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湖藍◎
接連幾日, 夏栀覺得自己變得不對勁了。
那晚張子顯的話就跟有魔咒似的，埋進她的心裏就生根發芽。
有些東西在悄然地發生變化，而這樣微妙的感覺已經超出她理智可控的範圍。
夏栀慌了。
她這幾日晚都會夢到宋嶼。夢裏的場景有時候是在天臺，有時候是在文化課教室, 但無一例外都是四周空曠, 只有他們兩人的獨處。
具體夢到什麽內容她已經記不清了, 朦胧間，浮現出來的是少年瘦削的背影。
他松松垮垮地套了件黑色沖鋒衣，襯得肩背寬闊, 腰窄腿長。
薄唇翕動, 放低的語速。
“那你呢，你希望我留在這兒麽？”
“你希望……”
“留在這……”
宋嶼靠她很近的位置, 氣息溫熱輕吐，像是貼在了她的耳邊呢喃道。
明明只是她的夢，心跳的聲音卻異常清晰，清醒以後的夏栀把腦袋埋進了被子裏。
鼻息間是好聞清香的洗衣液味道, 她暈乎乎的，臉頰跟燒開了水般冒熱氣。啊, 真的不能再繼續想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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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叫起床的鈴聲響徹在整個走廊, 窸窸窣窣的活動聲音昭示着她的室友們也醒了。
“夏夏, 你昨天讓我提醒你什麽來着。”鐘婉思困蒙了, 一個鯉魚打挺在床上坐了起來，她頭發還炸着，眼睛都沒睜開，“拿什麽東西？”
夏栀默默地舒口長氣, 也跟着坐了起來, “擦筆。我的擦筆被小智摸魚的時候怼爛了。”
“下次讓他賠。”鐘婉思抓抓頭發, “小智這人手可太欠了。”
兩個女生對視了一眼。
鐘婉思吸了吸鼻子，又使勁揉了揉眼睛，語氣遲疑道，“夏夏啊。”
“嗯？”
鐘婉思，“你，你好像流鼻血了啊！”
“嗯？！”
熱流從鼻腔裏湧出來，夏栀下意識揚起頭，擡起的手背一抹，一道鮮紅頓時蹭在了白皙的肌膚上面，瞧着觸目驚心的。
老天啊，她還真是流鼻血了。感覺好像已經很多年都沒流過鼻血了。
夏栀仰起頭的同時，視線被迫盯着頭頂的天花板。她吞咽着，口中已經充斥了淡淡的血腥味道，“思思，幫我，扔卷紙過來。”
不等鐘婉思手忙腳亂地要下床，旁邊的徐頌啪地拉開了遮光簾，一卷厚實的衛生紙就滾落到了夏栀的手邊。
“謝謝。”夏栀乖巧地對徐頌說道。
徐頌坐起來靠在牆壁上，看向她的目光帶了點調侃，眉尾稍揚，“該不會是做了什麽春心蕩漾的夢吧。”
“我才沒有！”夏栀心虛極了，登時就高聲反駁，連鼻子裏塞的衛生紙都跟着她的語調顫顫巍巍地晃，“徐頌你別亂說啦。”
徐頌擺手，“好好好，我閉嘴。”稍停頓，她又無奈地聳肩道，“你們這群無知少女啊。”
還躺在床上的江夢立刻朝着徐頌扔了個抱枕過去，有氣無力道：“我可沒有哦，我有老公了。”
夏栀疑惑，“你有老公了？”
“追星啦追星。”鐘婉思替她解惑道，“最近換了新老公，正在熱戀期。”
夏栀：“……原來如此。”好吧，她還是難以理解。
在這樣糾結猶豫的氣氛裏，轉眼已經到了周五。
何文通知了下周的籃球賽，還提了句籃球賽比完，五一假期放三天。再後面，五六月份要組織同學們去南城周邊的鎮上寫生。
到時候老師們會根據班級分組，安排民宿入住，為期三天。據說米拉達和那邊的民宿有合作，所以年年寫生都會過去，食宿環境還不錯。
“文哥，阿嶼還和我們住嗎？”有個男生扯開嗓子問了句，“複讀生的宿舍不好排吧。”
何文掏出藍色手絹擦擦汗，“他的情況不一定。”
此時宋嶼不在教室，這兩天能看到他的次數寥寥無幾。
教室裏頓時炸開了鍋，都在讨論下周還會不會碰見宋嶼，畢竟這兩天可是好幾次看見了周廷淵的車停在了畫室的門口。倒也不是大家對周廷淵的車熟悉，而是車牌號南A88888的邁巴赫，恐怕整個南城也就僅此一輛了吧。
