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早上五點，天微亮。
連着下了兩天的大雨，終于在這日放晴。
不遠處，半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日出的光亮也逐漸盈滿了天際。
難得有機會看到日出，周聿深忍不住掏出手機，拍了一小段視頻保存了下來。
将要六點時，從下面的體育館裏陸陸續續走出來很多人，應該是昨晚被大雨困住的那些人。
喻初薇應該也在那群人裏面，離得有些遠，看不到她的身影。
可即便沒看到，周聿深的心裏卻還是踏實了許多。
直到看着體育館的門口不再有人出來時，周聿深才轉身，上了車。
而後他開車慢慢駛離了郊外這邊，朝着市區開去。
大清早的日光已經逐漸開始刺眼。
走出體育館時，喻初薇忍不住擡手，遮在額前，擋着太陽。
阿偉走在她旁邊，問她: “今天我們是不是沒什麽事了”
“嗯，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阿偉伸了個懶腰: “必須的啊，昨天那個地板硬邦邦的，硌的我怎麽都睡不着，再加上昨天晚上的那呼嚕聲，吵得我他媽一夜腦瓜子疼。”
喻初薇眼睛發怔的望着地上白花花的日光，沒應話。
只是輕微嘆了口氣。
想起昨天晚上那些呼嚕聲，喻初薇只覺着是一場噩夢。
仿佛夏天池塘裏的青蛙叫似的此起彼伏，這邊呱呱呱剛落，那邊呱呱呱又起來了。
整整一夜都沒消停過，吵得人根本就不能睡。
喻初薇也幾乎是一晚上都沒怎麽睡。
阿偉将她送到小洋樓那裏時，不過才七點多，喻初薇去對面的咖啡館，買了兩份早餐，還有兩杯咖啡。
七點多的陽光已經曬得人睜不開眼，喻初薇拎着手上的早餐，咖啡，一路幾乎是眯着眼走過去的。
還沒走到周聿深住的小洋樓門口，遠遠的，喻初薇就看到他從旁邊的車庫裏走了出來。
像是從外面剛回來的樣子。
喻初薇迎面走過去，停到了周聿深面前: “你剛從外面回來嗎”
“嗯。”周聿深簡單應了一聲。
應完，他轉身朝着門口走去。
看他反應那麽冷淡，喻初薇也不好再追問下去，就跟在他的後面，一起進入了房間。
将早餐放到桌上，喻初薇才又跟周聿深說: “早餐我已經買好了，咖啡是你喜歡的美式。”
“好，先放着吧。”說着話，周聿深朝着樓上走了過去。
看樣子像是洗澡去，怎麽感覺他昨天晚上也好像被大雨困在了什麽地方。
喻初薇随意猜測着，卻什麽都沒問，她也懶得問了。
昨天晚上一夜都沒睡，現在困意已經慢慢上來了。
她現在只想回她房間先洗個澡，而後出來吃完早餐，再回房蒙頭大睡一覺。
十分多鐘後，周聿深洗完澡，從樓上走了下來，客廳裏卻沒看到喻初薇的身影。
只是走到樓梯轉角處時，聽到了從她房間傳來的花灑流水的聲響。
她應該還在洗澡。
周聿深朝着餐桌走過去，準備吃早餐。
咖啡還有些溫熱，差不多喝到一半時，喻初薇還沒走出房間。
等他吃完早餐，看了會兒報紙，她那邊依然沒什麽動靜，這個澡洗的未免有些太久了。
周聿深想，可能喻初薇洗完，就直接睡覺了，昨晚困在體育館，應該沒怎麽睡。
只是等他收起報紙，準備上樓時，在樓梯轉角處，還是能聽到喻初薇房間裏洗澡水的聲音。
周聿深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
他大步走過去，敲了敲喻初薇房間的門，裏面卻沒人應答，只有洗澡水還在嘩嘩地流個不停。
“喻初薇!”周聿深試着大聲喚了她一聲，可還是沒聽到她應話。
他握着門把鎖，試着轉動了下，卻沒打開，門從裏面鎖上了。
有些不好的念頭開始在心底隐隐作祟。
周聿深轉身，他走到客廳，從抽屜裏翻出了房間的備用鑰匙。
窗外的日光越發強烈起來，幾乎盈滿了大半個客廳，拿完鑰匙，周聿深逆着光，又轉身回到了喻初薇房間的門口。
他用鑰匙打開門，直接走了進去，從浴室不斷傳來流水聲，浴室的門卻關着，他走過去，敲了敲門: “初薇”
還是沒有人應答。
周聿深也顧及不了那麽多了，眼下這個情況，要是喻初薇已經暈倒在浴室裏，會很危險。
于是他随手就擰開了浴室的門鎖。
推開門，就能感覺到一股熱氣撲面而來，不大的浴室裏霧氣騰騰，只能隐約看到不遠處趴在地上的喻初薇。
剛才門打開後，有涼風鑽進來，浴室裏的霧氣也跟着開始慢慢消散。
周聿深随手扯過一個薄毯，展開，擋在面前，遮了視線。
他低垂着眼睫走過去，直到看到地上喻初薇伸過來的手，他才慢慢蹲下身，将薄毯蓋到了她的身上。
而後他起身，關掉了旁邊花灑的開關。
浴室裏的熱氣已經基本消散，周聿深蹲下身，幫喻初薇裹上薄毯之後，他抱起她，大步走了出去。
附近就有家私立醫院，周聿深也沒召救護車，他親自開車将喻初薇送到了醫院的急診室。
在等待醫生替喻初薇檢查的時間裏，周聿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安靜的等在那裏。
