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意外
第44章 意外
宋觀玄今日休沐, 昨晚喝了嚴回春的藥睡得沉沉。聽得鳥雀清啼也未能醒,直到日頭高起。床頭來了道陰影,他也渾然不覺。
幔帳上漏着一道陽光, 宋觀玄迷糊着睜眼:“高重璟, 沒有好人這麽站在床尾瞧我睡覺的。”
高重璟伸手撩開帳子:“東淩玉璧,自然沉璧輝光。”
宋觀玄披衣坐起,将雪白中衣攏了攏,一縷長發垂到胸前:“在下鐵石一塊,擡愛了擡愛了。”
高重璟瞧着他,神色頗為玩味。
這模樣好像是看透了什麽,卻不說破的樣子。
宋觀玄心想今日休沐, 就連顧衍也沒上課。高重璟這又在得意什麽, 莫非是他昨日之舉。想到這裏,他脖子一熱往高重璟那邊看去:“你來做什麽?”
高重璟難得沒說話,半晌才回一句:“我的雲影殿,想來便來了。”
“那自然是……”宋觀玄看着高重璟,像是不大高興:“我是搬去留園,又不是遠走高飛畏罪潛逃。殿下想見, 日日都能見的。”
“要從雲影殿走,為何不同我先說?”
宋觀玄倚着床頭:“觀玄自雲影殿去崇賢館, 又由崇賢館到太和殿, 哪條路不熟悉呢。”他看着搭在身上的瑩白衣袍,淡藍就像曉天欲曙:“幾時要走, 豈是觀玄能決定的?”
高重璟瞧他神色驀地凄然, 呼吸微窒, 像是問錯了問題:“我意思……”
宋觀玄撚着衣角, 打斷高重璟:“觀玄第一次到雲影殿, 見重華門前積雪深重,門扉輕掩無人送往。不也到今天這般熱鬧模樣了?”
高重璟默默:“你又沒有馬車,這搬家不得借我的使。”
元福捧着茶水一個箭步:“哎喲,留園到這一趟馬車的事情,您又不是上前線去,別熬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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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玄朝高重璟笑笑:“是吧,一趟馬車的事,還請殿下常來探望。”
高重璟看着宋觀玄這笑意漸深的臉,生怕他要說出一句幫他穿衣來。
浸水洗手,束發更衣。宋觀玄慢悠悠在房裏晃蕩,時不時冒出來一句:“我又不是今天走,殿下看得這麽緊做什麽?”
高重璟端坐在床腳,終于忍不下去。擡腳往門外走去,又聽見宋觀玄在背後道。
“殿下今天想出宮去嗎?”
高重璟腳步頓住,深吸一口氣:“算我問錯了,別再熬我了行嗎。”
宋觀玄一身秋色,站在飛罩下望着他,似乎等個答案。
高重璟點頭:“想。”
“巧了。”宋觀玄束緊腰帶,腰間玉環香囊晃悠兩下:“我也正要出宮去呢。”
高重璟沒見過這身衣服,宋觀玄鮮少有偏棕黃色調的袍子。往日總像遠山淡藍,雨後初霁:“這是要去哪?”
宋觀玄理了理袖袍:“給留園尋幾個人手罷了。”
高重璟看見他袖口那支棠花,看來是為了這個繡的。
又說想留下,又在袖子上繡棠花。
宋觀玄轉身看他一眼,伸手扯了兩下高重璟的袖子:“想什麽呢?”
高重璟瞧着那發光似的發絲,将心裏的嘀咕壓了下去:“做留園的宋觀玄,甚好甚好。”
宋觀玄晃了晃袖子:“棠花好看是吧。”
馬車出了宮門,在西市門口停下。
剛下馬車便聽見一陣吵嚷,又聽見女子哭聲,接着便看見幾個壯漢被人拿着掃帚打到街上。
周圍人一陣閑話,臊得那幾人灰溜溜走了。
叫賣沒能留住宋觀玄的腳步,哪裏熱鬧多他便往哪去,徑直往巷子邁腿。
巷子裏這會人少,聽得幾聲哭啼。朝角落望去,披麻戴孝的女子正‘哭’得凄慘。
宋觀玄站在賣身葬父的牌子前停下腳步,看着那黃衫姑娘的臉許久。剛要開口,身邊一雙手拉住他。
高重璟在他耳邊小聲說:“人家是賣身葬父,你準備幹嘛?”
“我知道,我識字。”
“你買了去哪,宮……家裏可不讓。”
宋觀玄拂開高重璟的手:“家裏不讓,我留園卻缺個能揍人的。”
高重璟眉頭一蹙,話語急促幾分:“你可不能胡亂娶別人好女兒,這不把人往火坑裏推?”
宋觀玄偏頭瞧他一眼:“我怎麽就是讓人入火坑,難不成會叫人守寡的命?”
地上跪着的姑娘突然開口了:“小女子有幾分操持院落的本事,可以做個婆子,工錢随意支。要是像剛才那幾人一樣想要輕薄于我,你,我也一樣打得。”
宋觀玄懶得看高重璟:“你看人家。”轉而拱手一禮:“方才那話是他玩笑我,我這人久病,人說活不長。我這朋友腦子又不好,總開些這玩笑。你父親我幫你葬了,來我府上做個女使可行?”
那女子擡眼一看,又有幾分猶疑。
宋觀玄笑了笑:“我瞧你手上有花月樓的印子,想來是怕诓我。”說話間元福已經找了人來收殓,宋觀玄道:“我這就去将你贖出來如何?”