中午午飯時間，鐘婉思拉着夏栀去了校門口新開的米粉店，隔壁就是烤肉店。兩家店鋪門口都擺了開業迎賓和試營業的招牌。
鐘婉思去衛生間的功夫，門口突然響起了迎賓音樂，夏栀正挑選着一次性筷子，聽見動靜她擡頭看過去，和宋清研的目光撞了個正着。
兩人都愣了一秒，随後笑着點頭算是打了聲招呼。
憑心而論，宋清研的長相非常标致，即便是扔到人群裏也屬于能一眼就看到的美人。而且她個頭高挑，膚色白如凝脂，就顯得氣質更加清冷。她的言辭談吐都非常像古代達官貴人家裏知書達理的大小姐。但真熟悉宋清研性格的人都知曉，其實她的脾氣相當火爆，眼裏更是容不下一丁點沙子。
店內空位很多，畢竟還在試營業期間也沒什麽生意。
宋清研徑直走了過來，坐在了夏栀的對面，将包放好。
她看向夏栀，語氣溫和，“同學，不介意我和你們拼張桌子吧？”
“不介意。”夏栀搖搖頭。
宋清研留意到旁邊鐘婉思的包，“老板，這桌來三瓶汽水。”
“宋老師，不用的。”夏栀連忙拒絕，“不要破費了。”
宋清研笑道，“又不是只請你喝，你們宿舍的小姑娘我都挺喜歡的，她人去廁所了？”
在學校裏宋清研并不教學，她是屬于學校的招生部門，但宋清研和學生們的關系卻非常好。
學生們除了親切地喊她清研姐以外，也會喊她宋老師。
話音剛落，就見鐘婉思甩着手指尖的水漬走過來，看見宋清研，她眼神一亮。
“清研姐！好巧啊！”鐘婉思笑眯眯地，“在校外碰到你的概率可不大，大忙人怎麽有空跑出來啦。”
宋清研将汽水瓶推到兩個女生面前，“老何推薦我來的，說味道非常正宗，但點外賣不劃算，店鋪就在校門口也近。”
老板端着三碗熱氣騰騰的米粉走過來，“微辣，麻辣，還有一份不加香菜的。幾位慢用。”
麻辣鮮香的味道撲鼻而來，紅油飄在了碗面，老板別扭的普通話聽着就很正宗。
幾人動起筷子，氣氛沉默了會兒。
但宋清研對面坐的可是號稱八卦雷達的鐘婉思，怎麽會讓話題冷場！
于是。
該來的話題還是要來的。
“清研姐，宋嶼他真的要轉學了嗎？”鐘婉思吸了口粉，眼睛撲簌撲簌地瞪老大，“給我們透點內幕消息吧。”
“嗯，怎麽說呢。”宋清研筷子尖敲了敲碗邊，聞言頓了頓，“他這次可能真的要走了吧。老實說，我倒真希望有個人能勸他留下來。”
“清研姐，連你勸不動宋嶼嗎？”鐘婉思問，“好端端地待在這裏多好，轉學了以後還要重新适應環境。”
學校裏都知道宋嶼和宋清研的關系很微妙，但在外人眼裏，無論他們再怎麽針鋒相對，關鍵時刻還是一家人。宋清研的話，宋嶼不會不聽吧。
宋清研笑笑，她的目光倏地看向夏栀，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和宋嶼的關系很複雜，這件事我不開口還好，如果我開口勸，只會更糟。”
而且，周廷淵插手，就更難辦了。
原本只是變态找上學校，要逼學校給宋嶼處分。打人的事情學校處理起來可大可小，迫于壓力給宋嶼記個大過也能平息。
可周廷淵的目的……
“你，是幫宋嶼輔導文化課的夏栀吧。”宋清研進門就認出了夏栀，只不過沒找到合适的機會聊到，“一直也沒來得及和你說聲感謝，幫宋嶼補習很費力，他這人一向難搞。”
“沒有費力，宋嶼他挺好相處的。”夏栀臉一紅，“而且我也有被宋嶼照顧。”
話音落，她突然察覺到「照顧」兩個字說的有點暧昧，于是夏栀立刻改口道：“宋嶼也有在幫我輔導美術，我的進步很快。”
宋清研看着夏栀，沒說話。
怎麽說呢，夏栀這個小姑娘很有禮貌，很溫和可愛，讓人看了就覺得喜歡。但就是太過有禮貌反而覺得不好親近。
像是察覺到宋清研的困惑，鐘婉思解釋道，“她的性格是這樣的，熟了就好了。”
夏栀低着腦袋，将碗內的蔥花夾出去，默默地聽着兩人的聊天。
期間，宋清研倒是簡單和她們透露了幾句關于周廷淵的瓜。
可能兩人有過節，宋清研抹黑起周廷淵那叫一個毫不手軟，十句話裏找不到一個褒義詞，含爺量極高。
周廷淵的上位史，周廷淵是如何軟飯硬吃，以及坊間傳聞周廷淵那方面不行，還有周廷淵的現任老婆到現在也沒能懷孕。
