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門外響起一陣激烈的打鬥聲,顧梓熙猛地驚醒,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窗外熊熊火光沖破漆黑夜色仿佛要将整個庭院吞沒。
顧梓熙扯了張手帕往茶壺裏一浸,捂住口鼻沖出房間,江漫雪和江父的房間就在對面,只有數十步之遙的路程,此刻已經被火海淹沒,透過火光,她隐約能看見江漫雪站在門內無助又焦急。
此刻已經容不得顧梓熙多猶豫,她沖回房間拿起床上的薄被,将茶壺裏所剩不多的水盡數倒在被子上,随即蒙在身上就往對面跑。
火焰如同成了精的藤蔓一般不斷往顧梓熙身上爬,盡管隔着一層沾水的被子,顧梓熙依舊能感受到身上皮膚炙烤的痛感,她已經沒有空閑氣力去思考,眼睛死死盯着江漫雪的方向,毫無知覺地快速邁動雙腿。
顧梓熙掀開被子護住江漫雪,将火光擋在身後:“漫雪,沒事吧?”
江漫雪顫抖着雙唇點點頭:“顧姐姐,我得去救,我爹。”
顧梓熙看了眼左前方緊閉着的被火烤得略帶焦黑色的房門,身後是鐵片碰撞聲混雜着嘶喊聲,有人提着水沖過來:“二位姑娘快走吧。”
顧梓熙回過神,轉身對來人說:“你将這水潑在我身上,然後帶江姑娘出去,務必要護她周全。”
江漫雪不解地攥住顧梓熙的袖子:“顧姐姐,你要做什麽,要走也是你先走,我要留下來救我爹。”
顧梓熙此刻也沒有耐心再跟她解釋:“你這個小身板,自己都跑不出去,更別說救你爹了,又不是什麽勁敵當前的生死關頭,你先跟他出去,我會把你爹安全帶出來。你現在再多耽誤一刻,你爹就多一分危險。”
來的人估計只是收到要保證江漫雪生命安全,其他閑雜人等都不用管的指令。提起那桶冷水對着顧梓熙當頭潑下,然後将身上的濕袍子罩在江漫雪身上,拽着她就往外沖:“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顧梓熙猝不及防被這冷水一澆,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抹了把臉:“什麽玩意,還真不知道憐香惜玉的。”
吐槽完她便趕緊緊了緊被子,蒙着頭沖進火海撞開江父的門,看見床上酣然入睡的江父顧梓熙咬了咬牙,真的心比年紀大,火燒屁~股了還跟周公下棋呢。
可是當她邊喊邊搖好一陣子卻依然不見江父反應時,顧梓熙慌了神,不可控制地顫抖着手放在江父鼻間,不知道是不是她被那冷水澆得失了知覺,此刻她的手上竟然沒有任何氣息流動的感覺。
顧梓熙愣在原地,身邊木梁被火燒焦的哔啵聲也恍若慰問,那個不知道憐香惜玉的趙家手下送出江漫雪後又一次沖了進來,試了試江父的氣息:“哎呀,沒氣了,姑娘你快走吧,別杵在這當燒火棍了。”
手下見顧梓熙半天沒反應,以為是被他那桶水澆傻了,頗有些歉疚,可是眼下是沒有時間給他別扭的,情急之下只好學着戲文裏那些潇灑俠客大喊一聲:“得罪了。”
喊完也不等顧梓熙反應,就把人往背上一撂沖了出去。
顧梓熙感覺到身體忽地失去重心,才突然反應過來:“你幹嘛,放老子下去,老子要去救江伯父。”
手下強忍住想将她扔下去的沖動:“救個屁,都死透了,再在那裏待下去你怕是要下去跟他作伴了。”
江家占地面積很小,所以手下話音剛落沒多久就已經成功跨過了門檻,下一刻門梁就砸了下來,幾乎是生死一瞬間,手下将顧梓熙扔在地上,望着淹沒在火海裏的三尺四方地擦了擦汗:“哎喲,真是命大,吓死爺了。”
江漫雪見出來的只有顧梓熙和之前救她的那個人,而整個江家已經被圍得火洩不通,不由得推開身邊的人沖到顧梓熙身邊:“顧姐姐,我爹呢?”
顧梓熙愣愣地看着臉上黑一塊紅一塊的江漫雪,話卡在嗓子裏發不出聲音。
旁邊的手下拍了拍身上的碳灰走過來:“江姑娘,節哀吧,不是我們不救,而是我們進去的時候,令堂就已經沒氣了,這姑娘還差點把自己搭進去。”
江漫雪不可置信地回頭看着說話人:“你說什麽,怎麽可能,我爹,晚上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
手下嘆了口氣:“這種事誰知道呢,生死有命吶。”
顧梓熙腦袋裏回蕩着各式各樣男女混雜的聲音,他們嘴巴張合不斷反複說着一個詞:“節哀。”
顧梓熙使勁晃了晃腦袋,雙手堵住耳朵:“不可能,怎麽會這樣。”
她明明知道了結局,也的确做了準備,只是一切為什麽變了,為什麽還是這樣的結果。
江漫雪無力地頹坐在地上,眼淚止不住地往外冒,最後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爹。”
顧梓熙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江漫雪,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手緩緩伸出去最終又在半空中垂下,是她太沒用了。
那時候她躺在血雨混雜的地上看着父母離開無能為力,今天她明知道結局卻依舊只能讓江漫雪承受一樣的痛。
沒多久後趙封一也趕了過來,看了眼地上的顧梓熙和江漫雪,轉向一旁的手下壓低聲音問道:“生事的人呢?”
