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查無此人
六/ 查無此人
也許喜歡懷念你多于看見你也許喜歡想象你多于得到你
“我不懂為了什麽活着,更可怕的是,我甚至不在想我為什麽活着。”吳大雄漫不在意,有些人是這樣,時刻準備教訓別人,而忘記自己的生活在一灘淤泥之中。
我聽你的廣播很久了,真替你父母操心,你不談戀愛,不結婚,這樣下去怎麽了得,對于你的家族來說,你簡直是個廢物啊。
工作人員詫異地看吳大雄,被稱為廢物的吳大雄一臉理所當然:對啊,我爸媽早就料到了,所以有先見之明,所以我在等我的多啦A夢出現。
另外一個DJ連忙挂掉電話,進一個gg。問:“大雄先生幹嘛不反駁啊,不是談戀愛了嗎?”
“什麽?”
“那個經常來找你的女生啊。”她揚眉,說曹操,曹操到。
“那個啊,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他看到難得在的蘇文瞥來“看來你想死了”的眼光,笑着補充道:當然除了蘇文外。
今天是陰天,所以天始終亮不起來,月亮沒有,連星星也沒有,是一場半中間拉上帷幕的戲,觀衆們盯着那個黑色的幕布,不知道裏面有什麽天翻地覆。
吳大雄順便打開郵箱,果然又有一封沒有來信地址的信。幾年了,幾乎每周都沒有斷過。
張天後接過他的信,上翻翻,下翻翻,左翻翻,右翻翻,像是要翻開這烏雲般的天空探個究竟的好奇。
“你這人還是蠻有些魅力,這麽多年了,這人倒是不離不棄。”
“什麽叫不離不棄。”
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麽嗎?張天後肆無忌憚地吃着他的零食喝着他的啤酒。
“哦,我有很多優點,不知道你說的哪一個?”
“除了不要臉、刻薄沒人性之外呢。”她看着他的臉看,“你這人有一種奇怪的東西。說好聽點就是很仙家,随性随緣。說難聽點就是冷漠無情。就如同別人如果叫你出去玩你也會說好啊。可是你只說出三分之一的話,沒說出來的後半句是反正我無所謂。再後半句是反正我什麽都不喜歡。”
吳大雄哈哈笑,因為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這連號稱最了解他的蘇文都只能說出前面的三分之二。他無法反擊,只好用笑聲掩蓋真相。
“可是就你這麽個人,竟然有人寫了這麽多年的信給你,真是。”
“那你呢?跟我說說你豐富的戀愛歷史呢?”
“哇,這你第一次主動問我的故事呢?看來我得好好包裝。”
“再包裝,我一眼也可以看出是劣質産品還是廉價産品。”
“我可能太容易喜歡人了吧?”張天後喝了一口啤酒,尴尬地笑了笑。
“你太容易看到人的優點和美了。”
“也許吧,我覺得趙薇有趙薇的大方美啊,周迅有周迅的靈性美啊,王祖賢出來被拍得不好看,她很介意,我覺得這樣的年紀還這麽在乎真的很可愛,可是張曼玉就不介意,我又覺得這樣的張曼玉也很讨人喜歡。”
影碟機裏在放一個節奏很慢的片子,綠油油的畫面,繁茂的芭蕉,金光閃閃的地方特色佛堂建築,東南亞粘濕的夏日氣候,水蒸氣仿佛要溢滿整個房間。可是,窗外,這裏的秋天已經來了。
“我經常看到一個人覺得他很好,一下子被吸引,就很輕易地戀愛了。談過那麽多場戀愛,後來想想,其實我真正喜歡過的只有一個人。”
吳大雄很好奇那是怎樣的人,但同時也知道他一定不會是一個怎樣好的人。他沒回頭,也能看到她眼角的濕潤,聽到她喝啤酒的響聲。
“那個人是一個痞子,靠收保護費為生,有一次我在街上被搶,他幫我拿回了東西,還幫我教訓了劫匪,他是一個非常講義氣的人。”
吳大雄賤兮兮地補充:“重點是,還很帥。”
她笑:“哎,這個看臉的世界啊……他很容易沖動,而我很容易被感動,我們就這麽戀愛了,他這人脾氣不好,激動起來就罵人,摔東西,罵人罵得很難聽,打人倒是還好,他就打過我一兩次。可我知道他是愛我的。”
吳大雄忽然心裏很難受,如果換做別個女人,他也許要罵她犯賤了,可是他知道她不是犯賤。好奇怪,竟然有點想落淚,他連忙喝了一口酒。這樣一個女生呀,他一定要好好保護她。
“別人看他罵我或者傷害我,又是這樣一個職業,都勸我放棄,這樣的人怎麽可以,他們看不下去我這麽自毀前程,領導們看我和這樣的人談戀愛會怎麽想啊,雖然是我的私事。”