“壞事做多了就是要遭報應。”宋清研端起碗，痛痛快快地喝了口湯，“周廷淵當初抛妻棄子的時候，估計都沒想到他會徹底失去生育能力。”
鐘婉思跟着咂舌，“渣男真是活該啊。”
只有夏栀心不在焉地戳着碗底，她想到的，是宋嶼。
結合丁夢雪的話，夏栀突然了解了周廷淵為什麽那麽迫切地想要把宋嶼綁回身邊。
因為他再不可能有自己的親生孩子。
可這樣自私自利到極致的人，真的會把宋嶼當成家人看待嗎？
宋嶼好不容易走出的陰影，周廷淵卻要再次将他推進去。
想到這些，夏栀思緒漸漸亂了，連心髒都跟着悶悶地，像是堵了塊巨石。
出門的時候，隔壁烤肉店正在發優惠券，夏栀心不在焉的就下意識從對方手裏接了張過來，放進了兜裏。
這樣的情緒一直持續到了晚自習。
夏栀畫的進度慢了下來，她時不時就瞧着宋嶼的空位發呆，此時他的畫板上是一幅靜物素描。
鴿子、石膏像、棒球手套還有各類靜物組合。
他的畫面揉擦的非常好，輕而細膩，近大遠小近實遠虛的細節處理都堪稱教科書級別。
“小倉鼠。”張明宇在旁邊喊她，遞過來張紙，“門口剛才來了個廣播室的，征集高三勵志短句，你有沒有興趣填？”
夏栀接過來，她目光落在紙面許久，從筆袋裏拿出黑色碳素筆。
下筆時，筆尖慢吞吞地。無數句名人名言閃過她的腦海，但她眼前所浮現出的畫面，卻都與宋嶼相關。
倏地，夏栀回想起那晚張子顯和她說過的話，「你既然想留他，幹嗎不大聲說出來？」
大聲啊……
晚自習的鈴聲敲響。
廣播裏又傳來了熟悉的播音腔男聲。
“下面為大家播放校長班的夏栀同學點的音樂，《WAKE》。”
伴随着強有力的節奏，英文緩緩流淌出來，每個鼓點都像是摻了激勵人心的力量般注入校園。
「At break of day」
「In hope we rise」
「We speak your name」
「We lift ours eyes」
「……」
「You will never fade away」
「Your love is here to stay」
「By my side」
「In my life」
「Shining through me everyday」
在音樂下，男聲繼續說道：“夏栀同學希望大家相信，縱使青春百般曲折，淚水與意志永不腐朽，當你堅持不住的時候，困難也會堅持不住。”
所有人都聽到了這首歌。
教學樓門口，烏泱烏泱的人群裏，張子顯的腳步突然停頓，他揚起頭向樓頂看去。
夜空如平常沒什麽不同，沒有雲層，皎潔的月光灑落。
旁邊的男生察覺到，“顯哥？”
“沒什麽。”張子顯慢慢地收回視線，随即又忍不住勾唇笑笑。他沒想到，小姑娘還真是“大聲說出來了”。只不過方式，可真夠獨特的。
而在校門口的不遠處。
宋嶼站在路燈下面，他的面前是周廷淵的下屬趙助理。那輛邁巴赫停在旁邊，周廷淵本人就在車裏，但沒有下來的打算。
“小嶼，你和你父親的隔閡深重，如果你能去你父親身邊生活，其實也是件好事。”趙助理循循善誘，“今晚，你父親就是專程來接你的，手續辦妥，下周就可以入學南城最好的國際學校，你父親計劃将你送出國，去國外念書。”
少年手揣進褲兜裏，腕骨搭在邊緣，襯得明暗的界限分明。
直至音樂的聲音完全消失，宋嶼擡手摸了摸後頸，視線揚起，他神情懶散，目光卻是從未有過的清澈明朗。
“我拒絕。”
“随周廷淵怎麽處理，我的回答是，我拒絕。”
在趙助理愣到幾乎不能控制表情的詫異中，宋嶼沒有絲毫遲疑便轉身離開了。
許久。
趙助理走到車前，微敞開的車門縫隙，路燈的光線照到了周廷淵手腕佩戴的江詩丹頓Patrimony。
“周董。”趙助理面露為難，“我們還要從宋小姐那邊下手嗎？”
氣氛再次陷入沉寂。
直到車內的人開口發話，“不必了。”
嘆息聲裏，周廷淵道，“我虧欠這個兒子太多，這次替他把事情擺平，就算是補償吧。”
作者有話說：
夏夏同學真的在超級努力，超級大聲地告訴宋同學：留下來！！
小紅包掉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