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金星沙
金星沙
“所有學生立刻回到教學區,有新任務宣布。”
在杜凱文冰冷的聲音中,學生們回過神,一步三回頭地挪離天燈廣場。地上的巨量物資擺得整整齊齊,少說也有幾百斤,需要數十個巡邏人分工合作,搬運轉移。
護衛隊的物資不僅數量豐厚,質量還是頂級,更有新鮮食品,跟之前治安隊的那點歪瓜裂棗有着天壤之別。
星楓貪戀地回頭張望,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哎,護衛隊就是不一樣,希望它們快清點完,也讓我開開眼,用用好東西吧,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新鮮的雞蛋和牛奶……”
毛蘭蘭越過他,嘲諷地說:“沒見過世面,真窮酸。”
她之前一直沒鬧出動靜,顯然對物資護衛隊什麽的毫無興趣,眼下杜凱文說有新任務,她倒是來了精神,大步向前,試圖穿過人群,走到最前面。
她急着讓杜凱文看到自己,一路小跑穿過熙攘的人群,結果一個沒剎住,肩膀一下子撞上了呆立原地的大遣。
“哎——幹什麽呢,長點眼!走路不看路?!”毛蘭蘭大聲質問,語氣很不耐煩。
大遣被撞得往前一傾,差點摔個狗啃泥,轉頭看到毛蘭蘭,臉卻瞬間漲得通紅,撓着頭唯唯諾諾地說:“對不起,毛蘭蘭,我剛才沒看到你……”
毛蘭蘭擡高了語氣:“眼睛長在腦袋上,不用就幹脆摘下來扔了!你傻站在這兒幹什麽?就算你沒長眼,難道也沒長耳朵?教務長說了現在要回教學區集合,你磨磨蹭蹭是想拖什麽!?”
“我不是想拖,我在等我哥——”
毛蘭蘭非常煩躁,哥哥弟弟的,顯然都是些麻煩包:“那你哥又死哪兒去了?你倒是去找他啊!”
“他,他在等卡妮……”
“……”毛蘭蘭一整個大無語,她頓了一下,伸手捋了一下精致的波浪卷發,大紅指甲從空中劃過,像五道紅色的流星,“服氣,真服氣!一個個的對前途都不上心,當這兒度假呢?看清楚了這裏可是十三院!真是夠了!”
她一甩手,怒氣沖沖地走了。
卡妮還站在原地,雖然臉上已經髒兮兮,但底子依舊稚嫩白皙,她的鼻子齊整端正,像一節秀氣的竹筒,唇峰凸起,細看很是靈巧可愛。
常硯走了,留下幾句含糊不清的話,引人遐想,她看着他遠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發呆。
她與常硯只見過兩次面,可以說是完全不熟,他為何要幫自己?他說的那些話,那些若有若無的暗示和提醒,到底有沒有道理,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讓她驗證一下……
裝甲車隊卷起的塵土已經落定,學生們三五成群,意猶未盡地嘁嘁喳喳,乍看上去氣氛還挺融洽,卡妮覺得有點荒唐。
不過,想想也無可厚非,今天發生這麽多事,險象環生高潮疊起,但無論如何,他們擁有了豐厚物資,以後吃穿不愁,這是一個突如其來的好消息,毋庸置疑。
敏兒走過來,照常在卡妮左側站定:“卡妮,你怎麽啦?我們有物資了,你還不高興嗎?”
大齊也跟過來,看着卡妮的眼睛,似乎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卡,那個指揮官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我只是在想……”
學生們的嬉笑聲漸漸遠去了,只剩下稀稀拉拉幾個人還在逗留。卡妮看着眼前這兩個最信任的朋友,頓了半晌,似乎是下定決心一般,試探地開口:“常指揮官悄悄跟我說,十三院的病毒沒有清理幹淨。”
“什麽?”敏兒的臉一下子煞白,目光憂心忡忡道:“這是怎麽回事?”
