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恨生塵
恨生塵
場內溫度急劇攀升,熒惑調動的烈焰熊熊燃燒。熱浪以沖擊波的形式層層蕩開,猶如集束炸彈被連續投擲釋放,恐怖的高溫幾乎要将一切都融化。
改裝車此刻已經沖入荒蕪人員的水泥單行車道,這條田野小路甚至都沒有畫上交通指揮線,道路兩旁的野草肆無忌憚地生長,大大小小的石似乎已經在這裏安安穩穩地活了幾十年。
言出法随所釋放的熒惑卻将一切都破滅掉,高熱的領域瞬間鋪開,草木甚至沒有燃燒的時間,被氣界籠罩的剎那即化作純黑的灰燼。
劇烈的燃燒導致場內氧氣稀薄,無數朵漆黑的火焰圍繞改裝車歡快跳動。猛火快燒,傳熱極慢的岩石外部猛烈膨脹,石體分離憑空炸裂。
流石碎片對這群猲狙無異于火上澆油,在烈焰中掙紮的猲狙被高速飛片紮入主動脈,如噴泉般湧射的鮮血卻被熒惑徹底蒸發。
無數只猲狙在死亡的邊界徘徊,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一遍遍在半空中回蕩,猶如地域受罰之人的哀泣。
然而熒惑的領域終究有限,遠處的獸海并未受到過多牽連。
不過時醉二次釋放的飓刃填補了這一空缺,風的爆發來的恰到好處,兩條本能的配合堪稱天衣無縫。風刃們接收到的并不是捕殺的命令,它們是烈焰的傳遞者,疾風呼嘯而過,熒惑的作用範圍立刻擴張到全場!
如果說熒惑掌控的只是火元素,那麽在飓刃助長下的它則像是掌控了世界。
從頭看到尾的寧晚在千裏外高呼漂亮,風與火的疊加看得她在這頭目瞪口呆熱血沸騰,心想時醉你半個月原來是教小秋幹這個嘛!
老師當的不錯!
時醉教得确實不錯,烽此時此刻死亡的陰影已飄蕩到每只猲狙頭上,一隊兩人卻并未停下對本能的釋放。
因為那只A級的猲狙統領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它仍然保持着人形,橫跳至車頭前方,試圖在高速下逼停這輛車。
時醉已經看不清車外的景象,改裝車四周全是熒惑釋放出的刺目白光。但她知曉猲狙統領究竟在何方。
她現在是一心二用,調配飓刃的同時也操控着這輛搭着四條人命的改裝車。時醉已經有了對付這只不要命異獸的打算,她記得下午她給小秋在綁繩處捆了兩把獵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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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雷陣還沒有爆開,被包裹在火焰中的改裝車一往無前,猲狙統領的雙手快要觸到車頭了。
千鈞一發之際,時醉向右猛打方向盤,飓刃生效,敦促這輛已達極致的改裝車速度再上一個臺階。
改裝車如鋼鐵巨獸般狠狠撞向猲狙統領,時醉是要以這輛車為武器,兩噸的重量,哪管前面是什麽東西!
