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四合樓的走廊沒有窗戶，只有水泥磚石砌起的矮牆。
炎夏正午的陽光不吝啬地揮灑着，高溫炙灼，但此刻的長廊上，卻有不少人覺得心裏冷得想哆嗦。
“……誰敲的門。”
随着低沉沙啞的話聲，那人焦點尚散的目光在門外可見的視野範圍內緩緩劃過，最後定格在正前的秦明宇身上。
秦明宇臉色刷白，腳跟情不自禁地往後蹭了蹭。
黑眸裏焦點漸定，男生依舊癱着一張俊臉，薄唇緩緩挑起，眼底倦色消解，凍上冰冷。
“……你敲的。”
似乎是疑問，又似乎是肯定。
但秦明宇不敢點頭——方才開門那一刻直望過來的眼神實在太過陰沉，甚至讓他懷疑自己點下頭去就真的會被這人直接從這裏扔下去。
然而秦明宇的神情和反應，已經足夠給出答案了。
所有人只聽得男生嗤了聲，調子極輕，甚至隐約帶笑——
“找死麽。”
只是這三字落下的瞬間，周圍溫度像是咣當一下跌到了冰點。
沒等衆人反應，秦明宇突然驚叫了聲——卻是他已經被踏出門來的男生一把拎住領口，直接拖到了面前。
男生的身量本就很高，此時将個子只有一米七的秦明宇提起來，拎得對方幾乎腳離地。
秦明宇的臉色更是痛苦地漲紅。
“……寒時。”
一個輕軟而克制的聲音驀地響起。
人群之外，丁玖玖在心裏幽幽地嘆了一小聲。
默念再多遍“跟你沒關系”“別管了”，到底還是做不到就這樣冷眼旁觀啊……
這聲音響起之後，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繼而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來源處。
——
他們實在是無法想象，這種時候還有誰敢主動上來觸寒時的黴頭……更是直呼其名？
于是，在衆人情不自禁讓出來的空隙間，側過視線的寒時就看到了皺着眉站在那兒的身形嬌小的女孩兒。
午後的陽光從她肩上披下。
那張小臉微繃，漂亮的杏眼裏潋着一點不贊同、一點無奈，還有一點別的什麽情緒。
……都不重要。
總之很漂亮。
漂亮得讓他很想抱進懷裏揉一揉……
離着最近的宋帥于是第一個發現，他們似乎還沒太睡醒的小寒總，盯着那小姑娘就開始走神了。
宋帥：“……”
這腦子可能真的被泥石流砸了吧。
穿過人群，丁玖玖走到了寒時的面前，停住腳。
她擡起頭，原本想說的話卻在目光觸及對方之後，不由地噎了一下。
裸着上身的男生就站在距離她幾尺的位置，不同于平日穿着衣服時看起來的單薄，此時那人寬肩窄腰，肌肉薄而有力，漂亮白皙的腹肌線條一直收進松垮的睡褲裏。
丁玖玖：“……”
她怎麽把這人沒穿衣服這茬給忘了。
剛組織好的語句被這樣近距離的畫景沖擊一下，腦內就只剩下零碎的字詞，怎麽開頭她都想不起來了。
混沌幾秒後，丁玖玖索性放飛，她把視線拉過那漂亮的腹肌，胸肌，鎖骨，最後竭力繃住定格在那張清隽的臉上。
女孩兒沉默幾秒，試探地先小聲問了句：“……你不打女生吧？”
宋帥：“……”
其餘人：“…………”
被女孩兒的話聲叫回了神，寒時還攥在秦明宇領口的手驀地一松，他壓住幾乎忍不住想揚起來的嘴角，“嗯”了聲。
丁玖玖露出一副松了口氣的模樣，坦蕩蕩地一挺小腰——
“那門是我敲的。”
看了眼旁邊幾乎站不穩的秦明宇，丁玖玖遲疑了下，“有什麽事你沖我來。”
男生啞然失笑，眼簾撩起，兩點黢黑的瞳子深裏熠熠着某種星火似的微光。
沉默兩秒後，
“沖你來？”
三個字在唇舌間似有深意地滾了一圈，男生笑眼裏某種情緒愈發有些壓抑不住，在眸子深處翻起墨色，“……你确定？”
丁玖玖：“……”
這種突如其來的像是被什麽大型貓科生物盯住的感覺……
她好像有點不太确定了。
反悔還來得及麽。
宋帥身後那幫公子哥們驚過之後，此時也不緊張了，一個個饒有興趣地湊在一起看着兩人——什麽是發火，什麽是調情，他們對這分得比誰都清。
只可惜有些人顯然沒那麽清。
“……這門……這門就是我敲的！”不知是不是被丁玖玖的維護刺激到了，秦明宇梗着脖子抖着目光硬是上前了一步——“集合是……是盧老師的要求，你也不能例、例外。”
剛緩和了幾分的氣氛，頓時又被推入了僵局。
丁玖玖感覺自己頭都大了。
……吃一塹長一智看起來并不是每個人都會。
宋帥身後的公子哥們也都冷笑着看向秦明宇，不知誰小聲嘲諷地嘀咕了聲，“這還真是現場教學版的找死啊。”
