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浸染
第84章 浸染
高重璟仿佛沒聽見宋觀玄說要去宮門的話, 雙手一合将宋觀玄遞來的手合在掌中。
“你是來見我的,你為什麽不見我就走。”
這話語尾并未上揚,埋在低音之中甚至不像是一句問話。
宋觀玄另一只手上扣着他袖子的金穗, 沉了一息道:“我想起監天司的事情, 本來是要去太和殿的。若是去太和殿,我該從南側偏門最近,可不知不覺繞到東門來了。”
他掌心被握得微微發熱,聲音流淌細細密密:“經過重華殿門口,看見燈火明光。燈火明光很盛,令人欣喜。可是議事前先見你,恐怕不妥。我在門口謝過了元福公公就走了, 前一陣老是病, 留園的事情他也操心。”
高重璟捧着他的手往胸口的放向靠了靠:“你真的是來見我的?”
拉扯間緋色衣擺簌簌地摩擦過高重璟膝頭,膝頭密織的雀鳥尾羽在衣擺下若隐若現。宋觀玄目光往上,腰帶上金玉環佩。這身衣服繡法精細,隐在暗光下看不見,實際卻在細微處繁複無比。
宋觀玄沿着他交疊的衣襟繼續往上看去,高重璟也是知道高遙風在那條路上等着, 才要定勝負似的穿得盛重而來。
自東門進來後的兩刻鐘,這個消息真是在宮苑裏傳了個遍。
他緩緩答道:“我是來見高乾的, 順路見你, 不順路見了高遙風。”
提起高遙風,高重璟忽然将他扯得更靠近自己:“你和他說了什麽?”
“他要試探我的脈象, 高遙風的腿想來也不是生來就這樣吧。有病懂醫, 我想他看得明白的。”宋觀玄答道。
“他小時候砸中了尾骨, 長不好了。說來你到了宮裏之後, 皇子倒是安全了很多。”高重璟感到宋觀玄微微在掙, 緩緩加重了力道,一手握住他的手背,一手扣住他的手腕:“我要聽的不是這個。”
“高歧奉将他放到我面前來,是想試試他想不想逃……”
話音未落,高重璟欺身上前,連着手上也用力帶動。宋觀玄一個不穩,險些跌在他身上。高重璟渾濁道:“我聽見你說我腿好看了。”
這話的熱意還缭繞在耳邊,高重璟一松手,微微後撤,一瞬不瞬看着他。
“你別出宮去,別去。今晚留在宮裏,就留在重華宮。”
話到此處,今日又是宋觀玄自己要高重璟抱過來的。
宋觀玄微微蹙起眉頭,看着高重璟眸中的月光。這張臉上眉眼深邃,盛滿熾熱的心意。
他考量着:“如今也不能說不是年歲,你我表過心意。只是尚未婚娶,未免于禮不和。若說我是登徒浪蕩子,有損玉虛觀清譽。若是你這樣的名頭,在此要緊時刻,也不是很好。今日宮門有記擋,不若留園再……”
“宋觀玄,宋觀玄……”高重璟聽見他碎碎念經:“有話你是……你是真的順着說啊。”
宋觀玄将他一推,勾着這話頭繼續道:“不敢聽我順着說,又開什麽頭呢?”
高重璟忽然笑起來,終于是好好坐着收斂了神情:“你說得對,是我胡言亂語了。”
他理着腰間的金玉挂墜,心想虛情假意也是情意,人心博弈也是情意。宋觀玄恐怕對那些都很熟,唯獨只怕一味真情實意,想來自己遲早略勝一籌。
于是正經起來,認真道:“你真的沒什麽想要的?在乾都,在東淩,大家都有想要的東西,我可以盡力給你的。”
“想要什麽……”宋觀玄也認真思索了一遭,淡淡道:“我覺得,是什麽樣的身份,便謀什麽樣的出路。人心無限,太大太空就是不自量力,裝不下那麽多想要的。”
沉默了一陣,高重璟讓這空泛的道理散在空中,才說道。
“那你……年年看煙花的時候又在希望什麽。”
宋觀玄耳邊如同聽聞檐角宮鈴,驟然擡眸,只見月色郎朗。
朗月映在眸中,他說道:“我希望你,年年歲歲與乾都盛景相伴。”
高重璟茫然:“為什麽不是……”
天命乾都,為什麽不是你與我年年歲歲相伴。
夜風細細碎碎,高重璟沒問出口。
宋觀玄忽然側身,帶起原本落在高重璟身上的幾縷發絲:“我騙他們說我要死,我不騙你,許是最多八九年吧。”他随即安慰道:“你別傷心,我再想辦法。或許,我教你不傷心的方法。”
高重璟的眼裏映着宋觀玄真心開解的模樣,啞然失笑:“宋觀玄,你哪來的底氣啊。”
“我從來不做沒底氣的事情。”宋觀玄看着高重璟,幾乎要看到他心底去。
疏漏的簾栊在夜風中發出稀疏的擺動聲。
緋衣烏發晃了眼眸,微涼的觸感突然覆上高重璟的唇,逐漸染上溫熱柔軟。缱绻氣息不散,糾纏得人微微窒息。
袖籠上傳來輕微的裂帛聲,那道被宋觀玄纏着的金穗,終于崩斷被扯了下來。
高重璟嘗到些血腥味,竟然是嘴唇被咬破了。
宋觀玄唇上也沾着點點殷紅,這身緋衣本就襯得人好顏色,原本清淡的樣子頓時濃郁起來。
他跳下儀臺,手裏握着金穗定定看了會高重璟。随後拿起宮燈,朝院門外走去。
緋衣帶起烏發,連同那盞如流星般的明燈一起,很快消失在門外。
這次不是……禮尚往來了。
高重璟沉溺一瞬,即刻追了上去。
宋觀玄出了渾儀院,走上宮道快步朝東門而去。
一盞明燈不夠照亮宮道,高重璟啊,高重璟。
他心裏念着,走得衣袍作響。
忽然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轉眼,手上的燈籠突然被奪走。
手腕被人握住,宋觀玄擡頭,是高重璟跟了上來。
他跑得急,腰間的鏈子都纏在一起。
宮燈晃得兩人影子層層疊疊,高重璟拉着他繼續朝東門的方向走去:“你不許一個人出宮去。”
這步伐雖快,卻也剛好夠得上。宋觀玄沒有掙脫,只是問道:“這又是為什麽?”
