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扣合
第86章 扣合
“外面……火勢……”
宋觀玄等了許久, 聽見一聲嘆息,高重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沒事,沒事了……”
他松了松手裏的袖子, 睜眼看清了自己床帳。
躺着說話總是不方便, 何況高重璟又給他看這似乎決然的側臉。宋觀玄掙了掙,扒着床頭櫃板時高重璟還是不容分說地攬過手給他借力。
宋觀玄靠在軟枕上,高重璟的肩頭近在咫尺,甚至能微微感受到他身上的熱意。宋觀玄內心嘆了口氣,恐怕是真的生氣了。
高重璟并未躲開,想着宋觀玄若是卸力不至于磕在床角,只是面上泠然:“這是最不傷身的解法?火燒不到你身上?”
宋觀玄默默抿了抿唇, 話是這麽說沒錯, 高歧奉也信不過要自己救他的高遙風,定然是要太醫看過才行。
為了喝這藥不傷身,嚴回春已然做了不少準備。宋觀玄忍着胃裏的疼痛,不動聲色借着衣擺遮掩抵在上面。
“嚴回春說了不讓亂按的,叫你忍着。”高重璟蹙了
蹙眉頭,輕輕将宋觀玄的手拿開。沒一會, 又将自己溫熱的手掌覆了上去。衣料下透着冰涼,高重璟的生氣有些偃旗息鼓。
宋觀玄借着這點熱意緩和片刻, 試探道。
“高重璟。”
沒得到回應, 他指尖輕輕點了點高重璟小臂:
“高重璟?”
高重璟沒得被這兩下輕碰差點破功,偏了偏頭就看見宋觀玄委屈的表情。
“完了完了, 嚴太醫呢, 這下好了, 這火把我們的五殿下燎得聽不見聲音了。”
高重璟淡淡道:“宋觀玄你可閉嘴吧。”
“我也想閉嘴, 可, 唔……”
宋觀玄及時壓抑住了喉間的喘息,猛地坐直,在慌亂間找了一陣。
高重璟早從嚴回春那知道今晚這罪還沒遭完,宋觀玄又最會忍,總是把要緊的事情放在前面。
可眼下沒什麽要緊的事情,外頭的事情有段翩打理,火勢也早已撲滅,無非就是想和自己說話而已……
餘光中只見宋觀玄身子一歪,慌不擇路地伏在床邊無聲嘔了一陣,将之前喝的藥全吐了出來。
高重璟來不及想那些事情先後,輕輕拍着他的背,試圖将自己這些溫熱傳給他的背心。
宋觀玄忍不住松了口氣,抵着唇嗆咳一陣,掩去面上的一閃而過的放心。
高重璟等到他微微緩和,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扶他擡起頭來。看着宋觀玄濕漉漉的眸子,擡手擦去他唇邊的混着藥漬的血絲。
反身将早就溫着的茶盞遞了過去。
宋觀玄眼前的黑霧漸漸散去,就着溫熱的茶盞漱了漱口。
盞中只是白水,加了些許蜂蜜。甜津津的味道散掉湯藥的苦澀,他的手依舊微微發抖,任由高重璟安置。
元福早就候着,換過熏香替走茶盆,将地上的衣物卷了迅速退出門外。
宋觀玄順着他去路瞧上一眼,無奈道:“你這衣服實在倒黴,昨天被我扯了穗子,今天又沾了這些髒污,是再不能穿了。”
他臉上那點血色重新變得蒼白,為那衣袍頗為可惜起來。
高重璟見了,話語裏難藏焦急:“你還受不受得了?嚴回春就在偏房熬藥,我叫他來吧。”
“別……不用……”宋觀玄目光散亂片刻,終于在高重璟臉上聚焦:“你那衣服……可惜,可惜了。”
“我重新做件一樣的就是,留得住的。”高重璟說完一怔,宋觀玄念着他那衣服又是……
“巧了,我也做件一樣的。”
“這,你要這服制?那我要不讓他們改小點,偷偷做了送過來?”
宋觀玄聞言回以笑意:“我是說我那件緋衣,昨天也重新叫人去做了一件。”
他見高重璟肯說話,開口解釋道:“水榭裏頭的木架我都浸過水,不會那麽快燒起來。而能看見臨水一側的通路上我找人搭了修補瓦檐的架子,他們過不去,一時救火慢了。元福公公在外看着,不用太過責罰院人。”
他說話還不是很清醒,講完就要閉上眼睛歇一刻。
高重璟聽出話裏之意,勉強哼了一聲。
宋觀玄又道:“火折子是外頭花月樓的人投的,他們不知道今日水榭裏是我,還以為是桃蘇。王述懷示意壓下這件事,我想着此事因果太遠,往後若要再起,還須得同樣的原因還施彼身才最暢快。”
他說罷咳了兩聲,又想将手放到腹間去。
高重璟擰着眉頭攔了下來:“疼得厲害?”