十分鐘後，看到醫生從藍色的簾子裏走出來，周聿深起身迎了過去: “醫生，我朋友怎麽樣”
“檢查了下，沒什麽大礙。”
“那她現在醒了嗎”
“還沒。”醫生将手上的碳素筆插到了胸前的白口袋上，接着道， “不過問題不大，過度勞累引起的暫時性昏睡，等她醒來再做一次檢查，沒什麽事就可以出院了，回去讓她多休息。”
周聿深微點頭: “好，那我在這裏陪着她。”
給喻初薇辦理了一間病房後，周聿深就坐在床邊守着她。
她這一覺就睡到了中午。
朝南的病房采光很好，中午時，有大片日光透進來，籠亮了小半個房間。
看日光有些刺眼，周聿深起身，他走過去，拉合上了白色的紗簾。
再回到床邊的椅子上時，剛一坐下，他就看到床上的喻初薇已經醒了過來，她正側着頭，望着他這邊。
“……”
兩個人的視線相對上，誰都沒說話。
喻初薇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聞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她才抓着胸前的薄毯，問周聿深: “我為什麽會在醫院的病床上”
“我送你過來的。”周聿深清淡的回了一句。
喻初薇稍加回憶了下，她早上還沒顧得上吃早餐，就先去洗了個澡，然後呢。
然後她腦子突然一片空白，昏倒在了浴室裏，之後的事她就不記得了。
但卻記得，昏倒之前她是一絲不挂的狀态。
“……”
想到這裏，喻初薇不自覺将身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 “那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就是。
我的裸體!
周聿深清涼的坐在那裏，神色很淡: “我什麽都沒看到。”
這句話落下之後，周聿深的腦海裏情不自禁的浮現起，早上他推開浴室的門，透過裏面大片的霧氣，能隐約看到不遠處的喻初薇，她趴在地上，白色的霧氣淺淺勾勒着她的胴體。
像是水墨勾出的線條，很模糊，卻也很誘人。
周聿深眼睫微顫，藏起了從心底後知後覺冒出的最原始的欲望，他還坐在那裏，不動聲色的望着喻初薇，淡淡的補了一句: “病號服也是護士幫你換的。”
房間裏的光線有些暗，他眼底亦是有些暗沉，不着色，說話的語氣淡，神色也淡，像是在跟她極力撇清似的。
他什麽都沒看到，也并不想看到。
大家不過是普通朋友，就算你全身赤裸的站在我面前，我對你也已經沒有任何的感覺了。
他是這個意思吧。
明明覺得要是被周聿深看到她一絲不挂的趴在地上，兩個人之後相處會很尴尬，但聽他這樣說，喻初薇的心裏竟然有一點點失望。
想當初，跟他接吻時，能直白的感覺到他對她的喜歡，吻的很深，恨不得将她吞進肚子裏。
還記得周聿深曾說過，男人的喜歡很簡單，對喜歡的人着迷，就會很迷戀她的身體。
現在看來，他已經完全對她不着迷了。
喻初薇悶悶的轉過了頭，她雙眼沒什麽焦點的望着天花板，心裏雖然有些失落，可她還是嘴硬了一句: “那最好了，省得我們最後幾天的相處會尴尬。”
周聿深站起了身，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轉而問她: “你想吃什麽，我給你下樓買去。”
“我什麽都不想吃。”喻初薇閉上了眼，悶聲丢過去一句。
“那我就随便買了，你在這裏等我。”
說完，周聿深轉身朝門口走去。
喻初薇沒再理他，聽着他遠去的腳步聲，她還是忍不住微側頭，望向了他走向門口的背影。
想到早上他發現她暈倒在了浴室裏，那麽及時的将她送到醫院，是不是說明他對她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在意的。
不然怎麽會那麽快就發現她暈倒在了浴室裏呢。
想到這裏，喻初薇的心裏冒出一點點竊喜來。
可心底的那點竊喜還沒蔓延開，她又突然想到，現在她住在周聿深的家裏，萬一她有什麽意外，他也是需要負責的，可能不想那麽麻煩，所以才會多關注了些她。
并沒有其他的念想。
這樣的解釋好像也能說得通，而且也很合理。
喻初薇的心裏又突然悶悶的，還有些失落，很快就壓住了剛才冒出的那麽一丁點竊喜。
她沉溺在這些情緒裏，像溺水的人無法自救般越陷越深，往後也只會越來越痛苦。
像是暗戀，明知沒結果，卻還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而比之一場無疾而終的暗戀更痛苦是的，喻初薇還沒從過去走出來，對周聿深也還抱着一絲念想，可惜卻被現實生生潑過去一盆冷水。
她也該清醒了。
這次出院後，喻初薇想她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間就到了八月，沒過幾天又立了秋，白天雖然還很熱，但夜裏卻已經開始漸涼。
