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今日宜嫁娶
今日宜嫁娶
婚禮,昏禮,論理是在黃昏後進行的。
只是作為新娘子,天不亮,周扶疏就被從床上撕起來左描右畫的,還夾雜一堆堆的吉祥話,周扶疏坐在那裏默默聽着,心裏想這樣梳頭發的活想必不是誰都能做的,這些吉祥話又流利又順口,讓她來恐怕說不了那麽好。
梳好了頭發,一只又一只的釵環往頭上紮,她在周家過了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在姐姐妝奁之外的地方見到這樣多的珍貴首飾,心中的不确定感,讓周扶疏覺得自己成了這些珍貴首飾的展示臺。
“啊,二小姐這樣天姿國色,以後和姑爺比必定是會長長久久的。”
“我就說扶疏,從小就是有福氣的孩子,你看看,果然不假。”
周扶疏小小的閨房裏現在擠滿了人,都是平時不太見的親戚,可能姐姐常見,她是不太常見的,這些姑姑嬸嬸的口中一句又一句的吉祥哈,是不用周扶疏去回答的。
但是她聽得很新鮮,往日說他愚笨木讷,福氣淺薄,和姐姐是雲泥之別的刻薄口舌,竟然也能吐出這樣的奉承話。
周扶疏恍惚記得有人曾和她說過的,人生就兩幅面孔,初聽時不解其意,今日方才見到真谛。
雖然她起的早,但是化好妝,聽完那些吉祥話,再做些零碎的準備,略作片刻也就差不多了。
迎親的隊伍也就吹吹打打的上門了,那些人周扶疏一個也不認得,但是想來不是小人物。
單看他們進周家門,如入無人之境,沒幾個敢攔就明白了。
顧懷珏向來是适合紅色的,今日的婚服圖樣繁複,更襯得他面如冠玉,器宇不凡。
周扶疏被領着進入正堂的時候,就見他在堂下清淩淩的立着,本來以為按照上次的态度,顧懷珏怎麽也要給他們一點臉色看看的,不想他确實眉眼舒展,還能看出幾分笑意。
要不是上次見面,她都猜不出他對這樁婚事這樣的不滿意。
女兒出嫁,向來父母是要訓誡幾句的,周要機打心底裏更滿意崔明治這個女婿,再想想被挖走的那些嫁妝,本來就稀薄的父女情分,就更淺薄了,他實在樂不出來,又不是什麽胸藏錦繡的秀才人物,幹巴巴的說了幾句樣子話,便算是訓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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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要機這個親爹都沒什麽好說的,白氏這個後娘就更沒話了,只是拿着帕子沾了沾那點鱷魚淚,訴說一下不舍,再說幾句吉利話。
拜別之後便被不知是誰引着往門口走,不過走了幾步,那人就緩下步伐,輕聲提醒,“二小姐,您該哭嫁啦,哭的越兇,日子過得越紅火。”
“啊?”周扶疏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她實在哭不出來。
那人也算是見過幾場婚事了,新娘子一滴眼淚也不落的還是第一次,見周扶疏還是沒有哭意,無奈引導兩句,“您想想國公爺,想想夫人。”
周扶疏想到周要機,便是更加哭不出了。
她生母出身江南,小周扶疏生到五歲也不曾見過外祖一家,她伏在母親的膝頭,問,“娘親的娘親又在哪裏呢?”
那時候的母親好像已經有些憔悴了,她撫着小周扶疏的頭說,“婦人出嫁,便和投了新胎一般,和從前的父母親眷不再是一家人了。”
“那囡囡不要嫁人,囡囡要一輩子和母親在一起。”
時間太過久遠,那段對話發生時後的表情和動作,周扶疏都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被這句話吓得嚎啕大哭,那時候母親好像是同她說,“囡囡是我的寶貝,嫁人了也是我的寶貝。”
現在她嫁人了,從前她害怕的那句“婦人出嫁,便和投了新胎一般,和從前的父母親眷不再是一家人了。”竟然也成了她成婚的盼望。
想到日後便與這個周家無甚聯系了,周扶疏幾乎要笑出來。
只是周圍一層一層的眼睛看着,還是要哭泣幾聲做做樣子,幸好周扶疏用面扇遮住臉龐,沒能能窺探到後面,她假裝啼哭兩聲。
到了門口,又被不知道哪個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哥哥背上了轎。
周扶疏是沒有嫡親哥哥的,秦國公府連着生了四個女兒,才在周要機人到中年的時候接下了一個金疙瘩,現在這個弟弟才不過五歲,還不到周扶疏腰。
