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渭城朝雨10
渭城朝雨10
朔月生在初一,那晚沒有月亮,所以雲霓給他取名為“朔月”。
朔月自幼被雲霓帶回了琅環界撫養,關于自己的身世他是聽雲霓姑姑說的,其中曲折他也是一知半解。
後來他帶着謝辭游歷人間,途經渭城,忽然就想在這留下,他從未見過濯光,也從未見過謝隐,這兩個他名義上的雙親他也從未見過,仿佛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可要是說朔月對他們不好奇,那也是不可能的,不然他也不會選擇留在渭城。
不,應該是這麽說才對,他之所以離開琅環界,來到人間,為的就是見一見八尾濯光和半妖謝隐,他的兩個親爹。
可惜人海茫茫,天大地大,要找兩個消失幾百年的人,哪有這麽容易?
……
溫斐道:“這麽說,你到渭城來是為了找濯光和謝隐?”
朔月颌首,道:“不錯,除了渭城,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尋他們的下落。”
溫斐咂咂嘴,搖頭嘆道:“這兩個人生了孩子又不管,難道就這樣把你丢回琅環界,自己去做逍遙神仙雲游四海去了?也沒給你留下個只言片語的,倒叫你好找。”
仲羲問道:“他們沒給你留下什麽東西嗎?”
朔月看向仲羲,眼神中頗有幾分欣賞的意味,“有,除了你知道混元珠,還有一樣東西。”
溫斐好奇道:“是什麽?是什麽?”
“太息木。”
溫斐不解,“咦?你要用你的混元珠換仲羲手裏的太息木,但是他們分明給你留了這東西了,你要這麽多太息木幹什麽?”
朔月答道:“你們可知兩界大戰時,東皇尊主被封印在天虞山下,而太息木則是那時封印東皇的太息神龍精血澆灌而成,如今太息已死,封印之力逐年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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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羲眼神銳利,肅然道:“你們要用太息木解開天虞封印?”
溫斐拍案而起,他簡直要被這個答案驚呆了,他要料到朔月要做的事一定不會簡單,但是沒想到他如此膽大妄為,竟然想把妖王東皇放出來!
雖然他對那段前塵往事不甚了解,但依稀可以從地府文檔的記載和其他同僚的敘述中窺見當年那場大戰的慘烈程度,天河倒灌,日夜颠倒,就連那時下的雨都是猩紅色,堪稱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戰。
如今當時得以和東皇一戰的神龍太息已被斬殺,若現在把東皇放出來,豈不又是一場天地浩劫?
不不不,這可不止是一趟渾水,這他奶奶的是一趟死路!
溫斐拉過仲羲的手腕,沉聲道:“道長,您這是逆天而行,恕我們不能奉陪!我倆個只是地府小小鬼差,實在是難堪大任,管你什麽混元珠什麽妖界尊主,您另請高明吧!”
仲羲訝然,不知為何見溫斐這樣他反而露出一絲笑意來。
溫斐氣道:“你還笑!笑什麽笑,還不走?這種事你還敢幹,四位大人得把你扒皮抽筋了!”诶嘿,他還拉不動這人,這人還不肯走?
正這時,朔月淡淡道:“大人稍安勿躁,我要太息木并不是為了破除天虞封印。”
溫斐立場很堅定,危險的事情絕對不能幹,“我憑什麽信你,你可是八尾濯光的兒子,雖然是個半妖,卻也是在琅環界長大。”
畢竟天虞山裏關的可是琅環界的頭頭。
仲羲一把回握住溫斐的手,熱度傳來,溫斐心上一跳,忙不自在地問道:“你幹嘛?”
看着溫斐頗有些傻氣的問題,仲羲失笑,手上使勁将他拉着又坐了下來,半哄半勸道:“且聽他說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朔月道:“坦白說,我動過這樣的念頭。”
溫斐立馬瞪着眼,面對仲羲指了指朔月,意思再明顯不過:你看你看,我就說這小子不安好心吧,你還不肯走!
朔月慢慢道:“應該這麽說,最先想這樣做的并不是我……是八尾濯光,我聽雲霓姑姑說過,她當時曾要求濯光跟她回琅環界去,但是謝隐拼死尋來了太息木,濯光不願意和她回去,她也沒有再勸。”
仲羲聞言,則道:“那後來呢?”
