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第一章初遇
夏朝皇宮 –禦膳房
“荷包裏脊可出鍋了？蘭妃娘娘今早兒可點名要嘗這個呢。” 卻見一身着茶駝色外袍，外套深绛色對襟馬褂，足蹬天青色長筒靴的胖總管，正聲色俱厲般的頂着尖鴨嗓，猛地狠狠踹了一腳近身邊的一灰衣小太監，怒目圓睜道，“動作快點兒！蘭妃娘娘等急了，有你這小兔崽子受的！”
衆目睽睽之下被這般劈頭蓋臉訓罵的灰衣小太監猝不及防的被踹了一個大趔趄，此刻也猜到今兒這大總管多半是從哪位貴人哪兒得了不痛快，這是拿他出氣呢。灰衣小太監自是大氣兒都不敢喘，點頭哈腰、戰戰兢兢的趕緊将那熱的燙手的和阗白玉寶石碗小心翼翼的放進了食盒裏，拱手彎腰一臉谄媚道，“大總管，給蘭妃娘娘的午膳都備好了。”
算這新調過來的小兔崽子兒還識相，稍覺氣順了的胖總管頂着紅通通的酒糟鼻，懶洋洋的哼了一聲，擺擺手讓随行的小太監趕緊給蘭妃娘娘那兒送去。
秋老虎的九月天兒悶得很，走幾步便呼氣帶喘的胖總管顫巍巍的從袖筒裏摸出一方小白絹帕，擡手擦了擦額間滲出來的細細汗珠，估摸着這個點兒練武場那邊也快下學了，遂朝着其他幾位畏首畏尾的小太監們疾言厲色道， “還有給皇子們的清炖肥鴨，羊肉水晶角兒，還不都麻溜的趕緊準備上！”
待将宮中五位皇子公主的午膳一一盡數精細備完，已是約莫一個時辰過後。心滿意足撒完氣兒的胖總管擡腳剛走，這前一秒還噤若寒蟬的禦膳房此刻就頓時就叫苦連天，怨聲載道。
“我聽我同鄉說，大總管今早兒剛讓莊嫔娘娘給訓斥了一頓。” 說話的是一矮瘦小太監，他伸手遞給那灰衣小太監兩個硬邦邦的窩窩頭和一小碟蘿蔔榨菜，這是他們這些無品無階的小宮人每日标準的夥食。
那矮瘦小太監狠狠咬了口手中硬的咯牙的窩窩頭，鼓着腮幫子用力咀嚼幾下才算勉強就着吐沫囫囵吞棗的咽了下去。卻聽他含糊不清、自言自語小聲說道，“誰不曉得如今蘭妃娘娘和莊嫔娘娘正得盛寵，這大總管此番得罪了莊嫔娘娘，也不曉得以後他這位置還坐不坐的穩。”
只見禦膳房的二管事氣沖沖的大步走至二人面前，罵罵咧咧的、沒好氣兒将一早就掉了花漆的食盒往那灰衣小太監面前忙不疊的松手一扔，那迫不及待的架勢仿佛再多碰一秒都是晦氣，“去，給那勞什子倒黴貨送去。”
掉落在地的食盒蓋子抖落，卻見那破舊的食盒裏孤零零的只放着一個早就發馊了的泛青窩窩頭，還有幾根蔫了縮水的黃瓜幹，外加一碗清湯寡水的小白菜湯。饒是宮中小太監的夥食都比這要好上百倍，可那二管事嘴裏罵着的‘倒黴貨’卻是位正經的皇子。
要說大夏朝這位當今聖上，其實按皇家玉牒上來講是有十五位皇嗣的，可惜這麽些年最終有幸存活下來的也不過只有五位。表面上說其他早夭的皇子乃因病仙逝，但那裏面究竟的彎彎道道，也就只有少數幾位位高權重的貴人自個兒心裏清楚。
而這位被稱為倒黴貨的落魄九皇子，其生母乃一介卑微宮女，因一遭帝王不慎醉酒而得幸有孕。卻沒想到這差點兒就一朝翻身的宮女到底福薄，在最後龍胎落地時撒手人寰。
沈淇梁作為皇子卻年幼喪母，按理說應轉交給其他宮妃撫養，奈何欽天監一口咬定九皇子命帶煞氣，乃不祥之人。這番言之鑿鑿的不吉命兆一出，自然輕而易舉的就妥妥歇了宮中一概大小妃嫔的謀算心思。畢竟這麽一個晦氣的燙手山芋，豈不是誰領養誰跟着倒黴。自此這位一出生便被帝王不喜的九皇子便逐漸成了宮中之人一個心照不宣的晦氣禁諱，避之唯恐不及。
給這麽一個命帶煞氣又永無翻身之日的落魄皇子送飯，稍有一點兒權勢的人都不會願意領這般費力不讨好的差事。被人當猴兒使的灰衣小太監從禦膳房出來，一路默不作聲、心思恍惚的提着那快要散架子的舊食盒，臉色發青。
大夏朝如今的皇宮其實多半乃沿用前朝宮闱，當年先皇率兵一舉攻下前朝舊都，手刃前皇首級，威震四海。奈何這大夏朝才新建沒幾日，先皇就因傷勢過重而抱憾仙逝。當年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天子順利繼任，奈何國庫空虛，因此這皇宮重修一事便一拖再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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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落魄九皇子已逝的生母當年甚是不得聖心，雖因懷龍胎而被有幸賞賜了一處不大不小的簡陋宮殿，但那位置卻是與聖上的養心殿地北天南，和其他嫔妃相比是雲泥之別。
