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色初上，燈火成城。
華和商廈一樓的大堂正中，歐式立柱的四面表盤裏，分針“咔噠”一聲輕響。
七點過一格。
旁邊一間西點展櫃的包裝臺後，穿着工作服的女孩兒把手裏小禮盒遞給外面的顧客，同時露出一個柔軟的笑。
“歡迎下次光臨。”
“……”
櫃外的女人只從被睫毛膏根根梳理的眼睫間瞥了櫃臺後的丁玖玖一眼，便面無表情地伸出手——
就在這時，一陣震動聲突然響起。
“……”
女客人一愣，随即“唰”地一下回手拿出了手機。只是剛看清來電顯示，她臉上驚喜的表情就凍住了。
鈴聲空響了幾十秒。
店裏的其他客人好奇地望過來，櫃臺裏另一個服務生也貼到丁玖玖身邊，小聲咕哝了句：
“我敢保證，這大小姐是在等自己男朋友的電話，結果沒等到呢。”
“……”
丁玖玖聞言，微皺起細嫩的眉心。
那服務生并不介意丁玖玖沒接話，自顧小聲說了下去。
“之前我就見了，她在那立柱下面站了得有将近半個小時。這麽嬌滴滴一個大美人，我看着都心疼，也不知道這男朋友是怎麽想的？”
而此時，緊攥在女客人手裏的手機終于被接了起來。
甫一接起，站得離女客人不過一個櫃臺距離的丁玖玖就先聽見了那震耳欲聾的背景音樂。
丁玖玖一怔。
這不是她另一份兼職……那家清吧裏的DJ最喜歡放的樂譜嗎？
櫃臺外，女人紅唇翕動，做了次深呼吸才壓住情緒。
“寒時呢，他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茹雨妹妹，你別激動——”嘈雜背景音下，電話對面的男聲喊得賣力，“寒時他——他不方便，過不去——”
“……”
櫃臺後，被無視的丁玖玖放下禮盒，揉了揉擎得發酸的手肘，同時皺着張小臉開始放空。
嗯……不方便，可以理解嘛。
誰每個月還沒有那麽幾天了。
“我不管——你讓他接電話！”
可惜櫃臺外面的紅裙美人顯然就理解不了。
那只纖白的手緊緊地扣着櫃臺，看氣勢像是能把玻璃櫃掰下一個角。
對面仍舊嘈雜混亂。
沒過一會兒，還是這個聲音，只不過這次似乎離得遠了些，模糊在吵鬧的音樂裏——
“小寒總，找你的。我們宋家的大小姐，剛都往你手機上打幾十個電話了。”
“……”
背景音下空蕩半晌，手機裏模糊傳來一聲短調，沙啞而漫不經心：
“……誰？”
最初接電話的男聲無奈，“我堂妹，宋茹雨！”
“你妹，又不是我妹。”
那人尾音微微揚了上去，似乎是從鼻腔間帶着點輕笑哼出來的，淡漠懶散。
說完這句，沒給任何人反應時間，電話裏咔噠一聲，就只剩下盲音了。
店內死寂幾秒，隐忍在爆發邊緣的女人終于炸了——
“寒時！你混蛋！！”
“……”
離着最近的丁玖玖首當其沖，被魔音灌得幾乎耳鳴。
等好不容易清醒些，她還沒來得及再把手裏的蛋糕禮盒遞出去，就見那女人頭也不回地拿起手機沖出了店鋪。
背影都殺氣十足。
“哇……”丁玖玖身後的服務生也探出頭，感慨地拍起了巴掌。“真正的勇士啊，連這樣的大小姐都拒絕得出口。”
丁玖玖無奈，“她的蛋糕沒拿，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想起來。”
“你死心吧，她不可能為這回來的——看見她手腕上的那只镯子了嗎？”
丁玖玖回憶了下，誠實地搖頭：“沒注意。”
“那是卡家今年的最新款，限量版！沒有六位數根本別想拿下來。”
“……”丁玖玖懵了好幾秒，“一只手镯，十幾萬嗎？”
“是幾十萬！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我們三個年紀也差不多，但你瞧人家，又有錢，又漂亮，還36D，我們呢。”
“……”
丁玖玖眨了眨眼，似乎回過了神。聽了女服務生的抱怨，她只是低着頭笑，沒接口。
“對了玖玖，我聽店長說，今天是你最後一天兼職了？”
“嗯。”
“暑假有安排了嗎？沒有的話我這裏有幾份兼職可以介紹給你，時薪都還不錯。”
“謝謝，不過已經定好了。”
“這麽快？是在哪兒兼職還是學校安排實習了？”
“都不是。”丁玖玖擡頭輕笑，“支教兩個月。”
“……”
換下工作服出來，到了大堂那鐘表立柱旁邊時候，丁玖玖長長地松了口氣。
終于……最後一天的兼職了啊。
包裏的手機震動起來，也喚回了丁玖玖的意識，她眸子裏焦點重定，垂下頭拿出了手機。
來電顯示是“林晏清”三個字。
丁玖玖接起電話。
“抱歉，玖玖，教授臨時加課，我今晚過不去了。”電話對面是個壓低了的男聲，“你自己能回學校嗎？”
丁玖玖彎下眼角，“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兒嗎？”