宋觀玄手上松了松,輕輕咳了兩聲:“嗯,不疼的。我就是吓吓這些人,往留園打算盤總要有些代價。我要是個王公貴族,今晚就打口棺材放在院子裏,叫他們驚得睡不着。”
他說着胡話,只是這高歧奉的婚事須得趕緊推進是真,免得陸安的安排不好繼續。恰逢曹峤泉也要發難,這下策也成了上策了。
複而喃喃低語:“可惜我不是,唉。”
高重璟無奈,偏就是拿宋觀玄這套沒有辦法:“小宋大人還有那金尊玉貴的名頭呢。”
“金尊玉貴……”宋觀玄扯了扯高重璟的玄色中衣:“高重璟,我也想金尊玉貴幾天。”
聞言,衣料摩擦聲簌簌朝高重璟這邊滑倒過來,高重璟慌忙扶住他,全然忘了生氣這回事。
“好累。”宋觀玄肩頭靠着高重璟的手掌,歪歪斜斜終究是熬不過這陣疼痛:“對不起……”
話音缥缈,高重璟只感到手上力道重了幾分,沒成想宋觀玄會疼得暈過去。
他要起身扶着宋觀玄躺下,袖子上的力度又加重幾分。
高重璟放緩了聲音:“我不走,外頭亂套,我陪你在這裏躲一躲。”
宋觀玄微微蜷縮:“嗯,縱火依照律法當處絞刑。手續麻煩,別在院子裏弄。”
“只是……好好審問,好好發落。問問他們為什麽要燒我的水榭,為什麽要置我于死地……”
燒完這最後一把火,宋觀玄終于是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不一會,元福小心來報:“此事還未聲張,只是先前徘徊在院外那幾個人沒能及時扣住,已經讓人去追了。”
高重璟難得嚴肅,沉吟片刻道:“逃了?抓到也不需帶回。只說國師人心之所向,找到縱火者時已被衆毆而死,沒得發落了。”
還施彼身才夠,他想着宋觀玄的話,心思難靜。
整夜高重璟腦子裏都回蕩着宋觀玄那句對不起,他也知宋觀玄說這是上策,這必然是上策。想了想自己還有哪幾處可以幫忙,腦子裏過了遍從前高歧奉的行徑,又實在是摸不到頭緒。
宋觀玄醒來時,便看見高重璟這副仇深似海的表情。
迷糊道:“怎麽不睡?這天都亮了。”
“我不看着你,你疼得下狠手,真的摁壞了怎麽辦?”高重璟這話不假,昨晚難熬,嚴回春也來瞧過。藥又喝不得,針也不能下,最後靠高重璟揉着幾處穴位才算安穩。
宋觀玄覺得好些,擡眼看見桌角似乎放着幾塊燒毀的本子。
高重璟見他有些精神,問道:“這又是什麽?”
宋觀玄抿了抿唇:“一點閑賬。”
這東西元福送來時,高重璟就覺得縱火這事後面還有關竅,一時急道:“宋觀玄!”
宋觀玄沒說話,被子下的手朝腹上揉了揉,神色躲閃:“你還生氣?”
高重璟揣手:“沒有。”
宋觀玄虛虛扯了他兩下:“那你這是幹什麽?”
“我一個人氣會兒。”
高重璟露出個哪敢氣你的表情,又去扯他的手:“別揉了別揉了,我來我來。”
宋觀玄小聲道:“唉,我是那樣沒輕沒重的人嗎?”
高重璟看着他。
宋觀玄微微颔首,聲音更加微小:“我是。”
說起輕重,高重璟又撿起昨晚盤算的事情:“诶,我在太和殿時想起一個人,太府寺的屈承岩你知不知道。所以在提結親的時候,順手提了他一下。”
宋觀玄眼裏閃過一點光亮:“巧了,你猜這賬本是誰的?”
“他的?”
“太府寺早年有些爛賬,填是填上了,就是經不起推敲。”宋觀玄道:“哎呀可惜大火,我拿着封皮出來,沒能拿賬裏。”
“那我豈不是提得巧了?”高重璟驚喜。
宋觀玄笑,縮在薄被裏點頭。
可不是嗎,屈承岩是個中庸派,甚是喜歡高重璟作風。上輩子是這樣,這輩子也是這樣。
這麽一想,高重璟重生這事倒不是壞事,或許輕松很多。
“提得剛好,真是不謀而合。”宋觀玄被自己的輕描淡寫一驚,甚至在腦中過了遍熟識之人,排查了一番誰還可能重生之事。
只是……
高重璟那喜歡到底是怎樣的東西,就連這樣也能重蹈覆轍?
他腦中暫時有些答案,繁簡皆有,哪個都十分棘手,卻聽見高重璟道:
“此事似乎也不急,等好些了再想也不遲。”
宋觀玄望向眼前人,似乎粗粗換過了昨日打濕的衣裳。眼底微青,像是幾個晚上沒有睡好了。
“不急,你也睡會吧,有什麽話之後再問。”
高重璟見宋觀玄似乎還有思慮,開解道:“我沒什麽要問的,你寬心。”
見人不動靜,宋觀玄嘆氣:“我這床有藥味,是睡不得了。”
說罷朝裏躺好,不再言語。
沒一會,身側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宋觀玄揚了揚嘴角,繼續睡了過去。
高重璟只歇了一個時辰,是被鳥雀聲吵醒的。
這鳥雀極其堅韌,在窗前鳴啼不止。宋觀玄好不容易心思松懈,于是起身将這鳥抓在手心,朝屋外走去。
細看之下,鳥雀急來,是玉虛觀的傳信鳥。
“聽聞師叔火事實在擔心,即日便到乾都。行江留。”
高重璟捏着小卷,行江二字略微紮眼,怎麽又到常行江來的時候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