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瓷瓶子
第7章 瓷瓶子
宋觀玄昏睡了整整兩日,帳子裏的暖意沁到骨髓裏。
“小宋大人,你終于醒了。”輕緩的聲音帶着點哭腔,是元福的聲音。
“嗯。”宋觀玄喉間一陣刺痛,發出沙啞破碎的聲音。
他撐着身子坐起,茶碗已經捧到面前。
宋觀玄接過來啜飲小口,清甜的茶湯帶着甘草的香氣,刺痛舒緩了不少。神思恢複清明,之前那股寒意不再如同拖着鉛塊一樣沉重。玄之又玄的是,他覺得枯竭的氣運稍稍複蘇了些許。
元福高興得眉毛塌成八字:“謝天謝地,嚴太醫說您今日要是不醒,怕是不大好了。”
嚴太醫?
“嚴回春?!”
元福也跟着皺起眉頭:“有什麽不妥嗎?還是哪裏不舒服?”
“沒有,有勞元福公公了。”
元福松了口氣:“這兩日天都是嚴太醫看的診,說是反反複複。當真沒有哪裏難受?”
嚴回春看診能不反複嗎?宋觀玄垂目:“嚴太醫甚好,我像是痊愈了。”
“那可太好了,我去将這消息告訴殿下。”
說罷,元福三步并作兩步朝門外跑去。
宋觀玄他望着元福透着高興的背影,無可奈何地凄然一笑。巧了,他算是第一個怕也是最後一個在嚴回春手上活下來的疑難雜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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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撩開帳幔,靠牆的架格裏添了不少東西,床前更是置上新的暖爐。
重華殿人手不多,元福在這,高重璟那邊就只剩下兩個宮女。能做到這樣,看來是病得不輕。
病得不輕卻請的嚴回春,往後只怕都是嚴回春給自己瞧病。
這倒是不打緊,宋觀玄俯身撿起床下的鞋襪穿上。這病好就好在誰瞧都一樣,都是瞧不好,也都是死不了。
兩日過去,答應孟知言的事情還沒做。趁着今日,得去趟崇賢館。
他心念一動喉頭發癢,緊了緊褲腿先去外間倒杯茶水喝。
外間的陳設沒變,只是桌上多了只小瓷瓶。宋觀玄拿過去握在手裏,認出這如意花紋。瓶子是高重璟的,這東西他見過。裏頭裝的皇嗣專有的百歲無憂,是救命的藥。
閻王要人三更死,它能留人到天明。
現下藥瓶是空的,只可能是高重璟拿來救他了。
宋觀玄指腹摩梭着瓶身的如意紋,這瓶子刻意放在這裏。若是承下這份情,或許該收起來。
高重璟尋過來的時候,宋觀玄正系着腰帶。宮裏的緞布厚實,系起來吃勁。眼看着兩指寬的布條卷成麻花,宋觀玄索性将錯就錯打結系緊。
高重璟皺着眉頭站在門口,進門他先掃視屋中圓桌。這幾日沒工夫來收,如今桌上不見瓷瓶。宋觀玄給藏起來了?他剛醒哪來的時間藏東西?
“你不是昏了兩日嗎?”