“今晚的西點店是你的最後一班兼職了吧，酒吧那裏跟老板說過了？”
“嗯……”
丁玖玖心虛地眨了眨眼，“上周交班就說過不繼續做了。”
林晏清這才松了口氣，“記得直接坐車回學校，大晚上的，你一個女孩兒可別到處跑。”
丁玖玖玩笑，“好好好，林‘阿姨’，都聽你的。”
對面又叮囑了兩句，這才結束了通話。
收起手機，丁玖玖往公交車站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踩着路燈下自己的影兒。
酒吧那裏，她上周确實交班了。
不過沒告訴林晏清的是，今天晚上她臨時接了電話——
之前一直很照顧她的酒吧老板，因為吧裏一個服務生無故鴿了，請她今晚再幫兩個小時的班。
……不會拒絕人可是個大難題啊。
路燈下更襯得身影嬌小的女孩兒揉了揉臉，沮喪地嘆了口氣。
——
flower是丁玖玖就讀大學附近的一家酒吧。
盡管門牌上是風騷的小寫花體英文，看起來便透着股暧昧勁兒，但已經在這裏兼職了一個學期的丁玖玖很清楚，這兒只是一家音樂聲有些燥的清吧。
推開flower正門的時候，撲面而來的音浪讓丁玖玖本能地皺了皺眉。
跟着她腦袋裏一醒——
果然啊，西點屋裏那女客人手機中的音樂就是這支譜子……
沒等丁玖玖細思，旁邊一道人影撞過來。
“玖玖你來得有點晚啊，趕緊跟我過來拿工作服。”
“哦……好的玲姐。”
等丁玖玖換好衣服，臨出更衣室，玲姐出聲喊住了她。
“之前糾纏過你的那個李嘯傑，這幾天又來了，他估計還一直記着被你那個小男朋友揍了一頓的仇呢，你小心些，有什麽事喊我一聲。”
丁玖玖頭疼地接話，“玲姐，我跟你說過了，那不是我男朋友，只是發小。”
“現在不是，以後說不定就是了呢。”玲姐擺擺手，“去工作吧，你頂班的那個女孩兒負責的是VIP1區。”
“嗯，謝謝玲姐。”
flower裏的VIP區和普通區是按照不同的最低消費标準來區分的。兩區之間用一道矮牆隔着，燈光和服務密度都有所區別。
不過無論哪個區，客人們基本都很規矩——
如果沒遇見過李嘯傑，那丁玖玖就能把“基本”這兩個字去掉了。
然而不幸的是，丁玖玖進VIP1區沒幾步，就瞧見了李嘯傑那張惹人厭的臉。
李嘯傑顯然也見着她了。
隔了還遠，他便先用目光在丁玖玖身邊掃了一圈。确定沒有之前那個男生的身影，李嘯傑心裏松了口氣，随即神色有點陰沉地沖丁玖玖咧了咧嘴。
丁玖玖沒理他，轉過視線，停到VIP1區的服務臺旁。
2區的男服務生之前兩邊跑得正頭大，一見穿着工作服的丁玖玖過來，露出一副得救的模樣。
“你負責1區的？”
“嗯。”
“你怎麽才來，我都快忙精分了——喏，這是1區3桌要的酒，你給他們端過去吧，我忙我自己這邊了。”
“好的。”
丁玖玖接過酒盤，擡頭望了望3桌的位置。
好巧不巧，正在李嘯傑前面那桌，兩桌之間只隔了一塊空當。
只不過那李嘯傑從剛才開始，似乎都沒再把目光往她這兒落。
丁玖玖自然樂得清淨。
在要走過李嘯傑那桌都沒被喊住後，她心神也松懈下來，目光落向了自己前方的3號桌客人。
離着她最近的，是3號桌外面單獨的一張椅子。
椅子裏似乎坐着個年輕人，上半身隐沒在吧內暧昧的燈影裏，只瞧得清支在桌邊的手臂。
黑色襯衫從袖口卷了起來，露出薄瘦白皙的線條，一直延展到指骨分明而漂亮的手上。
那人側對着她，随意屈起來的長腿繃起兩道修長利落的弧度，看着便是一副極好的衣架子身材。
可無論坐姿，還是拿着流光玻璃杯随意搭在那兒的手，又都透着一股子疏懶散漫的味道。
似乎是察覺了丁玖玖的目光，椅子裏的人身形一頓，側回身看了過來。
沒等兩人目光遇上，丁玖玖心裏驀地一警。
與此同時，她前路突然多出了一只腳——從一直低着頭的李嘯傑那邊伸出來的。
看到了，卻已來不及躲閃。
“噗通”一聲。
丁玖玖摔得一點都不意外。但直到手裏一輕，同時耳邊“嘩啦啦”幾聲酒水灑出、酒杯落地的聲音後，丁玖玖才突然反應過來——
摔得不意外，但她把自己手裏端着的酒給忘了。
直接受害人是……
丁玖玖心虛地從地上支起身，擡起頭，先對上了一條還淌着酒的褲腿。
酒液在淺咖的長褲上留下一道道深色的“溝壑”痕跡，如同陶瓷初成型時細膩胚質外淌下的柔軟的泥，入目瞬間，像極了一件即将出世的藝術品。
丁玖玖呆了下，“哇……哦。”
被迎面潑了一身酒的寒時俯下身的瞬間，正聽見趴在自己腿前的女孩兒低低地驚呼了聲。
他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眉角微揚。
“……”
這女孩兒……
似乎還很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