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八
貼身采訪的第五天，九點過後，邵詠按響了顧森家的門鈴。她瞥一眼應聲開門的顧森——果然，在秦阿姨上門打掃的日子裏，他總是穿戴整齊的。
一身藍色睡衣的顧森在餐桌旁坐下，秦阿姨端了鍋熱氣騰騰的白粥上來，熱情道，“邵小姐吃過沒？顧先生特意讓我煮了白粥的。”
邵詠一怔，但見桌上擺着的一碟腌蘿蔔就明白了——昨晚為了答謝他那慷慨的五萬塊，她忍痛把兩罐腌蘿蔔都送他了。
邵詠于是笑吟吟地坐下，見顧森吃得津津有味，不禁得意道，“怎麽樣，我媽的手藝一如既往的好吧。”
顧森點了點頭，就着白粥蘿蔔吃得爽利。
秦阿姨又端來花生米，笑道，“這腌蘿蔔我嘗了，的确與衆不同。這種自制小菜，其實每家的配方都是獨門的。哎呦以前我也把自己腌的脆蘿蔔帶來給顧先生嘗過，我家老公孩子可喜歡了，可顧先生倒好，一個勁兒地挑毛病，一會兒說再甜點兒就好，一會兒說再辣點兒才到位。”
“哦，他還有這麽挑剔的時候？”邵詠笑了。
“可不是嘛，我就不服氣了。那時我鉚足了勁兒，按他的要求做了好幾壇子腌蘿蔔，可他就是說不對味兒，氣得我喲，那陣子看見蘿蔔都犯惡心。”秦阿姨樂呵呵地拖着地板，“直到後來，我才聽他提了句，說那是他前女友家腌蘿蔔的味道，我就更生氣了，他要吃的哪裏是蘿蔔啊，他是在……”
說着說吧，秦阿姨不由一愣。她漸漸察覺了其中的不對勁兒，狐疑地看看顧森又看看邵詠，見兩人都目無表情的，她就識趣地挽起袖子去清潔盥洗室了。
“吃飽了嗎？”顧森吃下最後一片腌蘿蔔，擦擦嘴。
邵詠點頭。
“那走吧。”
今天上午的日程是去攝影工作室選片。
由于顧森外形條件極佳，演員出身很會放電，電腦裏的一溜兒照片簡直讓人難以割舍。于是方編輯和攝影師姚瓊圍着電腦讨論起來，逐漸演變成争論，姚瓊一個激動地轉身抓住顧森，“顧森你自己看呢，這兩張保留哪張好？”
顧森一愣，下意識地默默抽回手臂，笑道，“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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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落在邵詠和範朝陽眼裏，範朝陽偷笑着對邵詠嘀咕，“我就說吧，他那人我很放心，私生活幹淨到簡直枯燥。”
邵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被方編輯叫了過去。她仔細端詳照片說，“就和書頁文字的匹配度而言，後一張更好。”
她這個理由倒讓人無法反駁，還讓衆人更重視她的意見，幹脆把電腦前的座位讓出來給她。邵詠便翻看着照片，一張張一幕幕裏，顧森的英俊和魅力簡直撲面而來。
她不禁感嘆，“拍得真好啊。”
“我也這麽認為！”姚瓊興致很高：她在業內挺出名的，不僅拍攝水平高，為人也是出了名的潑辣。此刻她正斜靠在桌邊，對顧森抛了個媚眼，“說實在的，顧森真是個很難得的模特，每次拍他，都會讓我感到欲~ 火焚~ 身。”
“欲……火焚身？”方編輯詫異地重複。
“對啊！”姚瓊卻毫不掩飾自己對顧森赤 ~裸裸的欣賞，“他的眼睛，鼻梁，嘴唇都很完美。身材勻稱，腹肌恰到好處，腿也很修長……哎呦你們別這麽看着我，你們也試試看從鏡頭裏去端詳他的臉和身材，尤其是當他凝視着鏡頭後的你時，那種感覺難以形容……啊對了！”
姚瓊說着，冷不丁看向邵詠，“邵小姐應該很有體會吧！”
“我？”邵詠愕然地指了指自己。
“對啊，”姚瓊挑眉大笑，“我看過你這幾天給顧森拍的照片，有幾張顧森露出了很不錯的表情。尤其是他躺在沙發上看劇本，實則是在看鏡頭的那張，眼神簡直太性 ~感了！喂喂邵小姐，你實話實說，隔着鏡頭被顧森用這種眼神凝視，你沒有欲~火 ~焚身嗎？”
“我沒有！”邵詠臉都紅了——因為她陡然想起了那個混亂的夜晚，在她拍照之後顧森對她做了什麽。
“真的沒有嗎？”姚瓊卻不依不饒，“別不承認喲，攝影我可是專業的。你能把他拍得這麽性感，那就代表着，他在你心裏就是這麽性感的呗。”
“我……”邵詠的臉紅已經蔓延到脖子根了，方編輯在一旁哈哈大笑，而範朝陽顯然是習慣了大攝影師的口無遮攔。
範朝陽打圓場道，“行了行了，邵小姐年輕臉皮薄，可不帶你這麽揶揄她的。”
