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借酒意
借酒意
基地醫療A區
橢圓形的生命倉中,眉眼清秀的少女睡得沉靜,那雙平日總是格外沉靜的深褐雙眼緊閉,昭示着主人承受的痛苦。
維。穩生命的管線和呼吸機遮蓋住她大半張臉,卻擋不住葉驚秋向裏凝望的視線。
葉驚秋木然地立在許銜月身前,她看着遠處儀表圖那幾乎平成直線的心跳,心想怎麽會這樣呢
往日總是并肩回家玩鬧的兩人,如今怎麽會要到永別的程度呢
明明說好了要開學一起早起力争不遲到的。
不遠處的寧晚看着失魂落魄的葉驚秋嘆了口氣,她握着報告單拍拍葉驚秋的肩膀:
“惡化來的很突然,明明這半年小許的身體數據水平已經在慢慢好轉了。目前沒辦法确定原因,但,也許是本能藥劑的潛伏作用。”
葉驚秋低頭輕聲問道: “這樣下去,小許老師還能堅持多久”
寧晚和一旁看着的康斯坦絲都愣了下,沒誠想葉驚秋會這麽直白地問出來。
她們還在擔心葉驚秋會無法接受事實,但現在看來,眼前這位高中生的接受能力比她們想得要高出太多了。
“也許不到三個月。”寧晚略有些艱澀地回答道。
都怪自己。
葉驚秋想。
如果在收到小許老師身體情況好轉的消息時她再警覺一些,如果在和奧利維亞交流時她再多問一些,是不是也許事情就不會走到今天的地步,直到死亡的陰影來臨她才開始亡羊補牢
小許老師是她有記憶以來的第一位朋友,甚至說親人。既然她有言出法随的能力,那就絕對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小許老師這樣白白地死掉。
殺掉魍魉之後她現在的暴動值已經有B級水準,葉驚秋隐約猜到些什麽,當初異獸們分食她的屍體恐怕也是在分咬她的能力。
那麽如果她再殺掉一只異獸,會不會就有足夠的力量喚醒小許老師
更何況本能藥劑這種東西是Autumn獨有,葉知夏口中所謂的北極故原,或許就和本能藥劑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葉驚秋當機立斷,再擡頭,眼眸中隐有決斷,她看向康斯坦絲: “前輩,你大概什麽時候動身回俄羅斯”
“最晚三個小時後,今天早上,”康斯坦絲坦然道,她似乎預料到葉驚秋要做什麽了,索性言語直白, “我代表莫斯科分部歡迎你,但是,你來之前總要和時隊協商好,不要讓她擔心。”
葉驚秋點頭握拳擲地有聲: “我一定讓隊長同意!”
*
“不行。”
時醉眉頭都沒皺一下,平靜地一票否決掉小隊友提議。
她邊說着,邊慢慢地走進盥洗室取酒精給雙手消毒: “和康斯坦絲去莫斯科太遠。”
葉驚秋欲哭無淚,心想果然隊長不會這麽輕而易舉地答應!
她幹脆沖向盥洗室,超殷勤地幫隊長取洗手液擠酒精: “但是我真的超級想去北極那邊看看欸隊長!”
時醉瞥了一眼滿臉谄媚的小隊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道理她還是清楚的。
“獸血追蹤的任務是個難題,前任S級行動員和康斯坦絲追尋了十幾年,才發現這麽一點蛛絲馬跡,”時醉随口道, “歐洲在某種程度上算是Messiah的大本營,那裏的任務難度要比其他區域高上不止一個水準。”
“莫斯科分部人均B+級別的精銳行動員,你去那裏,或許給康斯坦絲添亂的成分更大一些。”
葉驚秋不到黃河不死心: “我也勉強能算B級了隊長!”
“記得加定語,是訓練時長不足半年的B級。”
時醉嘆口氣: “整個俄羅斯和東歐的情況都比較複雜,不止是異獸的問題。有些任務更是對行動員的個人作戰素質要求極高。在那裏作戰的行動員大部分都是軍隊出身,小秋,你現在可能還……”
隊長的話到這兒微妙的頓了頓。
“有一些距離。”
“他們那邊要求這麽高的嗎”葉驚秋何嘗聽不出隊長語氣中的委婉,她垂頭喪氣,心裏卻咯噔一聲,估計隊長答應的概率可能稍微有點低。
時醉嗯了一聲,看着葉驚秋那副失落模樣心頭微動。
她想了想,幹脆輕輕俯身,摸了摸葉驚秋的頭: “這樣,你要是真的想去,等你高考結束後,我申請破冰船帶你出海你想玩幾天都可以。”
隊長難得能這麽說欸!
葉驚秋眼神一亮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好!那到時候隊長你可不能食言!”
