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月谷和漓兒在馬車上鋪了厚厚的被褥,祁烨将江阮和孩子裹得嚴嚴實實抱上馬車,回身見榕桓還站在那裏,拍了拍他的肩,“桓兒,你同嬸娘一起回宮。”
榕桓低低應了聲,“好。”
榕桓邁步往外走,看到依然跪在地上的那個孩子,腳步頓了一下,走過去,垂眸看着他,聲音凜冽,“記住了,我叫榕桓,你欠我一條命,等你成年了,記住來找我報仇,到時,我會收回你這條命。”
那孩子雙眼瞪着他,似是沁着血光。
榕桓擡眼,入眼的是蔡相翻着白骨的森森血肉,是躺在地上了無聲息的幾條人命,混合着一地的血紅,還有相府一幹女眷看猛獸一般驚恐的眼神。
這一刻,榕桓突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不由捂着嘴巴幹嘔起來。
沉錦扶住他,“乖,別怕,二叔在這裏。”
榕桓身體有些顫抖,沉錦半摟抱着将他扶上馬車,祁烨站在馬車外,低低道,“阿阮,你帶孩子和桓兒先回宮,我随後就來。”
江阮有些虛弱的躺在馬車裏,摟着孩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半晌,才輕聲應着,“那你早些回來。”為情,為義,為心,有些事是他必須做的,她知道。
馬車噠噠的離去,沉錦走到他身邊,看着相府那巍峨的高門,面無表情,“裏面的人不能活。”小三是皇帝,今日之事傳出去,會引起朝堂之亂,不管女眷,還是孩子,都不能活。
祁烨雙手負在身後,清銳的黑眸裏泛着無盡的狠厲,冷冷道,“一個活口都不留。”
鄞湛聞言,揚手,無數條青灰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進入相府,裏面甚至未來得及傳來一聲呼喊,便再也沒有了聲息,一地沉靜。
祁烨阖眸,看起來溫潤如玉的面龐上,是殺伐果決,薄唇輕啓,說出來的是這世上最無情的話,“将蔡相給朕挫骨揚灰,朕要讓他不得好死。”他的身上是他敬愛的義父的命,是皇兄的命,是大哥大嫂的命,還有那未出生的孩子,挫骨揚灰都不能解他心頭之恨。
幽雲騎在相府內灑上了火油,将火把遞給祁烨,祁烨眸子泛紅,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義父,大哥大嫂,你們安息,我欠你們的,只能來世再還了,你們要記得來向我讨要。”
祁烨一揚手,那火把劃過一個弧度,掉落在地,熊熊大火燃了起來,火光映紅了整片天空。
不知何處放起了煙花,燃起了炮竹,噼裏啪啦,這個榮耀了半輩子的相府在火光之中消失殆盡,蔡家的榮耀就此抹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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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烨站在那裏,火光映紅了他的臉,還有一行清淚。
為了讓江阮舒服一些,馬車行的很慢,漓兒突然開口,“娘娘,好像是着火了,是相府的方向。”
江阮心裏一動,心裏輕輕嘆了一口氣,擡手将扯了扯襁褓,蓋住了孩子的眼睛。
榕桓靠在車壁上,仿佛從水裏撈起來的一半,冷汗淋漓,這幾日他像是做了一場夢一般,夢裏的自己沒有人性,沒有知覺,只知道殺人殺人殺人,幾十條人命都喪生在他的手裏,他一臉冷酷的在蔡相面前一個一個的殺,那血濺在他的臉上他卻毫無所覺。
榕桓的身體緩緩蜷縮起來,縮在馬車一角,兩眼無神,像是一個沒有聲息的人偶。
江阮撐着身體坐起來,擡手去觸碰他,“桓兒...”
榕桓縮了一下,躲開她。
江阮靠近他,握住他的肩膀,聲音柔和,“桓兒,不是你的錯,那些人本就該死,你沒有錯,明白嗎?你沒錯。”
榕桓的臉掩在長發之中,看不清神色。
江阮眼睛有些濕潤,當年之事發生時,他不過六七歲的年紀,親眼目睹了自己的父母死在自己面前,那是一種怎樣的痛苦,雖是手刃了仇人,可是幾十條人命,那不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可以承受得了的,此時他的心怕是像被火卒一般痛苦吧。
沉睡的嬰兒似是醒了,閉着眼睛哼哼着像是在哭泣,江阮抱起孩子,“桓兒,你要不要抱抱她?”