“我是認真的，不是開玩笑。”姚瓊不滿地嘟囔幾句，見全場沒人當真，只得抓抓頭發道，“算了算了，繼續選片吧！”
…………
終于出了工作室，邵詠緊繃的神經才漸漸放松下來，坐着顧森的車去話劇院，居然有一種虛脫的感覺。
她雙目放空地歪頭靠在車窗上，顧森注意到了，問她，“你在想什麽？”
邵詠搖搖頭，表示自己只是在發呆。
顧森卻說，“……你是在想□□~ 焚身的事情嗎？”
“沒有！”邵詠猛地支起腦袋。
顧森卻玩心頓起，“怎麽，難道被姚瓊說中了，你替我拍照時也覺得欲 ~火焚身？”
“……顧森，拍照那晚欲~ 火焚身的人……難道不是你嗎？”她嘟囔着。
顧森聞言，想起那晚的種種，哈哈大笑，“是呢，随後被你一腳給踹清醒了。”
“怎麽，你還指望我乖乖躺平，讓你為所欲為？”
“不……我只是感慨，這不是第一次了。”
“嗯？”
“我們在一起時，你也曾在關鍵時刻從我懷裏溜走過好幾次……啊當然，那時的你既羞澀又溫柔，和現在不太一樣。”顧森道，“我甚至覺得……如果那時候我們能實際發生點什麽，是不是就不會那麽輕而易舉地分手？”
“顧森……”
“我認為現在，既然我們已經把話說明白，選擇做普通朋友了，應該也能更坦然地去聊這些問題了吧，”顧森忙不疊道，“總結一下失敗經驗，以便于下次做得更好。”
邵詠松口氣，笑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下次遇到喜歡的姑娘時，要早早把人家拐上床才好？”
顧森挑眉微笑，卻不回答，只停下車說，“我們到了。”
………………
今天下午的排練進展順利，畢竟公演在即，演員們早已滾瓜爛熟，此刻正精益求精。
範朝陽接了個電話，繼而大聲宣布，“諸位諸位，原作者陸博要過來探班。就現在！”
陸博是近幾年來最火的推理小說作家，已經達到了只要出書，必定萬人空巷的地步，外號星星出版社的搖錢樹，絕對的業界大咖。今天他約了老友在附近吃飯，便順路來話劇院探班，但他的‘順路’卻讓範朝陽興致高昂。
他對邵詠說，“邵小姐，等會兒麻煩你拍幾張大家和陸博的照片，以後用來宣傳……哎邵小姐，你好像挺緊張的，你是陸博粉絲？”
“啊……是的……”邵詠的确是陸博的粉絲——在她眼裏，這個世界上還會有人不喜歡陸博的作品嗎？
于是當範朝陽興高采烈地去門口接人時，邵詠不禁偷溜去盥洗室，在公共洗手臺處對鏡理了理劉海兒，又眯着眼把黏在鼻梁上的睫毛拿掉。直到身後傳來顧森的聲音，“邵詠，你至于嗎？”
邵詠猛然回頭，顧森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在後悔，沒穿得更漂亮些，或者幹脆化個妝？”
還，還真是。
邵詠從大學時代起就是陸博的書粉了，顧森自然知道。熱戀時，他倆還曾經一起熬夜看過《暗夜中的星星》電影三部曲，看着看着，邵詠就犯困了，眼皮一瞌，縮在他懷裏睡着了。摟着女友的顧森自然是心猿意馬，心頭跳躍着一簇小火苗，卻又不忍心打擾她的鼾睡。
況且每次到關鍵時刻，邵詠都會害羞地開溜，不是嗎？
那還不如抱着她，就這麽睡到天亮呢。
于是第二天清晨，邵詠悠悠轉醒。她看看早就播完的屏幕，看看自己，又看看胳膊酸疼的顧森。顧森吻了吻她的額頭，“小詠，早安。”
邵詠卻一本正經地問他，“所以最後，誰是兇手？是男主的好哥們兒嗎？”
額，好吧。昨晚努力坐懷不亂的顧森哪裏還顧得上劇情啊，于是這部作品他就這麽一知半解着。而當邵詠離開他的生活後，他始終都無法鼓起勇氣看完。
直到這次，他竟意外地成為這部戲的男主角，他于是強迫自己讀完了原着小說，看完了電影版，随後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對着冷冰冰的屏幕喃喃自語着，
“小詠，你猜對了，兇手就是他。”
………………
當陸博在範朝陽的指引下走進話劇廳時，邵詠挺了挺背脊，卻又不免嘀咕道，“嗯……怎麽和照片上的不太一樣啊。”
“的确不太一樣。”顧森點頭。
陸博深居簡出，幾乎不在出版社露面。其實他相貌平平，是那種丢在人堆裏就會消失的平凡長相。印在書上的照片都是經過光影加持和修片的，氣質絕佳，可他本人只是個看着很随和的青年男子。
“打擾了，我順路過來看看，等會兒還要赴約和朋友聚餐。”
既然陸博都這麽說了，衆人更是抓緊。範朝陽着重介紹了本次演出的布景和特效，顧森和宋雨鈴則選了重點片段演繹一番。