宋觀玄當他擔憂,好心解釋道:“嗯,已經沒事了。事不宜遲,我們今日去崇賢館吧。”
高重璟睨着他,現在讨要顯得太沒氣度。何況宋觀玄哪裏知道那是什麽瓶子,扔了也說不定。
“走吧。”
宋觀玄長了記性,這次出門系上披風帶着手爐。天青緞子雪白絨毛,半張臉埋進去暖烘烘的。
天晴雪霁,天朗氣清,兩人誰也沒顧忌地往雪地裏走。
高重璟也慣了宋觀玄這樣醒了就辦事的作風,一時不覺得哪裏不妥。
元福跟在身後心驚膽顫,一個箭步沖上去将宋觀玄抱了起來:“這哪裏走得?嚴大人說了不可再着涼了。小宋大人,還是奴才抱着您去吧。”
宋觀玄驀地騰空,被人抱在懷裏。
目瞪口呆竟然說不出話來,又不是襁褓嬰孩,哪有被人抱着的道理。
高重璟頓了頓,一本正經道:“嗯,嚴太醫說得有道理。”
宮道灑掃得徹底,玉砌的樹枝閃爍着斑斓光點。
宋觀玄在這皇城宮道上徐徐而行過,也奪命狂奔過,就是沒有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抱着穿過。
去崇賢館要穿過翰林院前,雖是相逢應不識,宋觀玄臉上發熱,直接埋進衣服裏。
丢人,太丢人了。
高重璟兩步一擡頭,看着雪白絨毛間慢慢紅透的耳朵。輕笑一聲,步履輕快地朝前走去。
“诶,燕大人,對對對,小宋大人走不得路。”元福連聲應承着。
快閉嘴吧。
宋觀玄趴在元福肩頭裝死。
“小宋大人身體要緊啊,學習也不急的。”
“多謝。”宋觀玄半天擠出兩個字來。
走到崇賢館,宋觀玄終于雙腳落地。他臊得如同熟透,扯了扯毛領透透熱意,臉上緋色才緩緩褪去。
孟知言抱着書筒等了半個時辰,這是他等的第二天。
瞧見宋觀玄跟着高重璟一道來了,臉上瞬間寫滿喜色。眼花似的明明遠見宋觀玄面色紅潤,到了面前又像那骨瓷似的白得透光。
“小宋大人,這是怎麽了?方才臉色還紅得好好的呢。”
不提倒好,一提宋觀玄又覺得臉上燒起來:“論卷找到了?”
孟知言點頭,打開書筒将卷子遞給宋觀玄:“真是奇了,在書齋架格後的縫隙裏找着的,大概收拾東西的時候滾過去了。”
高重璟看了宋觀玄一眼,和他當日說的分毫不差。竟然是這樣靈的嗎?
宋觀玄接過卷子小心翼翼塞進懷裏,推開……
崇賢館的門鎖着,兩人對視一眼。
“怎麽進去?”
“這邊。”
宋觀玄帶着兩人摸到顧衍窗下,窗戶洞開,隐約可以看見成排的書架後,顧衍案臺上升起的香爐輕煙。
孟知言小聲:“現在呢?”
宋觀玄看了看窗臺:“翻窗進去。”
孟知言弓起身子,兩手支在膝蓋上:“來,踩我背上。”
宋觀玄兩手搭在一起,做了個腳踏:“還是你踩着我進去吧,我怕是翻不過去。”
孟知言謹慎:“我怕把你踩斷了。”
高重璟瞧着兩人你來我往不亦樂乎,差點準備一人一腳跨上窗臺。低聲道:“我來。”
“來什麽來,有門不走?”
顧衍的聲音從頭頂砸下來。
宋觀玄窘迫地擡頭,這不是怕走正門你不開門嗎?
三人繞回正門,順利進了顧衍的隔間。
香爐冒着輕煙,顧衍手拿一卷古籍,越過竹簡看着桌案前的三人。
宋觀玄躬身上前,把孟知言的社論交了上去。
顧衍接過去在手裏掂量一會:“就為這個?”
宋觀玄鄭重道:“十分重要。”
“三天後給你結果吧。”顧衍随手擱下卷子,順口提醒道:“病去如抽絲,別大意了,小宋大人。”
宋觀玄拱手謝過,拉着孟知言和高重璟往外走。
“就這樣?”
宋觀玄點頭:“就這樣。”
孟知言道:“我只需等着了?怎麽會如此順利?”
顧衍和宋觀玄心下都知,無論是氣運之說,還是位至國師。宋觀玄這話求了,就很難拒絕。
宋觀玄想着孟知言的善論,其餘考得應該也不錯,是夠格進入崇賢館的人。崇賢館的考試并非科舉,規矩寬泛能者進門。卷子丢了可以重寫,現在這般不認,怕是有人從中作梗。
宋觀玄這句求人,足夠給顧衍借來當劍,将當時阻攔孟知言進崇賢館的勢力平複下來。
兩者結合,自然順利。
高重璟仔細思考道:“也許顧少師也覺得你其他題答得好吧,論卷交了一定沒問題。”
宋觀玄不置可否,笑着應付。攏着手爐目光落在高重璟臉上:“既然論卷已交,那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