老師開辟了專門的住處。有時候授課晚了,安東尼可以直接住下。這等榮寵,讓一些朝臣豔羨不已。
這樣說來,以老師的身份住在這裏,聽起來倒也算名正言順。
但……
十四貝勒沒有邊界的騷擾呢?福晉們抱有敵意的嘲諷呢?
我好想‘滾’出貝勒府啊!
“走吧。”十四貝勒甩了甩袖子,又看了看四周,舉步離去。
總覺得黑暗中有無數雙看不見的眼睛在盯着我,心裏硌應的荒。可這是在貝勒府啊,在十四爺自己的地盤上,他在防備着什麽人呢?
隆冬臘月天亮得晚,這時候十四貝勒的書房裏還點着十餘盞燈,很寬敞的地方,愣是沒有黑暗的角落。
只不過在亮如白晝的強光下,他臉上的五指印也格外顯眼。
我暗暗感慨自己手勁可以,并意識到以後真的有必要好好學學防身術!
十四貝勒仿佛已經把剛才的沖突完全忘了,神色自若地拿出兩道計算題扔過來。
我想着,既然要在皇帝面前自稱貝勒府的幾何老師,沒有幾分真才實學肯定不行。于是認真看了看題目,連步驟也沒寫,直接給了答案。
貝勒爺眼中大放精光,挑了挑眉,又甩了兩道證明題過來。
我看了看,其實很簡單,只是還不太會用毛筆,所以一步一步說給他聽。
講完了,他直愣愣地看着我,我問:“不懂?”
他哼了一聲,将本子收起來,過了會兒,才不甘心地說:“講得倒是比安東尼清楚,不過你畢竟是漢人,說起話來自然比人家占便宜。”
我從善如流地說:“您說的是。”
安東尼來中國的時候已經成年,西方人的邏輯思維根深蒂固,跟中國人不在一個水平面上,即便在中國多年,交流還是多多少少有點障礙。
十四貝勒用手指敲着桌子,低着頭不知想些什麽,半晌不說一句話,好似陷入了沉思。
我站在桌前,說了聲告退,他似乎沒有聽見,理也未理我。我只好繼續站着,閑來無事,研究起他書房的布置來。看瓶插雉尾,壁懸寶劍,就知道主人是個文武雙全,雅量高致的人,一排排典籍之中,青花瓷器及各種金銀玉器裝飾其間,又顯得很有氣派。
我心念一動,問他:“貝勒爺,從此刻起,我就正式算您的老師了嗎?”
十四貝勒斜睨了我一眼,“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