午後烈陽當空，酷暑難耐，約莫走了一炷香時辰的灰衣小太監早就汗流浃背，氣喘籲籲，又兼之被那坑坑窪窪的石子兒路絆了好幾個跟頭。本就窩了口急火，此刻更心煩氣躁的灰衣小太監待瞧見不遠處露出的那孤零零、灰突突的屋檐一角，眼底驀地閃過一絲狠毒的陰翳。
眼見着四下無人，小太監硬下心飛快打開那食盒，再從自己的粗布衣袖裏偷偷摸摸的掏出一小白瓷藥瓶，拔出木塞兒，小心翼翼的将那灰白的藥粉沫兒撒進那碗連抹油腥都沒有的白菜湯裏，最後還将碗微微晃了幾下讓那藥沫兒完全溶散。待神不知鬼不覺的做完這一切，那灰衣小太監額頭上已是大汗淋漓，他狠狠的咬了口牙關，“九皇子，要怪就怪你惹了不該惹的貴人。”
沈淇梁進屋剛換下被汗浸濕的衣裳沒多久，就見殿門外來了一個步履匆匆的灰衣送飯小太監。後者進屋便一直深低着頭，戰戰兢兢的将那食盒放置在瘸了一腳的舊茶桌上，依次又将那看着就讓人難以下咽的飯菜顫顫巍巍的端了出來。
沈淇梁極淡的目光平靜的從小太監明晃晃打顫的瘦弱手腕，輕飄飄的掃至後者那仍在不斷冒汗的慘白額頭，漆黑如墨的眸底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涼薄嘲諷。
“九皇子，請用膳。” 面色早就一片慘白的灰衣小太監恭恭敬敬的退至一旁，心不在焉的擡手用袖角胡亂拭了拭額頭上滲出的細細麻麻的汗珠，可眼角灼灼的餘光卻是一直在牢牢的鎖在眼前這位看似弱不禁風的九皇子身上。
眼前的少年長身玉立，素袍着身，如墨的青絲高高豎起，清隽的側顏線條精致流暢，舉手投足間皆是霁月清風。奈何眼前之人白皙的皮膚略顯蒼白，清潤的眉眼之間是明晃晃的倦容，這般病怏怏的孱弱模樣似是真就切切實實的驗證了那身帶煞氣的宮中傳言。
被人如囊中獵物一般緊緊盯着的沈淇梁面上卻是波瀾不驚，垂眸迅速打量了眼茶桌之上這極盡侮辱般的可憐膳食，淩厲的目光準确的捕捉到面前的灰白湯碗邊緣之上那幾不可見的幾顆白色粉沫，沈淇梁低斂的眸底微微一暗，薄薄的唇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譏諷弧度。
卻見這位一臉倦容的少年臉上始終維持着那副溫和有禮的無害模樣，開口的聲線清潤溫和，如初夏雨滴落石板，夾雜着幾絲病弱的有氣無力，讓人心尖驀地一軟，“有勞公公。”
‘九皇子，要怪就怪你命不好，礙了自家貴人的眼’，備受良心煎熬的灰衣小太監狠心咬牙默念道，一心只想親眼見着這倒黴病秧子趕緊喝下那口湯，他好趕緊回去領賞。
許是上蒼難得聽見了這灰衣小太監此刻心底急切的禱告，卻見眼前這位落魄九皇子居然率先就端起了那碗清湯，毫無防備的送至了嘴邊。下一秒只見眼前之人隐在寬大袖口裏的骨節分明的手腕微微一轉，灰白暗淡的湯碗随之一斜，再放下時，那清寡的湯水明晃晃的少了幾口。
大事已成又喜不自勝的灰衣小太監立刻整個人都虛脫了般大大的松了口氣，此刻是連禮數都顧不得，微微拱了下腰便慌不擇路的跑了出去，想來是給他那隐在暗處、等的不耐煩的主子報信兒邀功去了。
獨坐屋中方才還一臉病容的孱弱少年此刻卻是眉眼凜冽，目若寒星，周身的冷意似是結了霜的冰錐子，只一眼便凍的人心尖兒發顫，止不住的哆嗦。
沈淇梁垂眸，毫無溫度的冷冷掃了眼自己被那下了毒的菜湯而浸濕的袖口，菱角分明的薄唇勾出一絲明晃晃的嘲諷弧度，這麽多年，那些人居然還沒罷休。
起身換了件幹淨的素白外袍，走出殿外的沈淇梁頃刻間又戴上了那副弱不禁風的無害模樣，慢條斯理的緩緩一步步向殿後竹林走去。這金鑲玉竹林位于大夏皇宮的西北角，緊鄰城外宮牆，竹林內橫穿一汪活水清澗，外通護城河，時有鯉魚出沒。過去這些年裏隔三岔五便被人在飯菜裏下毒，又孤苦落魄的沈淇梁便一半是靠着在此釣魚、挖竹筍而活命的。
緩緩踱步行至河畔，沈淇梁如常般從容不迫的上餌，揚腕，抛竿。待這一系列熟練的動作行雲流水般走下來，沈淇梁從洗的泛白的前襟裏掏出一本嶄新的本草藥典，憑借記憶尋至昨日遺下的段落，垂眸沉下心來一目十行的默記于心。
估摸僅過了一盞茶的時辰，卻見面前的魚竿竟接連不斷的劇烈抖了起來，反應靈敏的沈淇梁迅速緊緊抓緊竹竿，幹淨修長的白皙手腕先是微微憑空原地一晃，再之後迅速借用巧勁，上挑魚竿用力往回一收。
下一秒，卻見沈淇梁的腳邊忽地落下一物，不是預期中的魚，而是一只濕噠噠的，毛茸茸的，昏迷不醒的落湯小狐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