朔月點頭,“可他最終并沒有用太息木,這其中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但我猜他或許就在天虞山,很有可能,謝隐也在那。”
溫斐立馬問道:“我不明白,那濯光謝隐留給你的太息木呢?”
朔月擡手,他手指修長白皙,指向狐女石像,整個人忽然變得柔軟起來,全然不似原先冷如冰霜的模樣,“在那,太息木就是謝辭,謝辭就是太息木。”
溫斐:“?!”
……
朔月從來不在意自己的半妖身份,可自他成年外出游歷之後,他忽然發現,身為半妖還真有個麻煩事。
離了琅環界這樣的福地洞天,每到人間圓月高挂,桂子飄香的時節,便是在那中秋前後,他總有那麽一天會失去所有法力,變成一個普通人。
當然,這還不是最讓他吃驚的事……
比這更離譜的情況是,他那兩個不靠譜的雙親,唯二留給他的寶物——太息木和混元珠,再加上那日中秋佳節,他失去所有妖力變成一個凡人後,一手拿着混元珠,一手拿着太息木,他正對着月光把玩那截與根枯樹根沒什麽不同的神木,一不小心被劃破了手指,一滴血沾在神木上,霎時間四周靈光萬丈,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朔月似乎感覺到手中這節枯樹枝仿佛重獲新生一般,正在蓬勃生長,柔韌的枝條繞過他的手腕,就如同尖刺一般紮進他的血脈之中,源源不斷的汲取他的鮮血,枯木逢春,如饑似渴。
朔月突然想起,這玩意兒好像就是被血灌溉出來的,它不會想把自己吸幹吧?
可這枝條纏得極緊,他彼時失去妖力,以一個凡人之軀怎麽也甩不開這該死的神木,只能被他吸得頭暈眼花,眼冒金星。
暈倒前,朔月恍惚看見太息木慢慢圍合生長,一邊汲取混元珠的靈力,一邊吸食他的血液,而後竟然漸漸化作人形,朔月幾乎要以為是他眼花了,忍不住暗自咒罵一通,而後兩眼一黑,終于暈了過去……
再一醒來,天已經亮了,他終于恢複了法力但卻覺得渾身沒勁,再定睛一看,眼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粉雕玉琢的男娃娃盯着他看。
朔月呆住了,“……你是誰?”
那男童皮膚雪白,眉眼精致如畫,一雙眼睛亮得要命,歪着聽朔月說話,忽而露出一個十分孩子氣笑臉,眉眼彎彎,兩個酒窩,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樣子,說不出的天真可愛,他也奶聲奶氣道:“你長的真好看,你是誰?”
朔月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難不成他暈倒前看到的都是真的?太息木吸了他的血,竟然變成一個人出來?!還變成個娃娃?
朔月深吸一口氣,又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不知道。”
“……你從哪裏來的?”
“不知道,我一睜開眼就看到你了,不過你那時候睡着了。”
“那……你還記得些什麽嗎?”
那孩子乖乖點頭,而後一頭紮進朔月懷裏,好像在撒嬌一般腦袋直往他胸膛拱,一邊拱一邊還說:“記得,你好看,香香的,甜甜的,很好吃。”
朔月僵住了:“……”
如果不是看在他還是個孩子的份上,朔月覺得自己可能已經一巴掌把他拍死了,他性格桀骜清冷,在琅環界地位尊崇,向來喜歡獨來獨往,最看不慣那種膩膩歪歪的人,這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小屁孩,一見面就敢抱着他,還敢對他說一些這麽不中聽的話!偏偏他還沒有辦法,他總不能對一個孩子發脾氣吧?總不能冷着個臉給孩子看吧?