陸博滿意地點點頭，竟要就此告辭，看來還真是‘順路過來看看’而已。可範朝陽哪會輕易放人，頓時熱情洋溢地拉着他就要拍照，還給邵詠遞了個眼色。
邵詠心領神會，端着相機上前，“陸老師你好，我是負責為顧森個人傳記撰稿的作者。”
豈料陸博聞言，竟對她笑了笑，“是叫邵詠嗎？”
“您認識我？”邵詠受寵若驚。
“我們都隸屬于星星出版社。我妻子是出版社編輯，負責你的方卉敏和她是好朋友。她倆近來聊天時經常提到你。”
“是，是嗎。”
“別緊張，方編輯說選你是因為其他作者出了狀況，但意外地，無論是官網欄目還是書稿，你都完成得很好。”
天呢，陸博當真是和藹可親，一番話說得邵詠的臉都要紅了。
一旁的顧森看在眼裏，心下苦笑，還真有些羨慕陸博。随即範朝陽招呼衆人和陸博合影，來來回回拍了不少，最後還建議大家齊齊站在布景前，拍個集體照。
邵詠正低頭調試相機呢，陸博倒是客氣，“邵小姐也一起吧。把相機放在支架上，設置定時拍就好。”
顧森見她的神色，就知道小粉絲也想和大作家合影，就附和道，“是啊，邵詠你也過來吧。”
範朝陽笑呵呵的，“我就不拍了，經紀人是幕後工作，我給你們按快門。”說罷接過相機。
邵詠三步兩步地蹦上舞臺，原本站在穆賓身邊——是最邊緣的位置。但顧森卻過來拉着她的胳膊，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微笑牽着她往中心位置走去，最後竟讓她站在了陸博的身邊。
邵詠怪不好意思的，而顧森已然微笑着望向鏡頭。範朝陽的臉埋在相機後面，指揮道，“哎，人多，互相靠攏一點，不然拍不進去。”
最邊緣的穆賓便往中間擠，連帶着衆人都開始擠。邵詠一個沒站穩，但顧森的手卻适時握住了她的肩膀，讓她穩住了身子。她下意識地擡頭看他，見他亦是正低頭看着自己。
在這一瞬間，範朝陽按下了快門。
一張拍完，邵詠心跳如鼓。她縮着肩膀從顧森身邊走開，讪笑道，“我還是下去吧，你們話劇院的人多拍一些，以後方便宣傳用。”說罷，就逃去一邊了。
…………
下了舞臺，顧森如同無事發生般地走到邵詠身邊，悄聲道，“怎麽樣，合影都有了，滿意嗎？”
邵詠望他一眼，“……要是能有個簽名就好了。最好能簽在書上，可惜我沒把書帶來。”
顧森皺眉，“那趕緊的啊，隔壁就是書店。話劇就快上了，店裏肯定有陸博的作品。”
“可行！”邵詠一愣，連忙拔腿就跑。
倒是此刻的陸博被人抓着一通拍照，笑得臉都僵硬了，巴不得早點兒開溜。他由範朝陽一路送到門口，寒暄幾句正想走，卻見顧森跟了過來，語氣誠懇道，
“陸博老師，能否多等幾分鐘？”
見陸博疑惑，顧森解釋，“邵詠是您粉絲，從大學時代起就是了。她現在去隔壁書店買書，想請你簽個名……我知道您正要去赴約，您開車了嗎？不介意的話，等會兒我開車送您吧，盡量不耽誤您。”
陸博于是看着顧森，徐徐笑起，“不急，我可以等等。”
所幸三分鐘後，跑得氣喘籲籲的邵詠抱着一套三本《暗夜中的眼睛》過來了。陸博也甚為大方地一一簽名，甚至為她寫了TO簽，
“是詠唱的‘詠’字嗎？”
“是的是的。”邵詠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顧森見她一臉滿足，這才松口氣，“那我先去把車開過來，陸博老師，請別和我客氣。”說罷，轉身往車庫去了。
直到顧森的身影漸遠，陸博一邊簽名，一邊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邵小姐，能冒昧地問一句，顧森是在追求你嗎？”
“啊……”
“抱歉，只是推理小說家的直覺罷了”
“哦……沒有沒有。”邵詠搖頭。
“是嗎……”陸博略帶驚訝，待他簽完三本書，“恕我直言，他看你的眼神有點兒危險：不是想追求你，就是有求于你……其實追求本身就是一種有求于你……所以如果你對他無意的話，最好離他遠點兒……啊，因為方編輯與我太太關系不錯，聽她提過你幾次，總覺得該對你提個醒兒。”
“明白明白，謝謝陸老師。”邵詠誠惶誠恐。
“當然，如果你對他有意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你相信推理小說家的直覺嗎？”
“……信。”
陸博笑得和藹可親，“我覺得，他應該挺适合你的。”
說罷，陸博擺擺手，朝停在門口的車子走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