疊加熒惑的沉重車頭猛撞上那只猲狙統領,伴着A級異獸長嘯的嘶吼聲,沉如洪鐘的巨響在曠野上徹底炸開。
何先生的雙手已經化作純粹的狼肢,強壯的狼爪頂上車頭,飄蕩的鬓毛在空中揮出淡青的痕跡,改裝車沒有撞開它,這種離譜的身體強度匪夷所思。
所幸元素武器也已經收到了爆炸指令。
“轟——”
純紫色的神咒篆文浮現,雷暴精準地在猲狙統領的頭顱處炸開。
鮮血飛濺,哀嚎頓響。電擊的痛苦讓猲狙肌肉痙攣失去全部的反抗之力。葉驚秋複刻的熒惑仍在生效,隊長創造的時機轉瞬即逝,她眼神一亮,甚至不等隊長再囑咐她什麽,高溫的純黑火焰就已經飄入猲狙的傷口。
鬓毛被火焰灼燒,這只強大的猲狙在這三重傷害下徹底倒地,而後被改裝車的巨大沖力抛起,在空中畫出一道抛物線,被撞飛出十餘米。
時醉急踩剎車,傷痕累累的改裝車甩出兩條深深的車轍印,在一聲刺耳的尖嘯後停在原地。
一切仿佛結束,飓刃與熒惑消失。幾分鐘前還熱熱鬧鬧的荒野重歸平靜,焦黑的灰燼上躺着無數具猲狙的屍體。
曠野重歸平靜,仿佛剛才駭人的烈火狂風都不過是一場夢。
葉驚秋驚魂未定,深深地呼出一口濁氣,剛剛她釋放本能時也是提心吊膽,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把改裝車點着了大家都跟着完蛋。
四野徹底安靜下來,今晚的夜空萬裏無雲,方才冷硬的彎月在此刻似乎也莫名柔和下來,水銀般的月光傾瀉,瀉出漫天清輝。
回神的葉驚秋腦海中閃過方才的一幕幕,忽覺自己方才操縱的熒惑似乎精度都要比之前複制指令生效的本能精确不少。
所以這半個月,她其實還是當了個好學生的吧
後座傳來謝平之安撫陳鳶的低聲,鼻尖萦繞着一股淡淡的異獸鮮血氣味。窗外有被燒成褐色的皮毛與骨骸,葉驚秋心神微動,忽覺隊長其實一直沒有出聲。
時醉的精神負荷其實比她們所有人都重,釋放本能的同時又要操作改裝車躲閃過一片片獸海。隊長難道不會累麽
葉驚秋悄悄側身,她剛準備小心地觑一眼隊長,卻在轉頭的瞬間和時醉正正地對上視線。
正對上那雙依舊銳利的純黑眸瞳。
隊長是什麽時候看她的
葉驚秋忽然有點坐立不安,一種被發現幹壞事兒的心虛感浮上心頭——但她其實也沒做什麽!關心隊長難道不是她這個三好隊員的應盡義務
她可是隊長手把手教出來的好學生,戰場上關心一下老師能怎麽着嘛。
打定主意的葉驚秋眼神飄忽了不到兩秒,然後輕咳兩聲權當給自己穩定軍心,擡眼就沒有那樣慌亂了。
高度緊繃的精神狀态總會讓人産生松弛的疲倦感,但盡管是這種時候,時醉也依舊沒有徹底放下警惕心,她左手搭在方向盤上,修長白皙的指骨根根分明,是下一秒可以跳車或重新發動引擎的狀态。
繃緊的下颌線有微微的松弛,純黑淩亂的作戰服更襯得時醉氣場冷厲。
不過隊長此刻心情應該不錯,襯着無垠曠野上的月光,時醉原本淩厲的骨相似乎沒有像之前一樣充滿壓迫感了。
也許過了只有幾秒鐘,但葉驚秋卻總覺這段時間有一兩個世紀那樣漫長,她看着隊長專注的視線有剎那的晃神,心想隊長其實真的可以靠臉吃飯的。
不過隊長這是要和她說什麽嗎
想到半月前在本能部實驗室中發生的一幕幕,葉驚秋對那短短的四個字記憶猶新。當時隊長還鼓勵她說“我相信你”,現在會不會也要再來施行一下鼓勵教育
她這個四十三中的倒數第一,真是從小到大都沒聽過幾句誇啊。
迫不及待的葉驚秋已經在胡思亂想,開始敲鑼打鼓地準備等等恢複隊長的措辭。她是先謙虛地推脫客氣一下,還是直接拍胸脯表決心說我一定會在本能的道路上走出風采走出自信,争取一畢業就當上基地五一模範!
正當她想入非非之際,時醉忽然開口:
“下車。”
“好的隊長!我會繼續努力然……。等等!”