朔月只能生硬道:“你先松手。”好好講道理,他總會聽的。
懷裏的腦袋蹭得更歡快了,小娃娃還在可勁兒撒嬌:“我不,我喜歡這樣。”
朔月向來不喜歡和別人接觸,被這娃娃這樣一蹭,頓時覺得頭皮發麻,便再也顧不得其他的,只能施法将懷裏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家夥用繩子捆了起來。
那小家夥忽然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抽離朔月的懷抱,而後就被一捆繩子束縛住手腳,霎時間,像一個粽子一樣被綁了起來,他眼睛眨巴着,濕漉漉的望着朔月,眼眶也立馬紅了,活像是只被抓住的小兔子,模樣十分可憐。
奈何朔月向來心硬,對這樣的畫面也不曾動搖分毫,一心只想搞清楚這究竟是個什麽情況。
朔月道:“你老實一點,我不會傷你。”
小家夥努着嘴,臉蛋紅撲撲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努力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忽然哇哇大哭起來。
朔月依舊不為所動,任由他哭鬧,果然見慣了雲霓姑姑教養孩子的手段,這時候用起來也頗為得心應手,“你哭也沒用,不如……”
他話還不曾說完,那粽子一樣的小家夥卻忽然炸開了!
是的,炸開了……朔月幾乎不敢相信他的眼睛,這小家夥哪裏來的這麽大力氣?!
“啪啪啪啪”的幾聲,他施過法的繩子竟然眼睜睜在他面前斷成幾截,那小家夥沒了束縛臉上由陰轉晴,眼睛都還是紅通通的,便又一次撲進了目瞪口呆的朔月懷裏……
朔月這下确定了,這肯定不是尋常孩子,試問有哪個小孩兒可以輕而易舉地破了他的法術,還破得那麽輕松那麽迅速?
即便這只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法術,但也絕對不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能夠掙開的。
之後,朔月抱着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馬不停蹄的回了琅環界。
……
雲霓姑姑見到他的第一刻差點沒把大殿給掀翻了,看着懷裏抱着小孩兒的朔月她臉色難看得吓人,“你可別告訴我這是你在人間和哪個凡人生的孩子!”
朔月還來不及解釋,雲霓又怒道:“你們一個個都瘋了不成,我那個不争氣的弟弟是這樣!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的兒子竟然也是這樣!姑奶奶我真是受夠了!人間究竟有什麽好?!叫你們出去一趟?都這樣拖家帶口的回來!”
朔月懷裏的小家夥絲毫不知道害怕,反而十分大膽的指着雲霓道:“她也好看,但是有點兇,我還是更喜歡你。”
雲霓臉色鐵青,正要發作,忽聽朔月道:“姑姑,別罵了,這不是我的孩子。”
朔月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他先是失去法力變成個凡人,而後又被那截狗屁神木吸了一晚上血,醒來又被這麽個來路不明的小東西纏上,打不得,罵不得,披星戴月趕回琅環界,一路上還要受小東西折磨,臉色實在是好看不到哪去。
總之,離了琅環界去到人間,猶如出門沒看黃歷,怪事一樁接一樁,朔月一只手摟着猶如背囊似的挂在他身上的小娃娃,一邊說起出門遇到的這些怪事。
雲霓聽完後,終于相信這不是他在外面和哪個凡人生下的孩子,一身火氣也消了大半,半晌突然緩緩開口道:“我最後一次見濯光,也是在渭城,因為他來信說要我把你接回來,我知道他既然拿到了太息木,便不會什麽也不做……”
朔月只沉默地聽着,一言不發,其實雲霓姑姑極少同他提起往事,可越是避而不提的事情,越叫人想知道。
雲霓接着道:“但奇怪的是,他将太息木和混元珠一同交給我了,我那時就覺得很奇怪,雖然他已養好了傷,但他畢竟為了那個凡人剖丹斷尾傷了元氣,若是沒有太息木和混元珠,他又怎能做成想做的事?”
朔月明白,她口中所說濯光想做的事,便是破除天虞封印。
“我問他,他卻不肯同我說,我總覺得他有事情瞞着我,我自己的親弟弟,我如何能不了解?他向來是最有主見的那一個,一旦他決定的事情,無論是誰勸他都不會回頭的……他當時跟我說,這太息木他用不上了,說他已經想到了別的辦法,要我把這東西帶回琅環界好好收着,這麽些年我一直在等他回來,可惜……”
剩下的話,她不說朔月也明白,濯光一直沒有回來,不僅如此,這麽多年了,他和謝隐再無消息……
雲霓看上去有些落寞,一身紅衣平日裏飛揚美豔的臉龐此時卻又一抹哀婉之色,她顫着聲道:“他消失那段時間,天虞山的結界曾經有過一次動蕩,我暗中派守在那的族人也說曾在那見過他,朔月,濯光他一定在天虞山,不論是生是死,你一定要把他給我找回來!”