“……”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站在那兒的男生聽了秦明宇的指責，眸光微動，卻是丁點要發火的前兆都沒表現出來。
衆人不由驚訝聚焦的目光下，只見他垂了眼，聲音低啞，
“他欺負我，領導。”聲音裏仿佛還帶上點委屈了。
就好像一分鐘前拎着人衣領看起來兇得要把人直接扔下樓的那個不是他一樣。
宋帥：“…………”
公子哥們：“…………”
——
這一定是個假的小寒總吧。
丁玖玖卻是最先回過神，連忙接了這個臺階轉身，面向秦明宇：“秦老師，這個通知不是昨晚下的嗎？我們回來得晚，他不知情，我又忘了告訴他，這才耽誤了。”
一邊說着，丁玖玖一邊快速給人群外的喬灣使眼色，“既然人到齊，同學們還在樓下等呢，我們盡快出發吧？”
看了全程，喬灣表情管理都有點失控，此時接了丁玖玖的目光，過了幾秒才會意，連忙上前拉秦明宇。
“是啊秦老師，只有三組長在樓下，估計大家早就等煩了，您下來看看吧……”
“……”
這一番折騰之後，才總算把人拉走。
待宋帥等人也自覺退場，丁玖玖長松了一口氣。
……還好沒在支教第一天就鬧出什麽大亂子。
丁玖玖正走着神，一個微灼的氣息突然從她耳廓拂過去，帶着點低啞的笑意——
“剛剛說的有什麽事沖你來，還算數麽？”
感覺到身前的男生俯下身，丁玖玖往回縮了縮，目光盯着自己腳尖絕不往上看，同時誠實地搖頭：“過期了，不算了。”
“……為什麽不擡頭？”
沉默兩秒，女孩兒語氣認真嚴肅正經：“影響不好。”
寒時怎麽也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怔過兩秒後啞聲笑起來，上身卻是俯得更近——
“什麽影響，嗯？”
“……”
女孩兒腳後跟已經抵上矮牆，退無可退，視線沒得擡，手又不敢推阻，臉頰也終于忍不住燎起熱度。
親眼見着那豔粉攀上女孩兒雪白的細頸，寒時眼底的情緒深了又深，他薄唇微動，正要開口，卻聽身下女孩兒壓着惱勁兒張口了——
“你不是說我是你救命恩人麽？”
“……”男生身形停住，唇角勾起，“嗯，我不是正在報恩？”
得了喘息的空隙，女孩兒立刻擡眼，直對上那雙黑眸，輕軟的聲音裏透着惱：“這叫什麽報恩？”
“文藝點叫以身相許，直白點的話……”
男生啞笑，聲音裏醺着疏懶的沙啞：
“肉償？”
丁玖玖：“……………………”
呸。
女孩兒惱羞成怒，伸手把人推開些，轉身跑下樓去了。
……
全員參與的照片，最終還是成功發到了盧平浩那裏。
但也僅在照相機鏡頭前“和諧”了那一幀，拍完之後，一二三組和特殊第四組就各自扭頭回了自己的舒适區，擺出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之後一下午分配“作戰區域”，丁玖玖多少有些不安，但所幸到結束時，第四組那邊也并沒有傳來某人的動靜。
倒是喬灣用那欲言又止的眼神表情，足足折磨了她大半個下午。
等回到四合樓內的房間裏，趁袁畫不在，喬灣終于忍不住了。她關緊房門，一臉嚴肅地轉向房間內——
“玖玖同學，我要代表組織跟你談一下你的個人問題。”
折騰了一天，還沒開始收拾東西的丁玖玖聞言失笑，一邊從包裏往外整理洗漱用品，一邊笑吟吟地應着：“是是，喬同志請發言。”
“我嚴肅着呢，別鬧！”喬灣自己快步跑過來，往蹲在床邊的丁玖玖身旁一撲，眯起眼作威脅狀——
“你老實交代，你跟第四組那位到底是什麽關系？？”
丁玖玖沒擡頭，“哪位啊。”
“你別跟我裝傻，組織可不吃你這一套。”喬灣哼了聲，摸着下巴做推理，“在車上他那樣幫你的時候，我就覺着有點不對，但考慮到你倆很可能确實是因為手铐分不開，也就沒多想——但今天不一樣！”
說着，喬灣目光又落過來。
“我那時候可注意到了，就連第四組最有話語權的那個叫宋帥的小哥，在今天中午那個男生發火的時候都明顯帶着怵勁兒——而且那人兇成那樣，竟然一看見你就啞火了——說你倆沒奸情，你覺得我能信麽？你可別想忽悠我啊！”
丁玖玖肩一垮，皺了皺鼻尖。
“好吧，我交代，都交代，只請求組織寬大處理。”
喬灣也顧不上被打趣了，眼睛發亮地往上湊，“說說說，快說。”
“今天上午我們不是遇上泥石流了麽，我察覺得快，算是救了他一命。”
“……”
喬灣興致盎然地等了半天，突然發現沒動靜了，不由一呆：“然後呢？？”
女孩兒理所當然地搖搖頭，杏眼漂亮，“沒有然後了啊。”
喬灣：“？？？”
喬灣：“怎麽能沒有然後了？？你倆不是孤男寡女地共處了一晚上嗎，還生死與共了一回！怎麽也該——”
“還有司機。”丁玖玖淡定地糾正她。