不是什麽親兄弟,自然也沒話可說,把周扶疏放進轎子,轎子一晃動,周扶疏知道是啓程了。
她把手中的扇子放下,這麽半天,舉得她手都有些發酸了,放下也能松快松快。
搖搖晃晃,搖搖晃晃,滿目的紅色。
周扶疏上轎之前隔着扇子偷偷向外觀望了一下,那轎子外面看起來已然是不凡,本以為這婚事這樣倉促,外面裝裝樣子便也罷了,不想裏面也是描金繪彩,珠翠妝點,周扶疏想着摸了摸身下的軟墊。
手感順滑,就連軟墊也是精心準備的。
八人擡的轎子其實已經十分穩重,但是轎中的周扶疏還是有幾分恍惚。
她坐在喜轎中,聽着外面吹吹打打,鼓樂聲像是要傳到天上去,街市上的人見這樣的排場也要出來湊湊熱鬧,談論聲傳進周扶疏的耳朵裏,恍如隔世。
像夢一樣,從前種種,便都被抛在昨日了。
坐上這頂鮮紅的轎子,便是走上另一條路了,雖然未蔔,但無論如何也比周家光明燦爛些。
那條路裏有那個溫柔和善的郡主,和一個奇奇怪怪但人并不很壞的顧少爺。
轎子外吹吹打打,樂聲喜慶,人聲嘈雜,間或能聽見幾句吉祥話。
這樣熱鬧的場面,像是在慶她新生。
驀的,轎子停下了,她緊了緊手上的團扇,事到臨頭的忐忑驅散了心中那一點的喜悅,
外面樂聲震天,可是透過樂聲,她好像還能聽到外面窸窸窣窣的讨論聲。
可見現在場面有多麽的熱鬧。
被捏緊了脖子一樣,周扶疏滿腦子都是不會在這樣大場面出了醜。
出轎小娘扯了三次裙角,看新娘子沒有動靜,索性叫了一聲,“嫂嫂,得出轎啦。”
周扶疏方才驚醒,随着出轎小娘出了轎子,周扶疏不敢亂看,只是看着腳下長長的喜毯,過了好幾個門檻兒,這毯子跟沒盡頭似的,每走幾步便想起一串鞭炮聲,傳來幾句賀喜聲。
她聽說過,說這顧家的宅子在京中原是位宗室王爺的宅邸,後來這位王爺犯了錯恰逢顧家那位從軍營裏面殺出來的老侯爺想求娶沈家的小姐,便用渾身的軍功換了這座大宅子。
她是聽說過這宅子煊赫,沒想到這樣煊赫。,
走了一會兒,終于進了屋子,裏面的聲音像是一股子大浪,簡直要把周扶疏壓在底下,她心裏暗想,恐怕這就是拜堂的地方了。
她捏了捏手中的扇柄,感覺手心已經有些濕滑,這樁婚事不算是體面,所以兩家日子定的着急,周要機更是急匆匆的的送她出嫁,一刻也不想多留,她本以為顧家應該也是這一樣的态度。
不想顧家在有限的時間裏,把婚禮弄得這樣盛大,透過扇子的側面,周扶疏窺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熱鬧喜慶,珠環翠繞,玉堂金馬,窮極富貴。
來賀喜的人各個朱璎寶飾,身披錦繡,臉上挂着喜慶的笑,口中說着賀喜的話。她不敢再亂看,收起視線只覺得這一眼見得笑臉,比她前半生加起來還要多了。
這樣多的人,她心中更加小心謹慎,才算是拜完了堂,突然一股熟悉的香氣萦繞在鼻尖,手猝不及防的被包裹在一個溫暖的大掌中。
今日周扶疏遲遲不下轎,拜堂的時候也是動作慢上半拍好像不情願似的,顧懷珏本以為她又要鬧上什麽幺蛾子,可以手伸過去竟然摸到了一手潮濕的冷汗,低聲安撫了一聲,“別怕。”
然後牽着周扶疏進了新房。
坐到喜床上,周扶疏高高懸起的心才算是放下,索性今天不曾在這樣的場面丢臉,顧家拿出這樣的排場想來也是要臉面的人家,若是她搞砸了,惹了顧家不開心,今後的路怕是又要不好走了。
進入新房,觸目的紅,這種喜氣簡直要透過視覺鑽進顧懷珏的心裏,他轉頭看着周扶疏,本想把早就準備好的警告說出,告訴對方既然進了顧家,日後就要安分守己,別再用那些下作的手段。
再和周扶疏說,雖然他們成婚了,但是不管周扶疏在籌謀什麽,他絕對不會讓她如願,最好現在就打消念頭,最後再告知她,明天就從他的房間裏搬出去。
但是這時候,周扶疏已經放下了手中的扇子,猝不及防的一張芙蓉面就闖進了顧懷珏眼中。
第一次見面,他的意識不太清醒,只能記住朦胧的一塊小酥酪,一只滴露的鈴蘭。
第二次見面,她穿了一套藕粉色的春衫,眼圈紅紅的,那時候他才因為她的事情被娘親訓斥過,心裏不忿,語氣重了些,那時她好似更加委屈了,嬌嬌軟軟,看得人心癢。
今日是第三次,周扶疏杏眼,圓臉,嘴巴小小的一抹,像只小兔子,新婚的紅為這張臉上染上一點豔色,顯得她頰邊的軟肉都沒有那麽稚氣。
這張軟軟的,兔子一樣的小臉上增添上一點成熟的風韻。
許是被看的受不了了,周扶疏側着臉躲開,小聲的問,“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