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再見
再見
兩人趕在元旦之前回到了臨晖市。
臨晖市氣溫比東北高了幾度,沒有下雪,天氣陰沉,路邊的梧桐樹掉了大半,剩下的挂在枝頭迎風飄搖,風有些大,吹到人身上刺骨的冷,季野拉了拉衣領,往公司走去。
再過兩天,就到元旦了,新的一年開頭,季野還是比較重視,邊走邊思考要準備些什麽,雖然是一個人過,但他喜歡将生活過得更加熱鬧,有儀式感一點。
他小時候在農村長大,不管什麽節日,村裏老人都很注重,紅燈籠,貼窗花,包餃子、湯圓,殺豬,熏臘肉,家家房頂的熱氣伴伴着風雪,寒冷都驅散很多。
臨近過年就越熱鬧,村裏殺豬,請吃殺豬飯,季野那段時間夥食都好了很多。
只是後來去城裏打工的人越來越多,村裏年輕人少了之後,村子空蕩蕩的,許多老人也就沒了準備的那股勁頭,村子裏就只剩了冷風伴随着沉寂,
季野上大學後,在村裏也沒家,只有每年清明節的時候才會回去,陪那些曾經對他很好的老人聊聊天,老人們年齡大了,慢慢的都過世了,村子只剩野草叢生。
季野在裴氏工作了一段時間,對財務工作實在算不上喜歡,而且裴鶴又是他上級,相處起來怪怪的,最近在計劃着離職。
一路思索衆多,季野踏入公司,呼了一口氣,公司開了空調,很熱,季野将外套脫了搭在椅子後背上,打開電腦開始工作,
自從他和裴鶴出差回來後,他打雜的任務少了很多,但是張英華好像想重點培養他,有時候會将一些比較重要的任務交給他。
“季野,元旦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季野隔壁的隔壁的女生滑動椅子過來詢問,季野很少參加公司的活動,和同事關系也比較疏遠,女生也只是客氣詢問,不出意外還是拒絕,
“我元旦得回家。”
元旦放假時間太短,本地人可以回家和父母吃頓飯,但是外地的只能自己慶祝,
他們這一層十幾個外地同事約了元旦出去露營,一早上都是聊着要去哪裏玩,要帶什麽裝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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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野将處理好的文件傳輸到打印機,起身去拿。
“季助理,裴總找。”
來通知的男人看季野的眼神有些複雜,欲言又止的,季野圈全當看不見,
等文件打印好,朝男人點點頭,先将文件送給張英華,才去裴鶴辦公室。
“裴總,您找我。”
季野站得直,一身正裝将他身形修飾得極好,寬肩窄腰長腿,神情嚴肅,只是在看到裴鶴時,眼裏不自覺的溢出笑意,
“嗯,元旦有安排嗎?”
裴鶴的黑色襯衣解開了一粒扣子,露出白皙的脖頸,襯衣的袖子揭到手肘處,線跳流暢的手臂展露眼前,季野不自覺愰神了片刻,才回搖頭道,“目前還沒有。”
“那和我回去看看外公。”
裴鶴辦公室裝修略顯沉悶,他坐在紅棕色辦公桌後,身體往後一靠,身影避開光影,融入暗影裏,語氣帶着令人酸澀的低沉,季野想到什麽,往前挪了幾步,靠近辦公桌,
“好,我也很喜歡外公,多陪陪他也好。”
元旦,晴。
季野一早就起床,收拾好就出門了。
他去買點禮物,上次見外公時,他和裴鶴第一次見面,都不熟,塑料得不能再塑料,禮物也是裴鶴掏的錢,這次他不想再等裴鶴來安排,
元旦連着周末,商場人很多,季野乘電梯直接去了五樓。
裴鶴有自己的房子,一早裴老爺子那邊就打電話過來讓他晚上去吃飯,裴鶴自然不會拒絕,他提出搬去和老爺子住,老爺子很抵抗,說要一個人安享晚年,
但裴鶴知道,這是外公的借口。
老爺子年輕時為了事業,耗盡心血,中年喪妻,老年女兒叛逆,找的男人沒一個讓他安心的,身體和心理都留下病根,
這些年為了治病,國內國外,中醫西醫都看過了,只能靠藥吊着命,他活得坦蕩,在郊區買了房子,将裴鶴接回來,教養一段時間,然後就将偌大的裴氏丢給他,現在就是安心數着時間過。
裴鶴無數次怨恨這個世界,卻也無數次感謝這個世界,父親早早就過世,母親也視他為恥辱,憎惡他的存在,将他丢棄給別人養,
他以為自己這一輩子就這樣孤單的過去,沒想到世上還有一位親人,哪怕這位親人對他的感情摻雜着利益,但是裴鶴始終感謝。
老爺子一直瞞着他的病,裴鶴是上輩子老爺子去世後才知道他已經罹患疾病多年,藥石無醫。
他找老爺子的醫生問過,老爺子的身體已經撐不住了,這些年靠藥溫養着,但是身體器官正在緩慢衰竭,治不了。
他記得,老爺子是開春的時候過世的,他找了無數醫生,希望他們能從死神手中為老爺子争取些時日。
裴鶴看向窗外,明媚的陽光照進屋內,看似光亮,實則一點暖意都沒有,他關上窗戶,這樣的陽光又有什麽意義呢?
