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春水初生
春水初生
麻木的感覺向身體各處一點點蔓延,孟千秋沒力氣離開,只能強忍着不适縮回原地。
他能感覺到後頸傷口應該不深,但渾身發軟提不起半點勁兒,恐怕是中了毒。
為什麽……
容穆會親手将淬了毒的暗器安插到自己身上
而且操控它的機關,怎麽會落到撷英會的手裏
是不慎被人偷走了,還是有意為之
暈眩的感覺越來越強,但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是心口窒息般的悶痛。
孟千秋眨眨眼,眸子裏已然霧氣迷蒙。
來到這游戲世界短短幾個月,容穆已經算得上自己為數不多信任的人。
但也正是他親手置自己于危險之中。
當時自己與他競拍巫影鑒,他表現得雲淡風輕。
究竟是根本不在乎,還是一切盡在掌握
那人恐怕早就清楚,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是不是
為何……要如此踐踏他的真心
孟千秋冷汗涔涔,心口劇烈絞痛,驀地喉頭腥甜,嘔出一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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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愣地望着眼前的猩紅,感覺自己快要被翻湧的寒意凝結成冰。
過往被蠱毒折磨,病痛發作,咳血也不在少數,但從未有一次這般痛徹心扉。
被依賴信任之人背刺,疼得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咳……哈啊,哈啊……”
手腳越來越冷,視線也逐漸模糊。他用力捂着嘴,壓抑的咳嗽卻根本止不住。
“怎麽沒反應沒用的東西。”
中年男人又摁了摁戒指,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只得悻悻地将它随手撇在地上。
雖說孔雀翎的毒針很難察覺來源,但他們畢竟是訓練素的盜寶團,剩下的七八個人聚在一處,逐漸向孟千秋的藏身處靠近。
這意味着他被發現只是時間問題。
身體麻痹得越來越厲害,孟千秋想握住孔雀翎的發射按鈕,手指卻抖得根本使不上勁。
胸口劇痛,他蹙眉喘着氣,緩緩滑坐在地。
容穆,難道這就是你想看到的麽
藥力上湧,意識愈發渙散,他忍不住苦笑,眼角也溢出淚來。
巫影鑒就揣在前襟,那些人找到并不難。
恐怕當他們設法打開了琉璃匣,就會殺了自己滅口吧。
真可悲啊。
甚至連第一次游戲目标都沒能達成,就要失敗了。
孟千秋閉上眼。
意識在混沌的黑暗中沉浮,綿綿不休的疼痛卻沒能讓他徹底昏迷。
等到一陣劇烈的颠簸将他驚醒,他睜開眼,驚覺自己已經被人抱在了懷裏。
是誰……
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麽,有那麽一瞬間,眼前甚至浮現出另一個人的身影。
在嗅到清冷陌生的氣息後,某些不切實際的妄想才驟然破碎。
那件襲盛雪白衣和清冷面龐,除了蕭晚亭不做第二人想。
孟千秋心一沉,随之又無奈釋然:
“……國師”
肺腑疼得厲害,他剛喚了個名,便忍不住咳嗽起來。
感覺到懷中的動靜,蕭晚亭才停下手中的動作。
他雪色廣袖中,數十根手指粗細的金線如網綿延。
另一端牢牢束縛着撷英會衆人的脖頸,讓他們根本動彈不得。
被抱着的人不知所措,一雙眼直直凝視着他。
眼角淚痕濕漉,唇邊血漬殷然,顯得脆弱又可憐。
“賊人皆已落網,王爺不必擔心。”
蕭晚亭道。
那雙墨黑的眸子向下望,仿佛浮着碎冰的湖泊,鋒利寒冷,讓孟千秋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與其他男主不同,他與蕭晚亭的接觸,可以用少之又少來形容。
好在對方的語氣還算平靜,似乎沒有因為和他的接觸不悅。
而且态度波瀾不驚,好像完全對他的出現絲毫不意外。
孟千秋不由得松了口氣。
仔細想想也能明白,像蕭晚亭這般手眼通天的人,察覺到自己的行蹤并不意外。
只要不影響系統對支線任務的判斷就好。
趁着下一波藥勁還沒上來,他急忙伸手入懷,取出那枚裝着巫影鑒的琉璃匣遞過去。
“這個……給你。”
細瘦的手腕顫抖得很厲害,蕭晚亭微微蹙眉,伸手托住了搖搖欲墜的匣子。
他出現在這裏的确不是意外。
摘星閣和撷英會的暗通款曲,對于解內情的人而言已是不傳之秘。
蕭晚亭對巫影鑒勢在必得,自然也将此事考慮在內。
起初他存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念頭,打算趁雙方争鬥時伺機帶走巫影鑒。
卻沒成想,拍下它的不是別人,竟是孟千秋。
出于某種不可說的原因,他必須确保那人的安全,因此方才不得不出手相救。
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人會直接将來之不易的拍品送到他手中。
“王爺可确定,要将它交給臣”
孟千秋點點頭,他本想再解釋幾句,劇烈的暈眩感卻突然卷土重來。
看來是毒性又一次發作了。
