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純金焰
純金焰
客房裏的五個人誰都沒有說話。窗外的吵鬧逃亡聲依舊,襯得屋內靜可聞針,安靜得像是末日到來的前兆。
吞欽趴在地上痛苦地嗚咽,被兩人動作掀翻的茶幾矮桌還歪在一旁,傾側的茶壺汩汩緩流茶水,在地毯上洇濕出深色水漬。
葉驚秋心想這詭異的被抓包感究竟是哪來的!明明她和喻小姐關系都像……不對,是本就是陌路人,怎麽她看到隊長推門而入時,還有種和阿謝熬夜打游戲被逮住的畏懼
謝平之左看看右看看,尬笑一聲先沖向葉驚秋的位置,超快地給了吞欽後脖頸一掌,然後便把不省人事的嫌疑犯努力向門口方向拖去,走之前還不忘跟喻小姐道歉:
“今晚打擾您度假休息了,真是對不住。”
喻聽晚神色滑過謝平之淺藍瞳眸,略微想了想便忽然笑起來,語氣懶洋洋的: “同樣的話這位葉同學已經說過了,沒什麽,我正好今晚要回上海。”
“您不去曼谷了”葉驚秋聞言一愣,心中慢慢地升起點愧意,心想不會是吓到這位喻小姐了吧不過話說回來——今晚動靜似乎也不小,希望三島部長直接去找易烽煙對線,可別讓寧晚本就不富裕的頭發再度凋落了。
畢竟誰也沒聊到吞欽居然敢在市中心命令手下開槍,但這也反過來印證了他的價值。吞欽究竟是知道些什麽,才會在遇見基地後想也不想地準備逃走
葉驚秋想象力飛了個徹徹底底,絲毫沒注意自己這副表情像極了擔心。
時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喻聽晚亦是微怔,反應過來後才笑了笑: “沒想到葉同學還記得這件事是我朋友有事情需要我回去。”
說到這兒她動作一頓,視線轉向遠處謝平之手中的吞欽: “說起來還要謝謝葉同學幫忙制服這人,否則我也許就沒命回去了。”
喻小姐道謝道得誠懇,葉驚秋有點不好意思,趕忙擺手推辭: “喻小姐誇……”
“小秋,”時醉忽然打斷掉兩人看似還要進行很久的對話,一隊隊長冷淡地抓起一旁遺留的M22,看似提醒, “回去了。”
“收到隊長!”葉驚秋跟兔子似地應得飛快,眨眼間只匆匆擠出句道別,然後便一溜煙地奔出去支援謝平之了。
屋內一時只剩兩人,時醉抓着步。槍綁帶,一圈圈慢條斯理地把它捆在手上,擡眼後是帶着點冷漠的客氣: “不久後會有人直接聯系喻小姐,今晚的事情還希望你能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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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聽晚微微一笑應下: “好的,我有分寸。”
時醉沒有再說話了,她單手抓着槍。杆大步流星地出門,只留下一個背影,徒留喻聽晚一人留在客房。
隊長。
默念着這兩個字,喻聽晚挑了挑眉,時醉方才那冷如寒星的一眼猶在腦中回放。
這兩人的關系,是隊友麽
*
“真的,比真金還真。”
“隊長你相信我!我跟喻小姐真的是特別單純的陌生人關系。”
“所以冒昧問一句,你有正在交往的對象嗎”
“哇哦,原來昨晚這位喻小姐這麽直球。”
“隊長隊長我求你了,這段錄像咱們別看了,叫Aether打包扔進垃圾桶吧求求你了。”
“如果沒有的話……我對你很感興趣。”
“嚯,她這意思是直接邀請你跟她去曼谷玩啊。”
“隊長隊長我真的什麽都沒幹,每天都努力以三好學生和五好員工的标準要求我自己!”
謝平之見縫插針: “但是三好學生和五好員工也沒有直接禁止談戀愛的條令噢。”
Aether一本正經地點頭: “喵喵喵(阿謝說的對)!”