葉驚秋打好的腹稿徹底消失沒用,她懷疑地敲了敲耳朵,小心翼翼地問隊長您能不能再重複一下
時醉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回複打了個措手不及,但好在時醉對隊友的心理狀況極其解,剎那間便心領神會。
看來小秋确實很适合鼓勵式教育。
從高度緊張中脫離的時醉忽然有了鮮少出現的想笑沖動,總覺小隊友這副樣子和急不可待的Aether有幾分相似,某種程度上都很好騙。
其實隊裏面有個年齡小些的隊友也很不錯,話多似乎也不像缺點了。謝平之的勸導很有道理,高中生話多也算是心理健康的一種投射。
時醉右手握拳蓋住唇角漫上的笑意,沒有揭穿葉驚秋的小心思,只再度平靜地道:
“下車吧, A級異獸非常善于僞裝,我們需要确定它已經失去了所有生命特征。”
這是很嚴肅的事情,葉驚秋立馬表示自己已經清楚明白,趕忙借着任務的噱頭翻身開門下車。
動作行雲流水迫不及待,帶着點逃離的意味。
時醉盯着葉驚秋的背影,下車動作卻微頓,方才那種奇妙的熟悉感再度浮上心頭。
她剛剛去看葉驚秋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在剛才的亂鬥中感受到不同尋常的氣息。
這是葉驚秋第一次在戰場上釋放本能,照理說每個新人初次爆發的本能都不會很穩定,但剛才那道熒惑太過精純,時間角度與黑焰的空間點都異常完美,從單純對元素的控制來說,小秋已經不亞于她。
但這不是讓時醉疑惑的主要原因,讓她最關注的是,這條熒惑的運轉路徑,和幾年前她釋放的熒惑簡直如出一轍。
這太奇怪了,本能的運轉路徑像是筆跡,同樣的本能在不同的人手中自有不同的效果,所以葉驚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這點
難道複制指令只能抓取幾年前的她麽。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時醉掩下疑惑,重新把注意力轉移到十幾米外的何先生上。
她回頭注意了一下精神狀态還不錯的陳鳶,而後極快地下車關門,叫車外難聞的氣味不會飄到車裏再度打擾陳老板。
滿地殘肢斷骸,蛋白質被燒焦的糊味刺鼻。被烤成黑色的地面滿是傷疤,戰鬥産生的異常味道在慢慢淡去,只是由于蒸發的鮮血太多,腥氣暫時還在這場單行道上來回打轉。
葉驚秋好奇地向何先生處緩步進發,她左手已警覺地握住身上唯一一件冷兵器,準備随時釋放出蓄能完畢的熒惑。
遠處的何先生是半人半獸的狀态,被改裝車撞擊過的獸骨破碎,躺在地上的姿态猙獰奇怪。它頸部幾乎已經斷開,傷口呈現出焦麻的糊狀。
異獸再怎麽奇異也是肉體凡身,和堪比A級異能的五雷陣親密接觸後,估計也真死透透了。
但葉驚秋的腳步還是很輕,唯怕驚擾了什麽的她活學活用,将隊長這半個月所教的技能全數用上。
她跟隊長學的內家拳勉強練到了半吊子狀态,也算是落地無聲,身硬如鐵。
然而她吞吐的鮮活氣息卻如同打開地獄之門的鑰匙,無人會注意到葉驚秋口袋中的那枚燭龍鱗片忽閃幾下,就在她向前再度踏出一步時——
恐怖的咯吱咯吱聲響起,讓人牙酸的低吟再度回蕩。
葉驚秋快速釋放熒惑試圖打斷這奇怪的複活進程,而後立刻飛躍後撤,移至隊長身側同她并肩,神色凝重地看着遠處的那只猲狙統領。
純黑光焰爆發,然而那咯吱咯吱的骨骼碰撞聲只停頓一瞬,幾秒後越來越響。
居然,真的還有一口氣,真的還能再茍活……
這是何等頑強的生命!人類究竟是怎麽打敗這種東西然後生存的
通過微攝注視這裏的不止有寧晚,但看到所有這一幕的成員都陷入了沉默。
A級異獸非常稀有,在這玩意兒高聲吼叫前,本能部成員只以為它堪堪是B級的小頭目,畢竟誰能沒想到會有高級異獸混進人類堆。