喬灣喃喃：“我不信……他今天中午那個表現，怎麽也不像是就這麽簡單。”
“……”
女孩兒杏眼裏情緒微閃，但抿了抿嘴巴并沒有說話，只繼續低頭收拾自己的東西了。
半晌後，喬灣不甘心地趴過去——
“玖玖啊，對着那樣顏值的一個大帥哥，你就真的不心動？而且我聽大家都在偷偷議論，說那個寒時的家境背景特別了不得，連第四組那些少爺小姐們都只稱呼他‘小寒總’，沒人敢得罪他呢。”
女孩兒拿起水杯的手在半空中微不可查地停滞了下，随即她嘴角輕勾，聲音溫軟柔緩，“所以，就更不可以了啊。”
“哎？為什——”
沒等喬灣再問，房門便被人刷開。
進來的袁畫沖兩人招了招手，“盧老師回來了，說今天晚上辦篝火晚會作為歡迎儀式，也增進一下交流，讓同學們都下去幫忙。”
三個小組長自然義不容辭，只能放下手裏的事情，下樓去組織各組組員。
只臨出門的時候，喬灣偷偷拽了丁玖玖一把，“對了，玖玖，你記得小心一下第四組那個宋茹雨啊。”
伸手關門的丁玖玖一怔，“她怎麽了？”
喬灣：“今天中午我們先下去了嘛，她聽說你和寒時單獨在樓上的時候，表情那叫一個難看……他們不都說她跟寒時關系非同一般？你多注意點總沒錯的。”
說完，喬灣還沖她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丁玖玖哭笑不得。
然而一個小時後，看見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時，丁玖玖就不得不承認了——
喬灣真的是個烏鴉嘴。
靈驗程度接近于開過光的那種。
心裏嘆了聲氣，丁玖玖站起身，“宋同學，你找我有事？”
宋茹雨眼神複雜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兒，繼而冷哼了聲。
“有些話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說清楚，免得你不自量力……跟我來。”
“……”
感受到周圍那片好奇的看戲目光，又回憶了下宋茹雨第一次在西點屋給她留下的震撼印象，丁玖玖還真怕對方在這裏也鬧一場。
無奈，她只得頭疼地放下了手裏的東西，跟在宋茹雨的身後走出了四合樓的大門。
兩人并未看到的是，她們身後四樓上，正并肩站着兩道身影——
“哎，那不是我家茹雨妹妹嗎？”
趴在矮牆上抽煙的宋帥動作一頓，随即好奇地嘀咕：
“跟在她身後的那個小姑娘是誰，怎麽看着有點眼熟呢？”
“……”
旁邊身影修長的男生随意地瞥過一眼去。
在将要移開的前一秒，他眸光微凝。
只須臾後，他眼神倏然沉下，轉身便往樓梯口走。
後面宋帥懵了幾秒，連忙追過去——
“哎？小寒總，你這急着幹嗎去啊？？”
——
出了四合樓将近百米，走在前面的宋茹雨才終于停住了腳。
她轉回身，沒急着開口，先用一種不屑而厭惡的目光，将身後的女孩兒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直到最後那目光停在女孩兒的臉上，她才幽幽地開口：“我之前都沒認出來，你就是那個西點櫃的服務生吧。”
那語氣實在與“尊重”不搭邊，丁玖玖微皺了下眉，随即舒展，“宋同學落下的蛋糕，如果想取回，我可以代為聯系。”
宋茹雨譏諷地冷笑了聲。
“……寒時真是瘋了吧，所以才會跟你這樣一個窮酸的女服務生扯上關系——而且我也實在不理解，你這樣沒長開似的身材和臉蛋，又是怎麽勾引上他的？”
女孩兒維系表面的溫和終于散了，那雙漂亮的杏眼裏潤上星點涼色——
“請你放尊重些。”
宋茹雨惡狠狠地剜了女孩兒一眼，随即冷嘲。
“你以為我願意跟你說話？我就是警告你一句，以後最好離寒時遠點——別讓我再在他身邊看到你！”
宋茹雨深吸了口氣，冷笑——
“而且我不妨告訴你，我們兩家長輩已經決定讓我們訂婚了。等這次支教結束，我們便會舉行訂婚典禮。”
“……”
丁玖玖身形微僵，一種莫名而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只是不等她分辨那是什麽，便突然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訂婚？”
身後的角落裏有人嗤笑了聲，一道修長身影從陰翳裏踏出——
“我怎麽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