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到達東堂的時候,天邊尚有一些煙青色,但空氣已經沒有黎明時那麽濃稠,視物也就清晰了許多。
東堂距紫禁城已經很近了,據說只有一華裏左右,從馬車裏伸出頭去往外看,就見那肅穆莊嚴的金瓦紅牆,在晨晖中仿若一頭漸漸蘇醒過來的雄獅,由內而外一層層傳導出來的唱喝聲就像獅吼一般,震懾整個京城。
也只有這一瞬間,我為自己穿越到這個時空略感慶幸!
我将親眼見識中國作為世界最強大國家的王者風範,我将看到千古一帝康熙,我将踏着歷史的腳印笑看大清風雲!
車子還沒有停穩,我就打簾抱着小金毛跳了下去,車夫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吓得眼珠子快登出來了,急忙拉緊缰繩,大叫道:“姑娘不可!”穩了穩眼神,看見上車的姑娘,下車竟變成了長胡子的男人,一口涼氣吸進肚裏,怔怔地說不出話來!馬兒被他扯地兩眼翻白,前蹄騰起,嘶鳴不已。
我哈哈大笑着往東堂跑,一邊跑一邊回頭喊着:“抱歉抱歉,吓到你了!你先回貝勒府,下午過了晚飯的點兒再到這裏來接我就是!”
進門正遇上郎世寧往外走,手裏抱着一個偌大的罐子。
“秋,貝勒府怎麽樣?吃早飯了沒?”他炮語連珠似的問我。
“一言難盡,回頭再說吧,你們要做什麽去?”我搖頭,貝勒府的人吃早飯的時間是在下早朝後,往往等着男主人回來一起吃,早晨起床之後一般不吃東西,如果餓的話,就墊幾塊點心,早晨趙嬷嬷拿了幾塊薩其馬給我,甜的有些膩了,我實在吃不下。
好奇地走到他身邊,掀開壇子的蓋子,頓時一股清香的米粥味竄入鼻中,頓時口水泛濫起來,“這是什麽?你們的早餐麽?”
“這是要送去慈善院的粥,給你留了早餐,在餐廳裏。”羅懷中抱着拿着幾本小冊子,封面上畫着十字架上的耶稣,估計是要去講經。
戴唯德道:“秋,你先去吃早餐,我們等你一起走。”
我點點頭,郎世寧把罐子交給杜德美,帶我一起來到餐廳。途中遇見兩個東堂原來的神父,他們沖我點點頭而已,臉上的表情和卡伯拉修道院的那些神父一樣冷漠。
“能住習慣嗎?”郎世寧為我端上今日的早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
“習慣要慢慢養成,這才住了一個晚上,哪能習慣啊!”我喝着粥,吃着油條,別提有多心滿意足了,“真好,你們也開始接受中國特色早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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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頭笑道:“不,不,這是特意為你準備的。”
我挑了挑眉,只在他眼中看到了無邊的柔光。
心裏忽然就暖了起來。
“我聽說皇室家庭最變幻無常,一朝榮寵,一朝踩踏,大清皇帝最讨厭兒子們結黨營私,因此不願意皇子們同宗教扯上關系,咱們有很多教友因為勸皇子入教或者跟皇子親王們走得太近而被皇帝誅殺,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你可知道?”他頗為擔憂地看着我,因為不安,手緊緊扒着桌子,骨節分明。
我心裏一驚,一口粥卡在了嗓子眼上。
康熙皇帝不禁天主教傳播,卻禁止皇子入教,還用雷霆手段警示傳教者不可靠近皇子親王。安東尼明知如此,還安排我住進貝勒府,而十四貝勒居然接納了!他們這是合起夥來撫皇帝的逆鱗啊!我不會成為最後的炮灰吧?
郎世寧見我驚懼的模樣,雙手握拳在桌上錘了一下:“我們去找安東尼,你今天不要再回貝勒府了。”
想到昨天安東尼勸我的話,我很悲觀,“我們找他恐怕沒用,他肯定回拿教廷和傳教事業的發展來壓我們。而且……”我左右看了眼,壓低聲音道:“而且,這事兒可能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
郎世寧沒太明白。
我有些模糊的猜想,都是受電視劇啓發,也許和事實八竿子打不着,所以就沒同他細說。
他道:“傳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何況安東尼的安排根本是在和當權者作對!教廷不會支持這種高風險的舉動。我們先找他,如果他不同意,我們就把這裏的情況,寫信報給教廷。”
“好,從慈善院回來後,我們再去試試。”
東堂附近有一所葡萄牙教廷辦的慈善院,這所這所專門幫助窮苦人特別是窮孩子的機構已經有了半個世紀的歷史。性質相當于現代的收容所,內城多數流浪漢和孤兒都在這裏常住,還有些貧苦的人經常到這裏求助,東堂的神父們每天都在這裏施粥,也給他們治病。
羅懷中認為這是個絕佳的傳教機會——當人們在最絕望的時候,給他們幫助,并告訴他們,這些都是仁慈的上帝賜予,那麽人們自然感激涕零,并且相互轉告,長此以往,上帝就會成為中國心中新的救世主。
所以他帶了宣揚聖主耶稣的畫冊來。
康熙治下的中國一直被稱為盛世,不管這個盛世的覆蓋率怎樣,起碼京城應該擔得起這個光鮮的名號,所以京城裏,尤其是靠近紫禁城的內城中,到處可見衣冠楚楚的公子老爺,卻少見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乞丐。
所以慈善院裏就有一副令人哭笑不得場景。
等候我們救助的大多數是那些懶得動彈的流氓乞丐,求藥的也不全是抓不起藥的貧民而是有錢舍不得掏的葛朗臺。
流氓乞丐懶洋洋地窩在牆角裏曬太陽,像指揮自家傭人一般指揮着我們盛飯加菜,而‘葛朗臺們’則揪着羅懷中的衣袖不依不撓地追問:“怎麽就給這麽點藥,你們耶稣老爺這麽小氣啊?”
還好,這裏的孩子們還是天真爛漫的,也是懂得感恩的,吃完飯,就很乖很聽話。
我們把畫冊發給他們,郎世寧坐在孩子們中間,溫柔地講着聖經中的故事,我坐在他身邊,和孩子們聽得一樣認真。
雖然這些故事早在船上的時候,就聽了好多遍,可他講故事的時候那種平和的聲音,安詳的神态,總給人一種平淡幸福的感覺。
戴唯德的方法更妙,他教孩子們唱聖歌。衆所周知,音樂是無國界的,音樂也是流傳最快的,想一想,如果滿大街的孩子都唱聖歌,誰還不知道仁慈的耶稣?
只可惜他唱的是英語,我打算回去鑽研鑽研,将歌詞翻譯成簡單易記的漢語。
下午我們回到東堂用過午飯之後,小憩了一下,然後接着要去中國教友家裏講經,查訪他們近來的心靈感悟,剛要出發,安東尼回來了。
他滿面紅光,十分熱情地同我們打招呼,然後告訴我們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就在近幾天,皇帝陛下很可能會接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