所以親眼目睹領會A級異獸的兇殘程度後,任誰心中都會升起對評級的懷疑。
基地的A級行動員,真的有這樣的力量嗎
人類确實是不被上天眷顧的,悠悠蒼天對異獸有點太好了,很難想象有什麽東西能徹底摧毀它。
以太元素聚集,何先生的骨骼再次重組移位,淡青鬃毛如變戲法似地在他尚有人形的軀體上蔓延,焦黑的皮膚煥然一新,呈現出青灰色的狼皮。
極其濃重的呼吸聲回蕩,這只怪物在吸入大量氧氣來支撐它的複蘇,身體重構應該是個漫長的過程,然而對于它來說卻只是一個呼吸,一個眨眼的瞬間。
被折斷的兩只獠牙複生成功,潔白銳利的牙刃從斷骨處再度長出,無與倫比的愈合能力催生出一顆新的獸頭,熾熱的鮮紅雙眸再次被點亮。
猲狙,其狀如狼,赤首鼠目,是食人。
“你們永遠竊取不到真正的力量。”低沉的聲音在此刻像是詛咒。
何先生,不,準确地說是猲狙統領,這個半小時前站在聚光燈前的主持人已經變成了真正的獸形,它強勁有力的前肢盤踞在地面上,無風而動的鬓毛威風凜凜。
這位猲狙統領居然還在說屬于人類的話語。
時醉再度拔出了那柄戰術雙刃刀,她曾和燭龍交手,對眼前的一切早有預料。但不得不承認,這是她遇見過最強的A級異獸,熒惑和五雷陣的疊加居然都奈何不了它,這已經有些離奇了。
她冷聲,以同樣的聲調回敬: “一定要等我們碎掉你的心髒,你才願意消失麽”
猲狙統領靜靜地看了這個人類一會兒,他的前爪在地上刨動,混凝土鑄造的路面很輕易地被他鋼鐵般的齒爪撕碎。
“人類,我似乎在哪裏見過你,”猲狙忽然問道,它的雙眼中浮現真正的困惑, “你們的壽命已經有這樣悠久麽”
時醉的動作卻沒有任何停頓,或許在異獸眼中,人類的相貌沒辦法做區分度。隊長只是轉了下戰術刀,再次蓄積暴動值預備給這只猲狙最後一擊。
但事情像是脫缰野馬,朝相當詭異的方向發展了。
前一秒還在對他們圍追堵截,低吟詛咒的猲狙忽然溫和下來,它揚起前肢,碩大的獸頭望向遙遠的帝都,大片大片絢爛的人造光把這座都城照得亮如白晝。
“那裏其實曾是火海的,大人的龍焰永遠不會熄滅,火焰帶動的風元素足以支撐我們到任何地方,”猲狙重新轉頭, “只可惜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我出生的時候,就只能看到紅色的宮牆了。”
“你們能懂麽,人類。”
接入頻道現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心想難道猲狙是喝醉了準備來場坦白局
時醉面色平靜: “當然能懂,畢竟你口中的火海是無數人類的屍體燒就而成,你口中的那位大人,四年前曾剝奪了将近一千條人命,是死在這裏猲狙的十倍之多。”
猲狙甩了甩尾巴,在它眼裏人類壓根都算不上生命,如果不是它已經走到了死亡的邊緣,根本不屑于和眼前這些人對話。
“一千而已,你們繁衍的數量已經遠不止這些吧。幾百年了,這裏居然還有人類在生存,難道它們也陷入了沉睡”猲狙再次好奇地發問, “你們究竟是怎麽活到現在的,那只獸已經死了,是誰在保護你們覺醒者”
寧晚,易烽煙,秦知渺……無數注視着這場戰鬥的基地成員面色全變。
那只獸已經死了!
是哪只獸哪只異獸會這麽好心去保護人類
這是基地從未知曉的情況,四百年前的爆炸燒毀了無數資料。所以與這些壽命悠久的怪物相比,建立了百餘年的基地像是稚嫩的嬰兒。
悠長歷史掩蓋太多真相,沒有什麽是會永遠留存的,兩個種族傳承至今,唯有人類對異獸的恨意連綿不斷。
沒有回答,四野寂靜,猲狙卻似乎已經預料到自己不會得到答案,它嘆氣,右爪在地上輕輕地畫了一個小小的圈。
驀地,一朵淡青色的光焰憑空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