榕桓依舊不言語,但被黑發蓋住的眼睛卻似是有了些神采。
江阮将嬰兒往他懷裏放,榕桓蹭的站起來坐到了對面,低着頭看着自己的尚帶着幹涸血跡的手,嘶啞道,“髒。”
這不是江阮第一次聽到這個字,她在祁烨嘴裏也聽到過,在榕桓口中更是聽到了兩次,江阮的心,在這一刻,疼的仿佛要滴血了。
江阮将孩子塞到他懷裏,盡量放低聲音,“不髒的,你看看她好像醒了,正在對你笑呢。”
沉默了很長時間,嬰兒的軟糯嗓音一直在哼哼唧唧,終究是無法抵抗孩子的魔力,榕桓低下頭,她似是還睜不開眼睛,卻想要睜開,小腳不停的亂蹬着,在他懷裏動了動去,榕桓本能的伸手想要按住她,她的小手撲棱間卻抓住了他的手,攥着他的大拇指放進了嘴巴裏吧嗒着,人也安靜了下來,乖乖巧巧的躺在他懷裏,進入了夢鄉。
榕桓一動不敢動,僵直着腰背看着懷裏皺皺巴巴長得并不好看的團子,卻是收緊了胳膊,微微低頭在襁褓上蹭了一下。
江阮松了一口氣,“宮裏你做的小床已經都收拾好了,咱們回去,她便能睡了。”
榕桓終于擡頭,緩緩點頭,“好。”
回到宮裏,早已得到消息的太後在茗萃宮裏等着,見到江阮和孩子很是心疼,“怎麽就突然生了呢,吓死本宮了,阿阮,你還好嗎,有沒有事兒?”
江阮安撫她,“母後,我沒事兒,孩子很聽話,很順利,我都沒怎麽感覺到疼。”她沒生過孩子,不知道應該會有多痛,但其實是很疼的,可是聽到祁烨在外面焦躁的呼喊,她便咬緊了牙關,不想他擔憂。
太後見她神色尚好,也就安了心,給她掖好被角,囑咐,“生了孩子不能見風的,可是這次情況特殊,一定要好好養着,太醫已經來了,讓他們好好給你看看。”
“不用了,母後,花神醫已經診過脈了,我很好。”在相府時,花琰急匆匆趕過去,給她診了脈,确定她很好,祁烨才将她送回宮的。
太後安了心,看着那襁褓裏酣睡的小不點兒,笑開了眉眼,“皇祖母的小寶貝呦,你看看長得多好看。”
花琰坐在外殿,聽着這話,挑了挑眉,那麽幹巴巴的小屁孩,哪裏好看了?
“小公子,你看小公主長得好看嗎?”花琰托着腮看向一直站在那裏眼巴巴看着殿門的榕桓。
榕桓筆直的站在那裏,不動也不言語。
花琰翻了個白眼,難道他眼睛不好使?到底哪裏好看了?
不過倒是挺可愛的,小小的一個,軟軟的,不哭也不鬧,倒是惹人憐愛的很,花琰這麽想着,眼角眉梢都帶上了喜色。
祁烨回來時已經過了酉時,夜色也深了,茗萃宮裏燈火輝煌,宮女太監進進出出,人人臉上都帶着歡喜。
祁烨有些冷硬的表情也漸漸的變得緩和,沉錦拍他的肩膀,“三兒,今個兒是過年,又恰逢咱們的公主小寶貝出生,是不是要大肆慶賀一番?”
“自然。”祁烨臉上浮起一抹笑容,過年了。
江阮剛剛生了孩子,自然是不能出房門的,祁烨便讓人在側殿擺了宴席,一大家子人坐在一個桌上,宴琨賀羽鄞湛等人也都坐了下,他們當年在長樂軍中過年時也是如此的,沒有尊卑,大家齊聚一桌,大口飲酒,大口吃肉。
太後想了想,對身邊的宮女道,“去把钰妃請過來,讓她帶着小皇子一同來吃年夜飯。”先皇去世前,钰妃的兒子才剛剛出生,她與钰妃雖無交集,但那孩子到底是祁烨的親弟弟,斷不能虧待了他,平白讓人說了閑話。
江阮在內殿聽着外殿的歡聲笑語,嘴角也漾開笑容,祁烨坐在她身邊,看着孩子,摸摸江阮的臉,“辛苦你了,阿阮。”
江阮雙手捧住他的臉,眼睛看着他,仿佛看進了他的心裏,緩緩啓口,“也辛苦你了,相公。”
祁烨透過她的眼睛看到了滿眼的心疼與不舍,祁烨怔了怔,方覺她話中之意,只覺心裏泛起無盡的溫暖,俯身抱住她和孩子,呢喃着,“不管多苦,有了你,都不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