手下湊上去在趙封一耳邊說了幾句,趙封一點點頭,又走回江漫雪身邊,彎下腰伸出手:“江姑娘,先起來罷。”
江漫雪吸了吸鼻子,淚眼婆娑地看着趙封一,雙手按在地上支撐着站起來,擦了擦眼淚屈膝行了個禮:“多謝趙公子派人相救。”
趙封一收回手:“江姑娘客氣了,對于江伯父,在下很遺憾,還望江姑娘節哀,重振精神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如今江家毀于賊人之手,事情也尚未調查清,不嫌棄的話,不如先去敝府住些日子。”
江漫雪咬了咬嘴唇,趙封一說的在理,現在她的家毀了,她已經沒有容身之處,而且她的父親死得不明不白,那些人是什麽來路,為什麽要對他們下手,這都是要去弄清楚的問題。
去趙家固然是好,可是她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還與尹子明口頭上定了親,于情于理都應該避嫌。
趙封一見江漫雪猶豫不定又接着說:“顧姑娘衣裳都濕透了,再耗着怕是會着風寒,不如先去在下府上休整一夜,明日再做決定也不遲。”
江漫雪看了眼顧梓熙,她此刻發髻散亂,臉上滿是碳灰,濕透了的衣裳緊貼在身上,在涼風的侵略下不停地打着寒戰,眼神迷離不知在想什麽想得出神。
江漫雪心有不忍,本來是想護顧梓熙周全卻沒成想反倒牽累了她,又想起她為了救自己和父親在火裏跑進跑出,盡管父親最終還是被吞沒在火海,可是這并不是她的錯,若是還讓她因此生了病,那自己真是太沒有良心了。
江漫雪走到顧梓熙身邊蹲下,用衣袖替她擦了擦臉上的灰,眼淚又一次不争氣地掉出來:“顧姐姐,對不起。”
顧梓熙回過神,想替江漫雪擦幹眼淚,卻發現袖子已經濕透了,趕緊卷起袖子,用幹淨的手腕蹭幹江漫雪眼上的水珠:“對不起的是我,我食言了,沒有把江伯父安全救出來,真的對不起。”
江漫雪含着淚搖搖頭:“不是,顧姐姐你是被我牽累,還舍身救我。”說着不由得替顧梓熙搓了搓冰涼的手,轉頭對趙封一說:“勞煩趙公子,讓漫雪和顧姐姐到貴府叨擾一晚。”
趙封一溫和一笑:“江姑娘哪裏的話,夜裏風涼,還是盡快同在下回去吧。”
顧梓熙就着江漫雪的力站起來,剛想說話就恰到好處打了個噴嚏,江漫雪不由得皺了眉頭:“那我們快走吧。”
顧梓熙覺得今夜腦子十分不好使,一個噴嚏打上來,她就忘了剛剛要說什麽,只好跟着江漫雪一起上了趙家的轎子。
顧梓熙和江漫雪一同坐在轎子內,氣氛安靜得有些尴尬。
江漫雪倚在轎壁上透過小窗看着外面籠罩在黑夜裏的安靜街道,心裏蔓延出些許酸楚,不由得閉上眼睛嘆了口氣,世事無常,不過一夜之間她便成了孤女。
顧梓熙環抱着雙臂背靠着內壁,微微仰起頭看着轎頂,江父死得突兀,下一步,她該陪着江漫雪去京城了,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出岔子了。
顧梓熙扯了扯緊貼在手上的衣袖,心裏仿佛有些東西一點點裂開,碎片紮得她生疼。
過去的顧梓熙也很愛哭,但仿佛是從那一天開始,就突然失去了在人前流淚的能力,會怒會笑會無奈,唯獨不會哭了。
可能是因為,她突然明白,大部分事都不是哭一哭就能解決,除了真正在乎你的人,在他們面前你可以靠着一哭二鬧三上吊來達到目的,在其他人看來,那些眼淚和壞了的水龍頭裏滴出來的水沒什麽區別。
能看顧梓熙哭的人,已經不在了。
顧梓熙看着已經平靜下來的江漫雪,她這一腔辛酸淚,約莫要等見到尹子明那一天,才會傾瀉而出吧。
過去的江漫雪沒有等到那一天,而這一次顧梓熙一定要如她所願。
江漫雪此刻忽然回過頭正對上顧梓熙情緒複雜的雙眼,黑暗中神色難辨,語氣卻帶着前所未有的疏離:“顧姐姐,你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