“我記得我從來沒有騙過你,”時醉有點無奈,她起身囑咐小隊友, “好了,早點休息,即使明天不用補課也不要睡太晚。明天九點記得起來吃早飯。”
話罷,一向對作息要求嚴格的時隊長就要向樓上房間走去。
周弦徽和謝平之被借調去其他分部出差,此刻二零九只有她和隊長。葉驚秋眼神一轉,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那隊長晚安,”葉驚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喝點酒助助眠就睡!”
時醉聞言果然頓住腳步: “喝酒你半夜喝酒做什麽”
葉驚秋點點頭,眼裏流露出自然而然的黯淡,這次不是演戲: “小許老師情況不太好,我有點難過。”
小許老師嗎
許銜月對葉驚秋有多重要,時醉再清楚不過。她看着不遠處沙發上小隊友低頭耷腦,情緒格外低落的樣子,心頭不僅一軟,輕輕地嘆了口氣。
索性同意。
她轉頭去冰櫃裏取酒: “如果能對睡眠有幫助倒也很好,我來吧,你自己一個人也許控制不好量。”
計劃通!
葉驚秋強忍着沒笑出來。
她上次在基地黑石那裏喝調制酒的時候就發現了一點不對,自己對酒精這東西似乎跟免疫一樣,喝多少都不會有感覺。
而隊長……
這還是謝平之告訴她的,別看有些人在外面風風光光酷得不行,背地裏吃口酒心巧克力都能暈上兩小時!
既然隊長不同意,那她索性先斬後奏,等她人在莫斯科名字進了任務系統,到時候木已成舟相隔千裏,隊長肯定也奈她不何!
葉驚秋喜滋滋地想着,表面卻不動聲色地窩在沙發裏暗自垂淚。
這時遠處有腳步聲,她不着痕跡地用餘光一看,果然隊長握着一杯調制酒而來。
“一杯就夠了,喝完早點休息。”時醉将酒杯推過去,人卻坐在了沙發的另一端。
像是要陪她的樣子。
葉驚秋心裏滑過一點愧疚(但也不多),心想隊長都照顧得她這麽無微不至了,自己居然還偷偷打小算盤。
可恨可恨!
但還是得這麽做。
葉驚秋有氣無力地小聲道: “謝謝隊長,你也喝點水休息一下吧。”
時醉點點頭拿起幾乎和酒水一模一樣的水杯,只略略抿了一口: “慢慢喝,不要太急。”
兩人分坐沙發兩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葉驚秋心懷鬼胎,悄悄地打量隊長預備找時機把自己手裏這杯低度數的酒換過去。
她若無其事地直視前方,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往右蹭了一點。
時醉沒有反應,平靜地查看信息。
葉驚秋眼神躲閃,旁若無人地向右挪了挪。
時醉依舊沒有反應,像是似乎沒有注意到一樣。
葉驚秋正襟危坐,風輕雲淡地預備向右邁出一大步時——
時醉眼睛都沒動,直接一把将鬼鬼祟祟的小隊友提溜過來。
猝不及防地被拉到隊長身邊,幾乎是要貼靠上的距離。隊長進門時便脫掉了厚重的沖鋒衣,只餘一件黑色的長衫。
此刻靠得這樣近,葉驚秋甚至都能隔着短薄的一層布料感受到隊長溫熱的體溫。剎那間思緒瞬間被拉回她給隊長誤塗藥的早上,那一截勁瘦細白的窄腰忽地就再度闖入腦海。
葉驚秋欸欸了兩聲,只覺一種極其詭異的陌生感蕩生,她慌不擇路地往後退了退,和隊長拉開一點距離。
默不作聲許久的時醉這才有反應,她關掉意志之環,偏頭,黑如繁夜的瞳眸靜靜的: “鬼鬼祟祟的,不是想要過來麽”
葉驚秋臉上薄熱退了幾分,她超小聲: “嗯,是,是有點想挨着隊長。”
時醉嗯了一聲,看似古井無波毫無反應地轉頭去喝水,唇角卻不經意地翹了起來。
她轉着手中半滿的水杯,心想今晚小隊友倒格外聽話。
時醉不再說什麽,葉驚秋也一時不清楚隊長現在什麽想法,她幹脆把喝到半滿的酒杯輕輕地放到茶幾上,然後又往右蹭了蹭。
這次是徹底靠上的距離了。
時醉微微一頓,果不其然地把水杯也放到茶幾上。
她看着低頭縮成一團的葉驚秋,總覺得她今晚有點格外沉默。
應該是還在記挂許銜月
她嘆口氣,刻意地放輕: “還是不開心麽”
葉驚秋點點頭,不知為何,方才剛壓下去的難過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又被隊長這一句話引了出來。
明明剛剛在寧晚和康斯坦絲面前,還能鎮定地問小許老師情況的。
“嗯,我還是有點自責,如果我早一點注意到小許老師,也許她現在就不會躺在醫院裏了。”
時醉聞言轉頭,這次神情要認真很多: “不要糾結這些,更不要指責自己。造成這種局面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歸根結底都是Messiah的錯。”
“不要把別人的罪過攬到自己頭上,小秋,我說過的,我相信你,你也應該相信自己。”
隊長那雙黑瞳望過來時,總會給人一種被專注凝視的感覺。往日冷着臉的隊長忽地露出這種堪稱溫和的神情,葉驚秋甚至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她呆楞着注視隊長,只覺心裏有一片很軟很軟的地方忽地被觸動。
記憶瞬間被拽到曼谷六千米海底的晚上。葉驚秋其實想的一直都沒有錯,無論何時,她的背後永遠都有隊長。
莫名有種想落淚的沖動。
葉驚秋眨眨眼努力把眼淚忍回去,她深呼一口氣壓下心頭不知名的悸動,趕快把思緒拽回到計劃上。
隊長!今晚還是要對不住你了!