空姐們多少找了富豪,她竟然找了這樣一個人,也不怕被攀比和取笑,為了所謂的愛情,她可以這樣勇敢。
吳大雄低聲說;“這就是愛情吧,人在感情幻象中,有時候就看不清現實,外人反而看得更加清楚。”
“不,不是這樣。”張天後果斷地搖搖頭,大聲說,“我覺得愛裏沒有對錯,外人看得清的只是權衡利弊,當事人經歷的是感受。”
他忽然明白了,是這樣的,所以那些異地戀、跨越性別或者階級的戀愛,像他這樣的別人看了總會說這行嗎?這不好吧!因為他們是用一種功利的眼光再看而非愛情的眼光。
吳大雄轉過身,手指輕輕幫她擦掉她落下來的淚水。
“以前他們覺得他傷害我,那些他們不能理解的傷害,我并不覺得是傷害,我能承受他的不好,我想那是愛本身的一種寬容。只是,他漸漸把我的愛磨滅了,所以他們所認為的傷害,慢慢地我也覺得是一種傷害了,又或者我覺得堅持沒有意義沒有希望了。”
她的聲音有點哽咽,哽咽之中有一種笑意和決絕,她的難過他很明白,那并非留戀,而只是一種回首,她不是那種會留戀的人,她在愛中能把自己放到很低的位置,但一旦決定放手,就無法挽回了。
“我們曾經相愛的,只是不合适。我只能接受現實,有能力地去改變現實,最後一次大吵後,我們都動手了,我挂了彩,他知道我要走,苦苦哀求我,我說:可是我對你已經沒有愛了,那些愛已經消失了。”
良久,在黑暗中,吳大雄有點悲涼地說:人在愛中,慢慢看清事情,在不愛中,慢慢感受現實。
她聽了,眼睛亮亮的,像是黑暗的洞中,擦亮了火柴點燃了蠟燭,他這麽了解她,這是他一個佛系男子擁有的佛性,他擁抱她,給她溫暖和鼓勵。
“還好,你不愛我,所以我們可以做一輩子的朋友。”
“還好,我剛開始看到的就是你的缺點,還好你是基友我是□□,所以我們可以安心做朋友。”
“你的故事呢?那個沒有地址的信。”
“我的故事我曾經在電臺講過給你聽,你猜猜是哪個故事?”
她想了想:“第三個故事,女友懷了別人的孩子?還消失了?好可憐。”她憐惜地摸摸他的頭,這麽傷害男人自尊的話,吳大雄聽她說卻并不覺得是傷害。
“所以,她還一直寄信給你,卻沒有回信的方式,好的方面是她還愛你,所以留戀你;壞的方面是她恨你,給你寄信卻讓你回不了信,讓你內疚,過不了新生活,這是最好的報複。不過恨也是愛。”
張天後心裏好奇:不知道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可是她也很了解你呀,所以采取了這樣對你有效的方式,讓你擺脫不了過去。
“那是我該受的,她總覺得我不夠在乎她,我不會天天打電話給她,跟她講電話沒辦法講到半個小時以上,擁抱不夠用力,親吻不夠熱情,她覺得我不夠愛她,她總覺得我能改變,她堅持了四五年,我還是原樣,她的那些努力在她心中磨啊磨,磨成了無底的傷口,所以她崩潰了。”吳大雄聲音比廣播裏的聲音還低,還不真實。
“所以,你覺得對不起她,她其實也覺得對不起你。”
“大概是這樣吧。”
張天後笑了笑:“輪到我了。”她擁抱他,給他溫柔和鼓勵。
張天後想,也許在一段感情之中,雙方都覺得對不起對方,那是因為還有愛。
吳大雄想,也許當我們離開一個舊的愛人,也就離開了一個自己,那個舊的自己,在轉身離開的時候,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了。所以如果舊的愛人有了回信的方式,結果也不過是,原件退回,查無此人。
電影播放到了高潮的點,充滿愛戀的男主角邀請女主角跳舞。
吳大雄關掉電影,開了音響,說:“我可以邀請你跳舞嗎?”
在亮不起來的天裏,揮發的酒精讓氣氛變得氤氲迷離,他們仿佛活在一個短暫的秋日淩晨的夢境裏,吳大雄和張天後,李代桃僵,做了回替身,代替男女主角輕輕地跳起了舞。
他們越發熟之後,有一段時間,吳大雄計較起來,不知道要怎麽稱呼張天後,叫小張呢,生疏得像是在和保險業務員打交道,他讨厭;叫天後呢,覺得自己吃虧了,“天後天後”地叫,覺得她高高在上,氣勢逼人,感覺到所謂的“攻受分明”,他讨厭。當他發現自己竟然有這麽明顯的讨厭情緒,他也覺得蠻詫異,說好的心無挂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