大齊則立刻開始分析起來:“你別慌,咱們好好想想……我猜他指的應該不是寒潮過後的基因波動吧?就算是黑斑病毒,不也是有藥就能治的麽?難道還有什麽別的病毒,連藥也治不了?這就奇怪了,正常來說,被病毒感染,體表至少得有個明顯征兆啊……”
卡妮看着眼前兩人,他們近在咫尺,神情體态皆不似作僞。
他們是她在十三院最好的朋友,是她最信任的人,但他們的性格卻十分不同,敏兒思慮重,但溫聲細語善解人意,大齊熱血沖動,胸懷遠大的理想抱負……他們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他們跟她之間,有末世裏最難得,最珍貴的友誼。
這份情誼,明明是她最看中的。
她似乎卸下重擔般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沒什麽,也許只是個泛泛的提醒而已,我們也不用太在意。”
敏兒盯着她:“你确定?”
“确定,”卡妮牽起敏兒的手,又招呼大齊:“快,咱們走吧。”
十分鐘後,大家在教室坐好,神情都有些疲憊渙散。
遠水解不了近火,他們是紮紮實實地餓了一個多星期,經過這大半天的鬧劇,方才的興奮激動和緊張過去了,現在自然是盡顯疲态。
但杜凱文太懂得如何抓學生的心理了,只見他不慌不忙地站上去,優雅地翻出一個文件夾,從容地開了口——只輕輕一句話,瞬間就在整個教室裏炸開了鍋。
“今天召集所有學生,是要宣布‘金星沙’計劃:這是一場由天空之城指定命題的基因實驗賽,成功制作出指定的基因溶劑即為獲勝——獲勝者可以直接從十三院畢業,加入直屬于申氏集團的科研團隊,從此搬去天空之城生活。”
小火苗輕飄飄,卻落到幹柴草堆上,怒放出熊熊火焰,那火灼燒着衆人多年苦苦的煎熬,煎熬着他們不切實際的夢想。
天空之城,科研隊。
學生們一愣,氣氛瞬間爆炸。
“是真的嗎!是真的天空之城??”星楓難以置信,渡夏喜極而泣,好多人激動地哭起來,毛蘭蘭把身子前傾地不能前傾,目露精光,宛如吃人的老虎。
天空之城。
那是末世唯一的淨土,是最高級的上等公民居住的地方,如果你生活在那裏,就可以永遠擺脫末世的苦難——那裏有世界上最後的貴族,有繁華的天地和安逸富足的此後餘生,有他們永遠奢望不到的好日子。
他們出身下等公民,一生流離,這輩子都高攀不起,只能在每個夜晚,對着那個天堂一樣的地方望塵莫及。
沒想到,如今那個遙不可及虛無渺茫的機會,竟然真真正正地降臨到眼前了!十三院的學生活了小二十年,第一次體會到中彩票的巨大喜悅。
就在衆人情緒高漲、全場沸騰的時候,杜凱文卻又開了口,冰冷的語調貫穿教室,如幽靈回蕩,試圖将他們拉回現實。
“比賽為期二十三天,所有學生皆可參加,但有一點我希望你們心裏清楚:只有做的最好的那個人才能被選中,那些資質平庸、平常也沒做出什麽像樣東西的學生,我勸你們還是省省力氣,不要癡心妄想。”
這話雖然殘酷,但竟然沒起到什麽震懾作用——所有人都沉浸在美好的幻想裏飄飄欲仙,今天實在是個好日子,物資和晉升機會接踵而至,怎能不讓人欣喜若狂。
其實,歷史上也發生過幾次優秀學生被選拔進上等公民的科研團隊的例子,鯉魚躍龍門,簡直比逆天改命還神奇,但這種鳳毛麟角實在太過稀少,而這樣的機會也不是每年都有,凡是真正珍貴的東西,大多可遇而不可求,活在底層的人更有感受。
此刻它卻真的出現了,怎能不高興。
毛蘭蘭激動無比,雙眼突出,鼻孔翕張:“杜教務,請告訴我們,具體的實驗要求是什麽,評選标準又是什麽呢?”