只見她咚咚磕響幾個頭,話語裏終于有幾分貨真價實的哭腔:“桃蘇無以為報,這條命便是公子的。”
宋觀玄伸手扶了扶:“你的命我不要,幫我看着院子就行,最近總有人想折我棠花。”
他轉身對着高重璟:“這花月樓去了有傷風評,殿……重璟哥哥在這等我。”
高重璟:……
五歲搬起的石頭終于砸到了高重璟自己的腳。
宋觀玄去去就回,不過一刻鐘。
手裏拿着身契朝高重璟晃了晃,徑直又進了虛市。
高重璟看他嘩啦嘩啦翻着名冊,也不見要人。終于紙張停下,見他指尖落在冊子上:“這人在嗎。”
“在在,您要看這人?他,倒不是別的,年紀大了點,體力活比不上小夥子。”
宋觀玄點頭:“我喜歡這名字。”
高重璟伸頭一看:“什麽好名字。”
“小的段翩,供您差遣。”
一個面相三十來歲的人,穿紅着綠就從後院出來。高重璟臉上的表情和牙人一個模樣,實在是被晃了眼。
“嗯,我這就缺這樣的人。”宋觀玄點頭:“剩下我還需五六個粗使,平日裏見不上面的那種。然後灑掃做飯這些,你看着挑。”
段翩有點懵,擡頭看了宋觀玄一眼,臉上褶子擠到一塊:“這,可要知會一聲府上管事?”
宋觀玄把牌子往段翩手上一遞:“你就是管事了。”
段翩一瞧留園的牌子,即刻道:“我是旁人府上趕出來的,年紀大,最多管過院子。您可将我底細看清了,我怕擔不起這責任。”
宋觀玄将本子一合:“看得清清楚楚,賬目沒錯主家苛刻,豈能怪你?”
段翩頓了頓:“大人,您可真是有深入人心的好見地啊。”
宋觀玄笑了笑:“識人我最是……你,我反正放心了。”
他這趟打點風風火火,小一會留園既有了掌事女使,又有了當家管事。幾個人挑下來付錢也十分爽快,不一會段翩就領着人和桃蘇一塊走了。
從虛市出來,高重璟總覺得哪裏不對。
宋觀玄平日并不輕信于人,就連玉虛觀的常行江也是遇事先考慮三分。今天這舉止之間,就好像是算準了這兩人一樣。
他疑惑地跟在宋觀玄身後擡腳跨過門檻,心中驀地籠上些猜測。
從前他在國師府挨過府上女使的數落,細細想來,與今天這女子性格無二。
宋觀玄到了留園時,便是乾都風雲四起的時候。高歧奉那時如有天助,封王開府娶妻,件件順遂。
如今聯系起來,恐怕宋觀玄早已謀劃。
高重璟眉心緊蹙,攔住宋觀玄的去路:“你……”
宋觀玄面上明媚,順手扯着他袖子就繼續往前,輕快道:“走,去乾都觀。”
“去乾都觀做什麽?”
“從前欠你個符,今日把它請了。這樣你與顧衍,還有孟知言,人手一個。”宋觀玄眸光如星,不知在籌備些什麽。
高重璟随着宋觀玄徑直掠過人群,朝乾都觀的方向走去。在西市湧動來往的人群中,穿梭得恍如隔世。
他恍惚一瞬,不覺宋觀玄是在為別人盤算,可前車之鑒也不得不畏。
這裏離乾都觀還有好些路程,總不能就這麽走過去。
高重璟拽住他:“宋觀玄,不急。”
宋觀玄被他扯得停下來,沒能拉動高重璟只得回身去看,臉上寫滿了疑惑。
高重璟又道:“不急。”
宋觀玄神色一凝,從高重璟臉上讀出一絲猜疑。
他今日尋人順手,倒也不是什麽破綻。
“你有話要問?”
高重璟眉心微蹙,轉圜道:“你不先去留園看着那兩人,就這麽信任地交給他們了?”
宋觀玄心下了然,卻不知這事能讓高重璟疑心。
不過尋了兩個人,若非早有疑慮怎能這樣敏感。他心思轉了圈,不知是杭時有的事情過于順暢,還是治水的論術太過準确。
“疑人不用,我在花月樓問過,又見了虛市的記檔,夠了。”
高重璟這些日子沒聽說宋觀玄出宮,仍然覺得不對:“你,你之前來打探過來?”
宋觀玄沒應答,只是看着他。心中一松,原來是懷疑他獨自盤算着出宮這事。
高重璟望着宋觀玄,忽然覺得眼前的人有些不大對勁。宋觀玄表情空茫,似乎根本沒有聚焦在他的臉上。
宋觀玄驀地胸口悶痛,一時想不透這懷疑。聲音漸遠,他動了動唇:“高重璟,我……”
高重璟剛要開口問詢,就見宋觀玄朝他這邊倒了過來,一頭砸在他身上。
“宋觀玄?”高重璟喚了兩聲,這人仿佛抽了脊骨般在他懷裏往下墜。他伸手去撈,宋觀玄歪在他臂彎裏毫無反應,面色卻如常。
高重璟聽見自己心如擂鼓,宋觀玄今日舉止反常,又突然失了意識。不免心中擔憂,這人又出了什麽事按下不表了。
思考間忽然聽見一聲熟悉的:“小宋大人?”
高重璟擡頭一看,欣喜道:“衛南?”
衛南背上背着藥筐,手裏提着藥箱,像是采買歸來:“小宋大人這是怎麽了?”
高重璟搖頭:“不知,突然就暈過去了。”
衛南神色複雜:“若是急症卻拖不得,此地人多,前面就是客棧,還請帶小宋大人去那瞧瞧。”
高重璟應下來,只是宋觀玄意識皆無,重量完全靠在高重璟身上。這樣也走不得,高重璟索性矮身将他橫抱起來,跟着衛南往客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