巋然不動的時醉難得點頭,發表對當下時局看法: “阿謝的補充是正确的。”
在佛前苦苦哀求幾百年的葉驚秋只覺之前的努力全部白搭,一種六十歲老奶奶澆水十畝地卻發現澆成敵對老太家的無力感油然而生。
她緩緩直起身,死亡凝視帶着小貓看熱鬧的閑人謝平之,眸光誠懇衷心發問: “阿謝你是想讓我死還是讓我死”
謝平之禮貌露出閃亮亮的八顆牙齒: “這不好說啊小秋同學,畢竟有些人死了但她還活着,有些人活着她卻已經死了,總得來說我們得先從黑格爾出發,然後觀測一會兒薛定谔的貓,最終秉持唯物辯……”
“阿謝,你有時間麽”
“有——”
謝平之一秒正色,甩開小貓扯着嗓子超大聲回應鐘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化作天馬流星拳狠狠出擊奔入客廳。
葉驚秋: “……”
鐘小姐沒煩你真是個奇跡。
唉。
葉驚秋深沉嘆氣。
她們此刻正在緬甸分部的小廳裏——其實基地在整個東南亞只有一個駐紮在曼谷的大分部,畢竟從胡志明市能直達基地空間,設置太多駐地只會使人員臃腫。如果不是當年Y計劃曾在仰光和曼德勒設置據點,緬甸分部根本不會有被提案上議的機會。
吞欽還在審問程序中,小龍昨晚及時從口袋中溜回了奧利維身邊,一切塵埃落定。葉驚秋本以為一隊能開開心心悠悠閑閑地等着潘多拉之鑰的線索,誰知Aether居然偷偷把昨晚錄像翻了出來。
和奧利維亞交流前葉驚秋徹底關掉了意志之環,沒想到這個舉動讓Aether懷恨在心,對小秋沒有商量過的強制下線舉動表示十二分的不滿,在日常清理數據庫存時直接把喻聽晚那段記錄翻了出來。
所以就有了現在這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可怕場面。時隊長此刻已定神觀摩了三遍從喻小姐提問成年與否到葉驚秋追着吞欽翻進喻聽晚房間的整段記錄,目前正拖動進度條回到令葉驚秋同學膽顫心寒的盥洗室對話。
不知道是第幾遍過去,時隊長終于屈尊纡貴地伸出右手敲擊空格鍵停止視頻播放,葉驚秋看準時機啪一聲摔在隊長身邊,語氣可憐巴巴:
“隊長我錯了”
時醉一愣: “錯了錯哪了”
葉驚秋立刻直起身來正襟危坐: “錯在随便和陌生人說話!”
時醉: “”
時醉無奈道: “我沒有特地看喻聽晚和你的對話,只是在複盤檢查你的追捕路徑而已,除了被吞欽用槍抵住的部分,其他做得都很不錯。”
葉驚秋擡頭啊了一聲,站起來又啊了一聲,往前走又啊了一聲,擰成一團的眉毛居然有點擰久了回不去的趨勢,每一個五官都流露出一種無從安放的無措。
時醉露出點清淺的笑意,她向前單手撐桌氣定神閑: “怎麽,你變成烏鴉了”
“隊長!”從惴惴不安中逃離的葉驚秋情緒不滿地哼了一聲, “隊長你害我提心吊膽了半小時,那你剛才怎麽還附和阿謝的話”
時醉卻不說話了,只慢慢地把頭別過去。
葉驚秋一瞬間福至心靈拍案而起: “隊長你不會是把我當Aether替身逗吧!!!”
“神經太跳脫了,”時醉輕輕嗓,比了個下壓的手勢, “不要和阿謝看太多小說。”
“看小說那叫合理放松。”
葉驚秋一秒進入耍無賴模式,直接臉滾桌子幹擾隊長辦公: “隊長你誤會我你詐騙我你不相信我嗚嗚嗚,隊長我要鬧了,你再不說話我就要鬧了!”
這話說得毫無忌憚,葉驚秋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多奇怪多親昵。
“……你要怎麽鬧”
“嘶——我還沒想清楚。”
葉驚秋把頭埋在胳膊裏,聞言懶洋洋地只試探性露出半邊眼睛,狡黠道: “反正隊長你要想辦法把我哄好,比如一頓大餐和三張格鬥免訓券,風室的也行,我不挑!”
時醉點頭攤手,言語直白: “那你鬧吧。”
葉驚秋: “”
時醉輕點地面推着轉椅後滑,比了個請的手勢: “鬧吧。”
葉驚秋: “……隊長你怎麽這樣啊!”
完了,被欺騙後連一點小福利都詐不出來,她葉驚秋的人生已經灰暗得如同#000000——直接漆黑了。
計謀失敗的小隊友唉聲嘆氣長籲短嘆,時醉卻沒有再笑,她只回到原位動了動電腦錄像,裝作不經意地樣子随口道: “所以你沒有給那位喻小姐留下聯系方式麽”
語氣輕得像落葉,仿佛只是最不經意的一提,如果沒有得到回答也不介意。
葉驚秋完全揣度不到隊長心思,只是聽時醉忽然舊事重提愣了一下: “當然沒有了,她說那些話差點把我心髒吓停,我拒絕還來不及呢,我可是很清白的!”