她粗壯的手指緊緊抓着筆記本的邊緣,連聲音都在顫抖,那是無與倫比的喜悅。
這是她最期盼的時刻,是她無時無刻不在計劃的夢想:脫離十三院,從此飛上枝頭變成真正的鳳凰。
更何況——她還有基因譜圖。
有圖譜在手,可以說任何基因修改類型的實驗她都成竹在胸……總之,這次她勢在必得,絕對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不急,”杜凱文扶了一下鏡框,說,“在公布任務細節之前,還有幾項處分要宣布。”
氣氛瞬間凝滞,卻聽他慢慢悠悠地開口:“巡邏人檢測到敏兒感染黑斑病毒,即刻送去隔離區;大齊和卡妮擅自離院,關禁閉二十三天;大齊擅闖辦公室,偷竊物品,處罰升級,交由吳院長親自處理,并剝奪參賽資格。”
敏兒捂住嘴巴,猛地站起,又跌坐回去。
“別關我哥……別關他!求你!”大遣情緒激動起來,幾乎撲到杜凱文身上,所幸被大齊死死拉住了,“求求你了,別取消他的參賽資格!他明明,他明明——”
“明明怎樣?”杜凱文冷冷看着底下這一切,絲毫不為所動,“按照以往實驗排名,你哥哥從未拿過第一,怎麽,闖了禍還想參賽,參了賽還想拿第一不成?做夢!”
大齊成績不差,但若論起實驗能力,總歸是卡妮最厲害——卡妮?
衆人的眼神齊刷刷投到卡妮身上,只見她緩緩站起,盯着杜凱文,問的卻是:“為什麽要關敏兒去隔離區?”
衆人:??
不是,她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嗎?
“我說過,她感染了黑斑病毒,”杜凱文用中指敲敲桌子,戲谑道:“說起來,此事還是因你而起,當初艾米之所以灑毒,是因為與你有恩怨吧?一場鬧劇搞出了後續的危難事故,自己喪生不夠,餘毒還要繼續禍害你的朋友,啧啧……不知你心裏作何感想啊,卡妮?”
卡妮卻沒有被他的話帶跑偏,語氣堅定,據理力争道:“常指揮官已經送了足夠多的藥物,敏兒症狀并不嚴重,可以吃藥控制!”
敏兒卻猛一轉頭,看着卡妮的側臉:“你,你早就知道了?”
杜凱文一揮手:“常指揮官的藥是用于穩固基因,與病毒是兩碼事,這種基本常識不需要我提醒你吧?何況那病毒不可解,別說護衛隊了,就算是科研隊親自下來給你配藥,也是回天無術,無計可施!”
卡妮氣得渾身發抖:“不可解……怎麽可能不可解,你又怎麽知道不可解?病毒液都是實驗室裏登記過的,就算有再多的排列組合,也是可解的,就算,就算現成的藥物不匹配,學院本身就是做實驗的,只要有足夠的試劑,做足夠多的實驗,就能調配出來啊!”
“好啊,太好了,”杜凱文臉上慢慢蕩漾出一個無情的笑容:“我看你也別關什麽禁閉了,直接去隔離區陪着你的好朋友,給她配藥吧……呵,才一個寒潮而已,都忘了自己是誰了?本事沒長,脾氣倒是一個個的大!”
衆人倒吸一口氣。
氣氛劍拔弩張,敏兒還在座位上發抖,六神無主,整個精神陷入絕望,卻感到有一只小小的手,溫暖幹燥,在她肩頭輕輕拍了兩下。
卡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輕聲說:“沒問題啊,我可以去。”
“咝——”衆人倒抽冷氣,每個人都瞪大了眼睛,整個房間被定住,大家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卡妮,你說什麽?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大齊的眼底充滿震驚和不解,他無法相信卡妮竟然會為了敏兒做這樣的決定……去隔離區,不就是送死嗎?!
有人甚至揉了揉眼睛,确認自己不是在做夢,然而杜凱文滿眼笑意,似乎很是滿意,立刻打了一個響指:“巡邏人!”
黑色機器人從走廊盡頭快步移來,依然沒有任何表情,頂端的紅點卻在詭異地閃爍着。
杜凱文好像生怕她反悔,一擡下巴,半分不帶猶豫:“帶走,送去隔離區。”
“卡妮——!”大齊急躁不已,甚至想跳上前去制止,他撐着椅子正要起身,卻見卡妮回過頭來,沖着他不易察覺地點了一下頭。
那意思分明是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