她眼疾手快地先取走茶幾上的那杯水,語氣超級乖巧: “謝謝隊長。”
“今天怎麽這樣客氣。”時醉随手拿起另一杯僞裝成清水的調制酒。
果然警惕力下降時連這些旁支末節都注意不到。
葉驚秋努力裝模做樣: “那,隊長咱們喝完就去休息”
時醉聞言點點頭,看小隊友心情似有好轉果然不再計較那麽多,幹脆輕輕地和葉驚秋的水杯碰了一下: “早點休息。”
話罷,便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也許是喝得太快,也許是深夜的觸覺太不敏感。時醉放下水杯時才察覺到不對,一股淡淡的酒精味道蕩開,叫她下意識皺眉。
剎那間眩暈感鋪天蓋地襲來,時醉臉上立時浮現紅酒般的色彩。她努力将杯子握緊,再轉頭,居然已經隐約有喝醉的跡象。
“小秋……”
酒意來的太快,時醉被迫撐着沙發把手,強忍着不叫自己倒下去,叫小秋的聲音簡直輕飄得像雲。
“你,你是不是……拿錯了”
葉驚秋裝作懵懂地欸一下了,她假裝再喝了一口水,這才如夢初醒般的猛點頭。
但此刻,酒量極差的時隊長已經完全不行了。
時醉強忍着醉意卻依舊控制不好自己,她右手一松,玻璃杯立刻摔了個粉碎。
在外一向冷色待人的時隊長不得不輸給了生理反應,她難耐地阖上雙眸,不自覺地徹底歪在了沙發上,哪裏還有半點S級行動員行事的模樣
葉驚秋沒料到一杯酒居然這麽管用,她小心翼翼地湊過去: “隊長,你還好嗎”
“嗯。”
時醉輕聲答,言語居然有點乖。她微微睜開了些眼睛,等注意到葉驚秋現在離她有多近,立刻用手背蓋住了雙眼。
不說話了。
葉驚秋在心底啊了一聲,心想不是吧!
隊長你這就真醉了!
實在是不能怪那杯酒度數高,但時醉此刻真是醉得徹底,平日裏稱得上蒼白的皮膚此刻竟隐約泛着一層溫熱的薄紅,像是油彩的顏色傾斜,大片大片地蔓延開來。
也許是那片紅太灼眼,葉驚秋心裏一顫,下意識躲開。
“隊長……那,那我抱你回屋”她悄悄地問。
“不要。”
“那就在這裏睡”
“不要。”
“我給你找條毯子”
“嗯。”
……
葉驚秋發現了,不管她說什麽,阖眼輕眠的隊長都只有嗯或者不要兩個選擇。問什麽都回答說什麽都應話,乖巧不設防地像初代Aether。
原來貓貓醉酒是這樣!
完蛋了,她舍不得走了。
葉驚秋把加厚的長毯輕輕鋪在隊長身上,時醉像是還有一點對外界的感知。
當葉驚秋想幫她塞一塞被角時,隊長居然還慢吞吞地,主動地往外側出來一點空間,叫葉驚秋能更順利地把毯子給她裹好。
太!乖!了!
葉驚秋盯着阖眼安睡的隊長在心底無聲大笑,她沒忍住,悄悄拿手機偷拍了一張隊長。
“隊長,醒了以後你輕點罵我噢!”葉驚秋蹲在沙發邊上小聲道。
時醉睡得很沉,葉驚秋稍稍放心,她右手把小龍揣到懷裏,最後看了一眼時醉,飛奔出門。
腦海裏卻全是隊長安睡的側臉。
葉驚秋心想,肯定是她也有點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