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皇帝的兒子,十四貝勒。
我心裏一驚。一方面驚訝于安東尼在北京的人脈,另一方面不免惶恐,畢竟才在廣源司見識過一個王爺的威吓力。我這麽一個思想大膽,觀念平等,行為離經叛道的人,寄住到等級分明、規矩森嚴的皇室家庭,豈不是自尋死路嗎?
別的不說,萬一犯了某個忌諱,恐怕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安東尼看出了我的膽怯,勸說道:“秋,十四貝勒是教會的好朋友,他一定會照顧好你!”
“可是……”
他擺擺手示意我不必多說,只按住我的肩膀,在我耳邊細聲說道:“秋,十四貝勒将來會對我們的傳教事業非常重要的。”
我愣住了。
這已經不是暗示了,他這是明明白白地告訴我,秋童,你有責任去接近十四貝勒,結交他,甚至攀附他!
是的,我是葡萄牙教廷的工具,有責任發揮自己的價值,如果我沒有了利用價值,我将一無所有!
我現在甚至沒有大清的戶籍,教廷有任意處置我的權利!
改變現狀之前,我還得依附于教會,所以只能聽從安排。
但我必須表達不滿,否則安東尼會把我當成軟柿子!下一次,指不定會給我安排更荒謬的任務!
我拉下臉,直言不諱:“關于這方面,教廷之前沒有與我進行任何溝通。況且,我對十四貝勒完全不了解,對他的家庭更是一無所知,您這樣安排,會給我們雙方造成很大的困擾!”
安東尼包容地笑了笑,拉我在耶稣聖像前的凳子上坐下來,雙手合十握緊放在下巴上,虔誠都看着聖像,說道:“秋,萬能的主耶稣給予我們降臨人世的機會,并讓我們作為信徒跟随他,不是讓我們安安穩穩地享受他所創造的太平世界,而是要幫助他維護這個世界的和諧。人們必須相親相愛,才沒有傷害和壓迫,沒有戰争和災難,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把主的教義傳播給大家,教會他們相親相愛。可是,一個人只有一張嘴,嗓門再大,聲音也只能傳播幾百英尺,何況,就算你肯聲嘶力竭地喊,人們為什麽要相信你呢?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只崇拜力量,而擁有力量的只有統治者。我相信教廷沒有具體同你談過要住在哪裏這樣瑣碎的問題,但,我也相信教廷一定與你溝通過,如何取得統治者的信任,繼而用朝廷的力量,宣傳我們的教義,讓更多人聽到主的聲音。”
是的,大道理誰都能講出來一兩桶,問題是,為什麽總是不給我選擇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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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我的人生只能被別人決定?
難道把我從二十一世紀扔到十八世紀,也是上帝的旨意?
DAMN IT!!
我堅持道:“安東尼先生,鑒于我們彼此不了解,這一次我可以接受您善意的安排,但我必須申明,第一,我對這個國家的法治風俗,尤其是滿族人的習慣、忌諱并不了解,貿然住進皇子家中,很可能會給教廷招惹麻煩,請您做好心理準備;第二,以後任何關于我的安排,務必提前和我商量,否則,請恕我不能遵從。”
“嘿,秋!”安東尼并沒有着惱,和藹可親地撫摸着我的頭發,安慰道:“放松點兒,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可怕!十四貝勒對歐洲的新鮮事物非常感興趣,而你本身又是個東方面孔,我相信你們有很多話題可聊,他會對你非常客氣和照顧。換個角度想象,至少十四貝勒府中不再有無窮無盡的風浪和海盜,對麽?”
“這話恰恰相反,我認為,風浪少不了,‘海盜’也未必沒有!”我雖然抱怨着,卻也只能鼓起勇氣接受。
帶着忐忑的心情,我跟随安東尼來到位于西直門內的十四貝勒府。
這是一座莊嚴而氣派的府邸,建築在十尺高的漢白玉臺基上,重檐庑頂門殿脊上安吻獸七種,用以辟邪除災,屋頂上覆蓋着綠色的琉璃瓦片,木構上畫山水花鳥等蘇式彩畫,中央懸挂一塊藍底金邊的匾額,其上寫着有漢語貝勒府三字和滿語一串。厚重的紅門上鑲有九縱六橫四十五枚門釘,前夕護以石欄,兩側設有威武壯美的麒麟雕塑。
面對這府邸,看着那高高的圍牆和圍牆外來來回回巡邏的旗兵,我的心越懸越高。
曾幾何時,當我還是象牙塔內不谙世事的學生妹時,我以為世界就在我手中,只要我想,沒有什麽做不到,從中學到大學,我日記本上唯一的一句格言就是,給我一個點,我能翹起地球。
可是此時此刻,我發現,我不僅不能翹起地球,我甚至連眼下的命運都掌控不了!
那高牆深院讓我感到恐慌,安東尼包含期望的眼神讓我感到責任沉重,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應付得了。
門房認識安東尼,叫人去通報後,和安東尼聊起來,安東尼讓我過去同他打招呼。
深呼吸一口氣,一步步踏上門前的臺階,我有種走向監獄的錯覺。
從前看過的港産監獄片那血腥暴力又黑暗□□的場景在眼前一幕幕閃過,我感到手腳冰涼。
“嗨。”我還不知道該怎麽打招呼,笑着擺了擺手。
那門房愣了愣,對安東尼道:“這位神父可真奇怪。”
安東尼操着不太流暢的北京話道:“不不不,她不是神父,她是我們的翻譯官,是個女孩子。”
“哦?”門房驚訝地把聲音拖得老長。
“喲,瞧瞧誰來了,安東尼,什麽風兒把你吹來了?”身後一陣馬蹄兒響聲,我回身看過去,馬還沒到跟前,上面一個身穿紅色箭服,白色铠甲背心的男子就先開口,聲音洪亮而爽朗。
“哦,十四貝勒,您剛剛下朝嗎?”安東尼立刻迎上去。
“是啊!”馬兒停在門前,馬上端坐的男子身子挺拔,眉目英武,眼神炯炯,嘴邊含笑,看起來絲毫沒有皇子的架子,與廣源寺裏的那個王爺性格迥異,倒像一個平易近人的男明星。
他從馬上跳起來,一甩辮子,把缰繩扔給馬倌,昂首闊步地往前走,“來,安神父,咱們裏面說話。”
我站在臺階上看他一步步走上來,長長地吸了口氣。
哦,這就是康熙的兒子,這就是舍友念念不忘的老八的小跟班,這就是日後的大将軍王!
“哎這誰啊?”他從我身邊經過,估疑地從上到下把我打量了一通,随口問旁邊的門房。
我剛要回答,安東尼跟上來,已經搶先道:“十四貝勒,這就是我幾個月前跟您提過的那個翻譯官,秋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