離別的那晚，喻初薇收拾好帶過來的行李後，她走出房間，看到周聿深正在落地窗那邊打電話，她也沒上前打擾。
就等在了旁邊。
窗外的夜色漸濃，初秋的夜裏還是能隐約聽見從外面傳來的蟲鳴聲，喻初薇雙臂抱胸，半倚着牆壁，安靜的等在那裏。
望着站在窗邊周聿深的背影，她想起很早以前的一個畫面。
那個時候，她跟周聿深還不認識，只是碰巧一起聽了個心理教授的講座。
還記得那晚，喻初薇跟朋友走進階梯教室時，在門口老遠就看到了周聿深倚窗而站，他微側着臉，不知跟誰在講電話，微皺着眉心，看起來有些兇冷。
但卻好看的讓人忍不住會多看一眼。
就連喻初薇當時的朋友也忍不住驚呼道: “初薇，你看站在窗邊的那個男生，長得好像大明星。”
喻初薇沒在意的丢過去一句: “兇巴巴的有什麽好看的。”
嘴上說不好看，可她坐下後，還是忍不住望向了窗邊的周聿深。
剛巧撞見他轉身，她望過去的視線也偏巧撞進了他的目光裏。
跟他的視線相撞上的那一瞬，她就感覺到了心底排山倒海的起伏。
喻初薇也從未想過，不過無意間的一場對視，她後來會跟周聿深有那麽深的羁絆。
要是當初沒跟他偶然遇到，她跟他現在又是怎樣的境遇呢。
“是不是找我有事”
聽見周聿深的聲音，喻初薇回過神來，她站直身子，放下了手臂: “沒什麽，就是想跟你說一聲，我收拾好行李了，明天就可以搬走。”
她輕描淡寫的丢過去一句。
聽起來很平常的告別的語氣，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最後那句話尾音裏藏起的不舍。
以及微微的顫栗。
周聿深微點頭: “好，我明天可以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打車回去就行了。”喻初薇婉拒道。
像是在刻意跟他保持距離。
周聿深突然有一種錯覺，這次一別，喻初薇可能會像上次一樣，離開後就不會再跟他有交集，還會慢慢的走出他的生命裏。
他不會再允許同樣的離別再發生一次。
“如果以後有空的話，可以出來喝咖啡，或者你有什麽事找我幫忙，也可以給我打電話。”
他看起來沒任何思索的脫口而出。
可喻初薇卻分不清，周聿深的那些話到底是客套，還是真的想跟她有更多的交集。
她也不想再因為這些事而困擾了。
窗外的蟲鳴聲依舊斷斷續續，夜色仿佛更濃郁了些。
喻初薇平靜的望着他: “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面，也不要再聯系了。”
聽她這樣說，已經不像是在刻意疏遠他，而是以後都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的交集了。
周聿深喉嚨發澀，他微微握緊掌心裏的手機，試探的問她: “所以我們以後連朋友都不能做了嗎”
喻初薇望着他那張熟悉的臉，想到以後跟他只能做朋友，只能在旁邊看着他找到未來的另一半，看着他結婚生子，看着他幸福。
這對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她寧願今生今世都不再跟他有任何的羁絆，也不要去承受這種好似鈍刀割肉般的痛苦，去慢慢失去他。
“你能做朋友，但是我做不到。”喻初薇望着站在窗邊的周聿深，視線慢慢劃過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
像是再最後一次記住他的樣貌。
周聿深微斂眸子，卻沒說話，只是安靜的等着喻初薇接下來的話。
喻初薇微嘆了口氣: “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因為你的一句話，一個行為就胡思亂想，猜你是不是對我還有意，還是早就已經把我忘得一幹二淨，在重新遇到你的那天，我就一直被這些情緒所困擾，因為。”
她頓了下，時間很短，不過幾秒，可周聿深卻覺得仿佛過了很久的樣子。
那空白的幾秒時間裏，他也猜不到她後面的話，卻下意識的以為她要跟他做最後的訣別了。
想到這裏，周聿深心裏只覺突然空落落的。
空的有些難受。
房間裏安安靜靜的，只剩窗外斷斷續續的蟲鳴聲。
這一晚過去之後，兩個人可能就再也見不到面了。
她也不想再見他了。
怕多見一次，就會生出更多的妄想，她也并不想失去他，因為她還想跟他在一起。
因為。
喻初薇嘴唇有些發抖，她手指摳在肉裏，拼命忍着，卻還是沒忍住哭了出來。
有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她臉龐劃過。
她也終于沒再隐藏那些心事，到底還是在最後告別時，講給了周聿深聽: “因為我還是很喜歡你。”
————————
我還是很喜歡你。
就算你不喜歡我了，可我還是很喜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