他輕輕喘息着,盡管掙紮着強打精神,意識卻依舊逐漸渙散。
顫抖的雙手很快連匣子也握不住,無力地垂落一旁。
頭腦昏昏沉沉,某些話語也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當然,若不是因為你,我怎會……”
腦海中掠過淩亂的畫面。
他想起那些虛擲的信任,傷人的冷漠和背叛,悲傷和委屈瞬間決堤。
“我費了很大的工夫才為你拍下它……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千萬別讓賊人偷去了……”
尚未幹凝的眼角又被淚水浸濕。
孟千秋哽咽的聲音很輕,包含的情緒卻很沉。
蕭晚亭聽在耳中,眼裏不由泛起迷惘。
他能感受到那人恐怕為此受了不少苦,卻不明白對方堅持至此的原因。
視線落在細白頸後那道猙獰的傷口上,心底某根弦被悄然撥動。
在意識到之前,他已經取出一方幹淨手帕,為孟千秋細細包紮起來。
根本沒顧及雪白衣袖上沾染的血污。
眼皮越來越沉,孟千秋低聲喘息,掙紮着握住了蕭晚亭的手腕:
“我想拜托你……拜托你一件事。”
殘餘的理智已不足以讓他察覺自己的行為有多麽僭越,他用最後一絲力氣攥緊蕭晚亭,顫聲道:
“未來有朝一日,如果我實在需要……能不能請你……将它借給我”
後半句尾音又不由自主地帶了絲哽咽。
他明知道那人是如何不留情面給自己,卻根本沒辦法狠下心。
就算委屈難過,也想設法為對方争取一分機會。
“就當是……看在我幫過你的份上,可以嗎”
蕭晚亭抿了抿唇。
他取得巫影鑒并非是為了自己,按常理而論,他不可能替旁人做決定。
但面對孟千秋含淚哀切的眼神,聽着他低弱的懇求,拒絕的話又怎能說得出口。
長久古井無波的心底,罕見地生出幾分苦惱的情緒。
看似被用力握住的手腕,其實輕輕一動便能掙脫。
然而蕭晚亭隐約感覺到,倘若他真的這麽做了,便會将那本就孱弱的人徹底擊潰。
“……我會試試。”
片刻沉默後,他終是微微颔首。
得到許諾,孟千秋緊繃的心弦終于放松,懸在眼角的那滴淚也随之潸然。
意識逐漸模糊,他輕嘆一聲,眼睫垂落:
“謝謝你。”
輕若蚊蚋的一聲後,孟千秋軟倒在蕭晚亭臂彎,徹底昏睡過去。
後者保持着姿勢不動,在原地久久不發一言。
他修習的道法特殊,通過特制的天蠶金絲,不僅能束縛他人的行動,還能影響他人的記憶。
譬如此刻,那些被他控制的撷英會衆人早已記不清今日內發生的種種,更不會暴露他和孟千秋的身份。
只不過,眼前還有件更棘手的事。
蕭晚亭凝視着孟千秋蒼白的臉,難得感到了幾分不知所措。
他鮮少和旁人這般親昵接觸,平時總是主動回避,離群索居。
這是性格使然,也與他修煉的功法有着密切關聯。
雖說懷中昏睡的人很安分,也意外地不惹得他厭惡,卻依舊令他如同捧着燙手山芋般無所适從。
凝玉似的側頰上,隐約泛起淺淡的緋紅。
“當前心悅值11,恭喜玩家達成15%心悅值目标,請再接再厲!”
若是孟千秋此刻還清醒着,聽到這句話,肯定會覺得恐怕是系統的算力出了問題。
但一切又怎麽可能如此簡單。
巷道中靜寂無聲,幾息之後,才有窸窣的腳步聲傳來。
蕭晚亭回眸,望見青衫少年匆匆趕來的身影。
少年生得一雙潋滟的桃花眼,卻絲毫不顯得溫潤,反而透着凜冽的戾氣。
與少年眼神相接的剎那,蕭晚亭忍不住嘆息一聲,垂下眼睫。
“今日,你總算是得償所願了。”他道。
……
“簌簌,簌簌……”
珠玑港衙衛府大堂內燈火通明,人影交疊,卻靜寂得能聽見更漏的沙沙聲。
首座上,雲驚瀾擁着雪白的狐裘,鳳眸沉沉壓在桌面的更漏上,眼底的血色越發明顯。
更漏中的細沙只剩下了一層。
——意味着子時将至,而這也是珠玑港衙衛尋回孟千秋的最後期限。
在場的所有人連大氣也不敢出。
少年天子的暴虐嗜殺之名人盡皆知。
他既然當衆表态子時之前見不到攝政王,便會屠了衙衛府,一場血光之災想必在所難免。
約莫一個時辰前,柳明川實在等得焦灼,已經親自出馬去尋人,只是眼下還沒有任何消息。
而更漏裏的最後一絲殘沙,很快也要流失殆盡。
頭痛欲裂,胸中更是殘虐翻湧。
恍惚中雲驚瀾甚至覺得,自己僅剩的理智便如同這殘沙,輕輕一碰就會消失無痕。
或許曾經的他并非如此,但不知從何時開始,這該死的頭痛就如同跗骨之蛆,一點點剝離他的冷靜和自制。
唯有殺戮和鮮血,以及那個人的陪伴,才能讓他獲得片刻的平靜。
每當孟千秋出現在眼前,或者能觸碰到他,能嗅着他的味道,惱人的頭痛都會瞬間平複。
所以他在自己眼皮子下憑空消失這件事,就顯得格外無法接受。
或許雲驚瀾早已意識到事态不對,但面對來之不易的短暫寧靜和歡愉,他往往不願再深究。
一如此刻。
細沙終于漏盡,理智的天平轉眼傾斜。
淩厲的鳳眸裏很快蒙上了一層猩紅的殺意。
某個詞語已經到了嘴邊。
但也就在同時,門外忽然有人足底生風,匆匆闖入:
“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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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蹤人口又一次回歸了給美膩的國師一些出場機會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