時醉不易察覺地松了一口氣,面上卻不顯,只像往常一樣嗯了一聲,點頭繼續工作了。
正當葉驚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時,平地一聲驚雷,時醉盯着電腦忽然道: “也就是說你暫時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葉驚秋差點沒吓得蹦起來,哭笑不得: “我怎麽可能有談戀愛的打算啊。隊長,喻小姐只是偶然說了那麽一句,你不用擔心這麽多,至少這些都得明年我高中畢業之後吧”
時醉掩飾性地握住拳頭咳了幾聲: “我只是想的遠了一點,至于尋找伴侶這件事情,我建議你還是在讀完大學,對自己三觀有充分認識了解後再考慮。”
葉驚秋微愣: “隊長你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之前”
“初次見面的時候。”葉驚秋模仿時醉語氣, “基地倡導戀愛結婚,有穩定伴侶關系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緩解暴動值異動——我以為你說這話是站在支持方來着。”
時醉古井不波: “沒有出入,兩種說法一致。我倡導的是穩定伴侶關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高中或者大學戀愛的穩定程度似乎都有些偏低。”
“行吧,反正我要考慮這件事的話,估計要很遠以後了,說不定這輩子我都得把時間和生命獻給偉大的人類生存的事業了。”葉驚秋感慨道。
時醉似乎正專心致志地抄着什麽東西,像是捧場一樣地問道: “為什麽”
“因為基地把我的審美慣壞了,”葉驚秋悠悠閑閑地胡扯, “我出去後心豈止是靜如止水簡直都要返璞歸真了,就算我真要考慮這件事,至少那人也得有隊長你——”
時醉握筆的動作微滞一瞬。
“阿謝,周周姐,洛教授或者宴老師……的一半好,”葉驚秋随口, “诶等等,洛教授還沒追到宴老師麽隊長你有沒有什麽內幕消息!”
“沒有,”時醉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合上筆蓋看向葉驚秋, “你今天的耐力訓練完成了麽”
“隊長這個話題轉移的不是很高妙哦,而且現在說這個就有點不合時宜了,繼續躺着吹海風聊天多好呀你說是……”
“還差多少”
“我馬上去!”
不敢再遲疑,葉驚秋以彈的形式從椅子上竄起來,立刻抓上外套飛奔向訓練場,快得簡直像殘影。
只有這種時候聽話。
望着葉驚秋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視線範圍,時醉嘆口氣,後仰靠在躺椅上揉了揉太陽穴,一時竟覺得自己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會兒是錄像帶裏喻聽晚饒有興致的越格邀請,一會兒是小隊友趴在桌子上的狡黠眼神。
從沒有的,難以靜心的感覺。
時醉隐約覺得自己的情況很不對。
先不論和小隊友在一起時難以言喻的感覺,自從殺掉燭龍之後,銀白色的實驗室記憶居然成倍地在她夢中出現,暴動值更是隐有失控。尤其是和小隊友呆在一起時,她這近乎沒動過的暴動值居然會有增長趨勢。
增長是好事,但不穩定的增長則百害無一利。從這方面考慮,這也正是她心境不穩的寫照。
所以自己最近是怎麽了
屋子裏空空蕩蕩,沒有人能提供答案。時醉索性放棄思考,閉眼道: “Aether”
小貓從意志之環冒出來,語氣一如既往的調皮: “阿時阿時,怎麽啦。”
“發消息給應叔,請他為我重新安排一批鎮定劑, Y計劃的後遺症似乎有複發可能。”
Aether臉上的笑容逐漸散去,變成有點擔心的模樣,它默了一瞬: “可是阿時,那種鎮定劑會損害你的……”
“沒關系,”時醉睜眼,按下自己心中某個對她來說太過危險天真的想法,只輕聲道, “我也不需要多長的壽命,等小秋能徹底掌控言出法随……去吧。”
尾音輕得像紙,連Aether都無法捕捉她究竟說的是什麽字。
但既然已經收到了命令那麽也只能如此。小貓應聲去準備措辭,時醉重新打開電腦,一點點地翻閱晦澀難懂的古書,将與言出法随本能相關的一切盡數複刻下來,擡筆做記錄時神色是萬分的謹慎與認真。
只是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團模糊的純金光焰正隐約在時醉的心髒位置跳動燃燒,好似永不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