手機鈴聲響起,他怔愣一下,走過去拿起桌上的手機。
“裴鶴,我已經收拾好了,你來接我吧。”
季野說話聲上揚,勃勃生機,手機裏還有一些嘈雜的人聲,裴鶴坐到書桌後,電腦屏幕亮着,他無意識滑動鼠标,“你在外面?”
“嗯,對,有點事出來一趟,我在商場等你。”
季野說話匆匆,像是有什麽急事,裴鶴也識趣的挂了電話,
積極多了,竟然知道要去商場門口等他,裴鶴想着,起身拿上車鑰匙出門,
季野買的東西有些多,他剛才站在商場門口給裴鶴打電話,有人推着購物車出來,他擋路了。
裴鶴預留了足夠的時間,在車上還給生活助理打電話幫忙選禮品,他直接去拿就行。
沒想到剛到商場對面停車場,透過車窗就見季野站在玻璃牆外,面前停着一個購物車,裏面都是商場裏禮品。
似乎感受到裴鶴的目光,季野朝他看過來,等确認是裴鶴時,眼睛咻的亮起來,嘴角揚起,笑得像個剛墜入愛河的傻子。
“你怎麽買了這麽多東西?”
裴鶴心知肚明,只是難以置信,
季野說到底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只有利益能驅動他,和他在一起做的每件事,都帶着交換的意味,
裴鶴以為那是自己在身份上處于上位者的緣故,只是後來,他見過季野和鐘煦的相處,才知道季野不喜歡他,
他自以為是的愛,在季野那裏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後來,裴鶴想了許久,也沒有想明白,這麽自私的人,為什麽會相信愛情,為了鐘煦做了那麽多不義之事,竟然沒有留一點後手,被鐘煦逼到絕境。
如果不是最後鐘煦卸磨殺驢,季野只會是他手裏最好用的武器。
不過,裴鶴又想到兩人死的那天,季野所說的證據,或許他不是沒有留後手,只是沒來得及用罷了,
果然,利益熏心的人,怎麽可能相信愛情呢。
“去你家嘛,随便買了點,你看看有沒有漏的。”
裴鶴朝購物車看去,吃的喝的,還有女士的飾品都有,沒有少,反而每個人都考慮到了,甚至還考慮多了。
“這幾樣不需要。”
裴鶴指向首飾的幾個包裝袋,垂眸沉聲道。
“好,”
季野點頭,那幾個袋子是女性飾品,他沒問為什麽,将袋子剔出來,
上次和鐘煦見面,雖然沒什麽可聊的,但是裴鶴家庭結構他也了解一二。
他只是覺得這麽重要的日子,大家都在,都買了,對裴鶴也是有好處,既然他說不用,那就不用,他喜歡的是裴鶴,又不是送禮的人,而且,裴鶴的家人只有外公。
兩人提着大包小包過了斑馬線,将東西放入後備箱,拉開車門,将要進車時,
裴鶴看向季野,他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看得出對這次的吃飯很期待,
“今天家裏人很多,除了外公,其他人都不用在意。”
季野扭頭看向裴鶴,他盯着前面的路,打轉方向盤,說話語氣毫無波動,明明是同姓,卻像陌生人。
季野思緒停頓一下,酸澀緩緩漫上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沒記錯的話,外公快走了。
“裴鶴,過完元旦,帶外公去檢查一下身體吧。”
季野眨了眨眼,鄭重提醒,
裴鶴性子比較冷,在意的人只有外公,季野不敢想象,如果外公過世,裴鶴該有多絕望。
季野的話音落下,裴鶴心猛地一跳,
什麽意思?!