高重璟似乎想着前車之鑒,聲音滿是委屈:“我覺得你一個人回去,又要吐血了。”
這話塞得人沒法辯駁,宋觀玄由着他相送。
“唉。”他無可奈何:“你在這裏發瘋,我才要吐血呢。”
高重璟頓住腳步,伸手摁在宋觀玄唇上,順手擦去那抹血跡:“也不能亂說。”
此一時彼一時的,宋觀玄心裏想,今晚真是将高重璟繞得找不着北了。于是順着他說道:“好,我不說了。”
高重璟又道:“要不把我藏在車裏,把我藏出宮去吧。”
宋觀玄:“……”
四目相對,宋觀玄終于是順不下去。
“高重璟,我是先出宮門,再上馬車的。怎麽藏?将你藏在我衣袍下?”
高重璟眸中閃過一絲驚異:“這……”
宋觀玄連連搖頭:“還有你想出去,沒人攔你。大可用腿走出去,不必藏在哪裏。”
“那,那我出不出去?”高重璟霎時壓低聲音,密謀似的眼裏帶着些許期待。
宋觀玄扶額,嘆道:“殿下,夜深了。觀玄無心無力,還請你先回重華殿吧。”
高重璟果然停住,站在宮門下明黃的燈光外頭,眼巴巴看着他兌了宮牌,消失在門洞後。
不一會兒,門外響起馬車轱辘聲,聲音漸行漸遠。
宋觀玄真的回去了。
高重璟心中似乎如同柴火還未燒盡,一下子空洞起來,只想趕緊天亮。等到天亮,去過太和殿,去過書院,就可以到留園去了。
這麽站着想了一會,終于是連馬車聲也完全消失。
宋觀玄回到留園,夜半已過。
段翩打着燈籠一瞧,驚道:“這是怎麽回事,您摔着哪裏了?”
宋觀玄往身上看去,才發現緋衣上沾着泥點子。剛好頭發碰了那潭水,也惱人。
他吩咐道:“叫桃蘇備水沐浴吧,然後你去叫嚴回春來。”
“诶,诶诶诶,我這就去。”段翩一聽要叫嚴回春,心裏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想起這衣服被高遙風糾纏過,又将人叫住:“還有,這身衣服不要了拿去燒掉。”宋觀玄頓了頓,似又不舍今晚也穿着見過高重璟,将金穗翻出來攥好:“記着樣式尺寸……做件一模一樣的新的來。”
“啊?”段翩愣住,心想人怕是出去一趟全然不好了。
嚴回春一路馬車疾馳而來,段翩那說法,宋觀玄又是沐浴,又是換衣,沒得像是要死。
“小宋大人!”他撲進東院。
宋觀玄正一頭濕發坐在窗前,沐浴過後的餘溫尚未散去,臉上手上都是淡淡緋紅。不見絲毫病氣,倒是顯得精神很好。
“唉,你吓死我了。”嚴回□□箱一放,松了口氣。
“高遙風見過我了。”宋觀玄替他倒了杯茶。
“如何?”
“剛好。”宋觀玄笑了笑。
“那就好,不可再這樣亂吃藥了。”嚴回春擔憂道。
宋觀玄聞言點頭:“我知道,還請嚴大人替我保密。”
嚴回春喝幹茶水,和宋觀玄交底:“夏季雖然是要緊着時間恢複,也不必冒進。如果今年秋冬好好溫養,不會再像去年那樣病得苦難的。”
宋觀玄了然,應道:“我知道,只是有備無患,若是今年寒冷呢。還是好好恢複最好,我這幾天走路,也不那麽吃力了。”
嚴回春欲言又止,知道宋觀玄挂念着朝堂的事情,怕身體拖累。
這幾天藥方變了幾回,要說宋觀玄不拿自己當回事,卻是又好轉些許。說他拿自己當回事呢,又是一點餘地不留的利用這病謀事。
嚴回春去偏房歇到早上才離開,臨了還是把那苦藥換了。
正午未過,高重璟就來了留園。
宋觀玄正在一葉知秋看信,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擡:“書院不去?”
高重璟在他面前晃了兩圈:“順路,先來你這裏。”
見他不坐下,宋觀玄擡眼一看。高重璟穿得利落,刻意顯得兩腿修長似的。
宋觀玄無端開始頭痛起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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