季野說什麽?
帶外公檢查身體,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那鐘煦也知道了?
裴鶴心裏波濤洶湧,握着方向盤的手背上迸出青筋,開了一段距離,借着紅燈的時候,看向季野,
“為什麽這麽說?”裴鶴壓抑着情緒,繃着臉,語氣卻又很和善,甚至和善得不像他自己。
季野沒見過裴鶴這樣,覺得有些冷,又嘲笑自己想多了,
“只是想着外公畢竟年紀大了,多注意一點沒什麽壞事。”
季野不能說實情,只能往年齡上靠,
裴鶴收回目光,平複一下緊張的心情,自嘲一下,真是一遭被蛇咬,
平時裏小輩去見外公,他都表現得身體硬朗,精神矍铄,季野才見過一次,怎麽可能察覺到外公身體不好,
“嗯,确實要去檢查一下,”
裴鶴點頭,眼裏趨于平靜,他尊敬外公,但這不是他被那些親戚指摘謾罵的借口,
上一世,老爺子突然過世,那些平日裏在他面前盡孝的人接受不了自己一點好處都沒天撈到,靠山就沒了,惱怒之下,和善的面具成了攻擊的武器,裴鶴成了發洩的對象,謾罵詛咒懷疑鋪天蓋地朝他湧來,
他疲憊不堪,自顧不暇,鐘煦就是稱着這個時機,打着為裴鶴、為裴氏好的名義,進入裴氏管理層,後來濫用職權,為自己牟利,公司被他擾得烏煙瘴氣,等裴鶴反應過來,要處理的時候,鐘煦拿出他經濟犯罪的“證據”,大義凜然地将他送入牢,
裴鶴想着上一世那些破事,越發覺得自己是個蠢貨。
季野發現裴鶴開着開着,嘴唇抿得越來越緊,陰雲籠罩着他,冷氣飕飕直冒,雖然車開得挺穩的,但他還是膽戰心驚,
“你是不是累了,我來開吧。”
季野的話沒得到裴鶴半點關注,反而說起另一件事,語氣也陰陽怪氣起來,“對了,待會鐘煦也在,你給他帶了什麽禮物。”
“沒買。”
季野回答很幹脆。
“沒買,為什麽?”
車剛好停在裴外公房子外面,那裏已經停了許多車,季野下車,舉目看去,都是難得一見的豪車,一輛輛排在一起,像是要将誰比下去似的。
“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麽呢,”
裴鶴站在季野身後,執着于他的答案,
雖然說過不在意,但是裴鶴內心深處,還是升起一點期待,期待季野的答案,期待他真的……不是他。
“他又不是你的誰,而我和他又不熟,為什麽要給他買。”季野語氣随意,雙手插着兜往車後備箱走去,斜睨裴鶴,語氣帶笑,“還是你覺得我現在得去給他買一份,”
原身本來就與鐘煦糾纏不清還威脅自己,季野恨不得此生不再見他,給他買禮物,不給兩腳就算好的了。
“你試試,”裴鶴語氣正常,只是走路的步伐輕快不少,季野瞥見,無聲笑了笑,
他發現,裴鶴很在意自己和鐘煦的關系,這也就更不能讓他發現原主和鐘煦的關系,否則自己情路還沒有開始,就被斬斷了。
裴家今天很熱鬧,十幾個人圍坐在一起,七嘴八舌的感嘆自己最近生活不如意,家裏又有誰生病了,順便讓裴老爺子注意身體,有些人則有意無意打探裴老爺子對裴鶴管理公司的意見。
一時之間倒是其樂融融,直到沉悶卻明顯的腳步聲傳來,衆人才停下,朝門口看去。
走在前面的裴鶴一身黑色大衣,面色冷淡,頭發梳上發膠,露出優異的五官,眼眸黑沉,原本要打招呼的人頓時噤如寒蟬,面面相觑,
最後還是裴老爺子笑呵呵地說了句,“小鶴,小野來了,”
安靜的氛圍才被打破,
大家不敢與裴鶴交談,但走在後面的季野,帶着溫和得體的笑容,氣質也和善許多,還帶了那麽多禮品,像是來走親戚的,
大家找到攀談的對象,紛紛向老爺子詢問這是誰。
消息靈通一點的,面色已經詭異起來了,不敢吱聲,等着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